毕竟是相邻上千年的老邻居了,上清宗对隔壁山海域的情况不说了如指掌,至少也算是知根知底,近些年山海域究竟有哪些少年天才,上清宗指不定比曲砚浓这个山海域之主还清楚——谁教曲仙君多年避世不出、无意染指世俗权柄呢? 赶往山海域之前,带队的上清宗长老随口对他们几个应赛弟子说,山海域近些年没什么特别出众的年轻天才,只有沧海阁的戚枫拿得出手。 在这句话之后,长老还特意看了祝灵犀一眼,补充说:如无意外,这个戚枫也不是你的对手。 祝灵犀既不自高自大,也不妄自菲薄,一路从初比走来,认识了许多从前没见过的同龄修士,事实确实如长老所言,她锋芒过处无人能撄,顺理成章地闯入前十六,至今尚未遇见敌手。 可她却没想到,还没等到她遇见长老所说的沧海阁戚枫,竟先在这场比试中撞见了一个来历神秘、上无师承的对手。 ——申少扬竟能一剑击退那个神秘的第三人。 究竟是他隐藏了实力,还是那个能完美避过他们查探的第三人实在太弱了? 祝灵犀眼睑微垂。 下一瞬,她抬起手,指尖灵力流转瞬息成符。 “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符成!” 灵符凝成龙形,如纤细轻盈的白龙,咆哮着越过疯狂抽动挥舞的梅枝,在暗淡的梅林中冲出一线耀眼的光芒,朝申少扬猛然飞去。 上清宗绝学:飞龙在天符。 申少扬此时灵力损耗极大,连续多时斗法极其消耗他的精力,中途还被暗藏的第三人偷袭,一口气没喘匀,察觉到祝灵犀的飞龙在天符,一瞬瞪大了眼睛—— 这一茬接一茬的,就不能让他喘口气吗? 接是不能硬接的,祝灵犀的修为比他还高出一线,飞龙在天符更是上清宗传承千年的绝学,威力无穷,他状态尚未调整过来,只能避。 申少扬短促地吸了口气,向后仰飞出去。 退、再退、再退! 到退无可退处,再折身向前,凌然一剑。 剑光与灵符狭路相逢,谁也不让,猛然撞击在一起,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辉。 “轰!” 一声巨响。 灵符与剑光双双消散了。 三丈之内,原先疯狂抽动的梅枝尽数湮灭,只剩一片空荡。 申少扬握剑的手微不可察地颤抖,汗水洇湿他掌心,几乎让剑柄从他掌心滑出,他更用力地握紧了。 眼尾瞥见细小近乎于无的光晕,是错觉? 他已力竭,灵力所剩无几,不该肆意浪费,不管那是错觉还是真的攻击,他回身向侧方躲。 腕间蓦然一麻,“笃”地轻响,他五指被迫张开,“一枝春”从他掌中旋飞出去。 远处,祝灵犀微微招手,灵力收束,带着那支冰梅朝她轻盈飞去。 不过转瞬,“一枝春”静静落在她掌心。 申少扬心口一窒。 在“一枝春”飞落的下一瞬,他就立刻伸出手去握,本文由疼训群八仪寺吧衣六旧刘三负责整理上传指尖触及冰冷的梅瓣,只差一瞬。 就差那一瞬。 没事,他立刻安抚自己焦躁的情绪,现在才申时,距离黄昏还有一个时辰,他完全可以赶在黄昏前把“一枝春”抢回来。 祝灵犀握紧了一枝春。 她远远地望了申少扬一眼,目光有些古怪,她一言不发,转过身飞远了。 申少扬赶在她身后勉力追逐。 祝灵犀是上清宗着力培养的天才,修习的遁法是超级宗门千年传承的上上等,远超同侪;申少扬的遁法学自灵识戒中的前辈,平平无奇,只是经过莽苍山脉里数度生死追逐,连金丹下最快的鹞鹰也无法轻易追上他。 两人一前一后,以远超筑基的速度,几十个呼吸间跨越大半个陇头梅林。 前方梅枝如覆雪,高逾百丈,遮天蔽日。 他们竟又回到了陇头梅王附近。 陇头梅王失去了“一枝春”,无序地抽打着梅枝,以一种极其恐怖的气势朝他们一阵阵地击打。 祝灵犀如同一只灵巧的飞燕,绕开梅枝,径直冲向陇头梅王的树冠。 申少扬不太擅长应对这样狭窄范围内的攻击,躲闪间放慢了速度,和她拉开了距离,只能在后面迷惑地皱起眉头——祝灵犀这是打算做什么? 祝灵犀转瞬冲到陇头梅王树干边,她高高举起那枝冰梅,掌心灵力剧烈涌动,却不是为了攻击,而是纷纷涌入“一枝春”中。 晶莹剔透的冰梅慢慢染上淡紫色泽,几个呼吸间,竟完全变成了紫色。 微渺到几乎难以察觉的波动从她掌心的“一枝春”荡漾传开,渡过陇头梅王疯狂抽动的梅枝、渡过目力所及的梅树、渡过远近的梅林…… 如神女倾落丹墨,以陇头梅王为中心,整片霜雪梅林尽数染黛,千里绽云霞。 梅枝仍然抽动着击打申少扬,让他左支右绌狼狈不堪,可靠近树干的部分已平静下来,留给祝灵犀一片平和安静的区域。 她就在这片喧嚣中的宁静里手握“一枝春”,旋飞而上,直冲云霄。 千丈云霄俯仰而下,数千里梅林绽若紫霞,如九天云霓倾落,与烟光相和。 烟光凝,暮山紫,千里云霞落九天。 这才是陇头梅林的第三次“余霞散绮”。 申少扬挣开梅枝,仰着头,难以置信地望着祝灵犀登上飞舟。 这一刹那他什么都豁然开朗。 