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口那枚尖锥仅剩一个血气环绕的锥柄,小拇指粗的洞口在缓缓留着血,可她还活着,应当是某种解开契约的术法。 长秋感觉他们元神的纠缠确实放松了些,而自己当初,只不过是在书上看到血契这种秘术,还是页破损的残页,他是抱着必死的想法一试罢了。 然而他听说的,仅是两个正常人结下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想到他仅剩元神还可以结成。 他真的不知道解法。 他跪坐在严宁面前,她仅靠吊着的手腕保持跪姿,想来胳膊都没有知觉了。 头发散乱垂落两旁,本就清瘦的脸颊如今是苍白与血痕,她的眉间依旧微皱,平常凌厉的眼紧闭,或许是太疼,眼角还有湿漉的眼泪。 她口中紧咬的,一指多粗的木棍已经染成了红色,上面还有着浅浅的牙印。又因为没办法阖住嘴,唾液和着血丝缓缓滴落,其他的顺着木棍沁到捆扎的白布上,白布也染上了红。 胸前的衣服一片狼藉,漆黑的地面湿漉滑腻,那都是她流的血。 太痛了,长秋感觉不到温度,却冷得发抖,这尖锥刺在她身上,比龙血剑刺在自己心口更痛。 他伸出手想触摸她的脸颊,可只穿过了她的皮肤。 做不到……他只是个灵魂…… 可奇异的是,记忆深处似乎有清晰的触感,她的眼睛,脸颊,嘴唇,他好像都有印象。 自己有什么用?一开始她就在拯救自己,一次又一次,就连自己落的泪,都无法和她的血融在一起…… 长秋就这样陪在严宁身边,一动不动,直到她从痛苦中重新苏醒。 痛,太痛了…… 严宁的第一感觉是想死,太痛了所以想死,原来是真的,和她杀的那个女人想法一样。 这痛又与濒死或断臂不同,是一种缓慢又尖锐的刺痛,就像是正在跳动的心脏,被拧成一根发丝,却还在持续拉扯,将断未断,一直在临界点徘徊,血液还要随着心跳从这发丝中挤过。 她忍不住,细小的呻.吟从喉间挤出,似乎自己的肉.体也不存在,一切只剩下痛觉。 “阿宁。” 长秋轻轻唤她,她不由得一颤,铁链轻轻响动,她止住闷哼。 太狼狈了……不想被他看到这种糟糕的模样,甚至不敢抬头看他,还不如像囚牢里的烂泥一般糊在潮湿的墙壁上。 面前垂落的发丝红,他发着微光的手移至眼前,似乎是在抚摸她的脸颊。 他还是金灿灿的模样,袖袍垂落在虚无中,还是那么干净洁白。 她的泪更多了,一颗晶莹的泪光穿过长秋的手,可她的血都快流尽了,也不知怎么就还有那么多泪没流完。 “我们……去识海好不好?”长秋轻柔的声音传来,接着,他的手消失了,像是去了识海等她。 片刻后,严宁松开紧咬的木棍,铁链一响,上半身又悬在半空中。 眼前刚出些秋色,识海的自己就没站稳,在长秋轻轻一声“对不起”中,严宁落入了他怀里,随即被横抱起。 长秋抱着她回到树下,可抱她这瞬间,此情此景仿佛经历过,他抱着的双手不禁抖动起来。他想了三天了,消失的记忆就存在眼角的余光里,转头去看时,却发现什么也不存在。 “第几天了?” 严宁虚弱发问,她意识弥散,身处识海也防佛做梦一般,她胸口上有一缕红光穿透,这应该是尖锥上附的术法,在这里,也能感到心口隐隐作痛。 “第三天,阿宁。” 严宁十分恍然,竟然就是第三日了,她以为七日很长,可这就将将过了一半,若是再昏死过去就见不了长秋几面了。 “你一直没回来过么?” “阿宁在哪,我就在哪。” 这句话他好像说过,是在严宁中毒醒来的时候。 长秋坐回树下,将严宁坐在膝上,护着她的头,靠在他宽厚有力的肩膀上,他们一同看着远方的秋色,一切太熟悉了,包括识海里没有重量的她。 长秋察觉到什么东西,他右手向后伸去,将半包的油纸放在严宁面前。 “你怎么……”严宁木讷住,他竟然拿出之前留下的桂花糕,这几天她也忘了将它收回。 “阿宁,你究竟做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他轻轻一笑,手指拿起一块,喂到严宁口中,又将她的头靠回颈侧。 他左手摩挲着严宁瘦弱的肩膀,她不想说,也没有关系。 “阿宁你太瘦了,以后要多吃一点才行。” 严宁微微点头,她想,这桂花糕确实没有味道,有些可惜,没能带他吃有味道的。 “阿宁,以后不要那么暴躁,对身体不好。” 她继续点头,也是,下次暴躁起来,他不在可能就没命了。 “……以后也不要这么逞强,你是女孩子。” 长秋说完,脖颈处她贴的更紧了,她轻轻喊他,嗓音逐渐哽咽,“长秋……” “嗯……阿宁怎么了……” “疼……” 怀里的人泄了力般缩作一团,严宁双手紧紧绕住他的脖颈,长秋连忙抱紧她,像是要嵌入自己的身体, “我在的。”长秋裹紧她发抖的身体,轻拍她的后背,没一会。她像是安心般不再发抖,意识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也好,这样不用承受疼痛,长秋看着自己滴落的泪想,但他也想知道自己忘记了什么。 好像是某种汹涌澎湃的情绪。 严宁意识再次苏醒,但她闭着眼,气声嗫嚅,“长秋……第几天了……” “第五天了,阿宁……” 严宁浑身一颤,慌张睁开眼想要抬头,却又被他收在怀里,他轻轻顺动她的头发,像是安抚,像是不舍,像是最后的留恋。 他们默契地没有说话,只望着远方的秋色,直到严宁再度失去意识。 “长秋,第几天了……” “最后,最后一天了。” 严宁努力抬起头,眼前迷蒙,长秋的模样有些模糊不清,周身一片昏暗,她这才发现识海的秋色已经消失,重新回到了漆黑空虚的模样,她的元神,已经虚弱到撑不起识海的幻化了。 他们坐在一片虚无之中,就像灵境崩塌的最后,她即将再一次失去他。 严宁勉强坐直身与长秋面对面,她摊开手,他们的元神就在掌心之中,虽然光芒依在,但萦绕纠缠在一起的气息逐渐变淡。 她也能感到外界肉身前站了几个人,在等待最后的时刻。 “长秋,对不起。”她哭了出来,他坐在对面