难怪裁夺官要神神秘秘地说“第三次余霞散绮”,而不是“第三次日落黄昏”;难怪他说距离黄昏还有两个时辰、不如联手对付梅林的时候,祝灵犀的神情有点古怪;难怪他朝前辈抱怨裁夺官故弄玄虚的时候,前辈让他“别大意”。 这是这场比试特地藏下的机锋,考的不仅只有斗法的本事,还有作为修士的见识。 如果刚才感知到那道暗光的时候,他选择正面应对就好了,那样还有一搏之力,而不是被祝灵犀轻轻巧巧地夺走手里的“一枝春”。 那样的话,只要他熬到黄昏日落,真正的余霞散绮时,他带着“一枝春”,同样也能登上飞舟。 就差在那一念之间! 申少扬深悔不尽,他自修行起便算得上顺风顺水,从来没有什么一旦错过无法弥补的困厄,这还是头一回深深体会悔恨交加的滋味。 如果他当时没逼退,而是悍然而上了…… 不知怎么的,他忽而想起从前还在莽苍山脉时,前辈曾语调平淡地陈述:修行路上错谬往往就在一念之差,宁进莫退。 ——有些差错,是你往后再也不会有机会弥补的。 申少扬第一次深深地、深深地体会到这一句里的惘然若失。 既为他自己,也为说出这番感悟的前辈。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好一会儿,忽然转过身,向远方飞去。 这一轮比试,八进二。 祝灵犀已经晋级,但梅林中还有那个被他一剑击飞的第三人,只要把那人彻底击出局,那么这一局他还是能过关的。 下一局,他们再见胜负。 * 祝灵犀踏上飞舟,望见船舷边幽然伫立的女修。 眉横青岫,神凝秋水。 是惊鸿照影、浮梦杳无痕,飘飘乎乘云碧霄。 金丹裁夺官站在这女修身后,垂首静立,神态恭敬安谧,显然以她为首。 能让金丹裁夺官尊为先,难道是元婴修士?
第13章 陇头春(八) 祝灵犀有点诧异。 据她所知,本届阆风之会的裁夺官中,只有三位元婴修士,上清宗早已将这三个元婴裁夺官的模样与来历都说与应赛弟子,其中没有一个能和这位对上号。 难道是临时应邀成为裁夺官的元婴修士? 这倒也不是没有先例。 “你上来了。”神秘玄妙的女修微微偏过头,语气疏淡,像浩荡长风入袖,缥缈不定。 祝灵犀望见她的正脸。 瑰丽神容,松风水月,盛色将燃。 有一瞬觉得她转眼便会乘风归入云霞,又觉得明明赫赫太炽,迫得人吐息皆止,垂下眼不敢久视。 这样的神容气度,又是元婴修士,不会是无名之辈。 祝灵犀不了解山海域的元婴修士,事实上她一心修炼,连自家玄霖域的元婴修士也了解不多,在记忆里搜寻了一番无果后,就镇静淡定地走过去,双手平举递上一枝春,“裁夺官前辈,晚辈敬奉,请前辈核验。” 梅瓣凝冰玉,黛紫夺雪色。 一枝开后千里云霞,谓之“一枝春”。 曲砚浓伸手,接过那枝陇头梅。 像随手把玩朱笔,她散漫地旋着梅枝,语气寥寥落落,“你过关了。” 没有殷切夸赞,没有郑重其事,完全不像是主持着阆风之会这样的盛事,散漫得像是敷衍,压根没把阆风之会的过关名额当作一件要事。 祝灵犀愕然:哪有这样主持阆风之会的裁夺官? 先前每一轮比试的裁夺官哪个不是肃容正色,就算是三位元婴修士也郑重其事,对阆风之会留出起码的尊重。这不止是尊重应赛者,也是尊重修仙界泱泱千年传承继往开来、尊重筹办了阆风之会的曲仙君。 这还是祝灵犀见到的第一个敷衍了事的裁夺官。 ——听说山海域每逢调动全域的盛事要事,都由沧海阁主持,难道沧海阁在遴选裁夺官的时候,就没好好筛选一下吗? 虽说曲仙君已有多年不问世事,但山海域修士也不能连表面功夫也不做吧? 祝灵犀来自规则程序最严密的玄霖域,在玄霖域事无大小都有规章定式,互相监督,倘若执行者擅自违背流程规则,一旦被检举揭发,违背者立刻便会受到来自獬豸堂的惩罚。 对于山海域这种各自为政的散漫风气,在亲身接触前,祝灵犀这样的上清宗弟子是完全无法想象的。 难怪宗门内的师兄师姐都说“除了咱们玄霖域,其他四域都野蛮得很”,原来不完全是界域偏见,多少还是有点道理在的。 “前辈,”祝灵犀木着脸沉思,决定入乡随俗,尊重隔壁界域风气,但她要争取她应得的东西,“请前辈赐下青鹄令。” 阆风之会前四名按定例须授青鹄令,应赛者唯有手持青鹄令方能进入下一场比试,在过往许多届阆风之会中,青鹄令甚至是比试中的核心道具,祝灵犀必须要拿到。 更何况,每一枚青鹄令上都留有曲砚浓仙君的灵力印记,品质堪比上品法宝,怎么能不要? 曲砚浓终于抬眸,定定望了祝灵犀一眼。 “不着急。”她说着,又收回目光,垂眸望向飞舟下的陇头梅林。 祝灵犀素淡清冷的神情像冰瓷般裂开,默然:其实……她还是挺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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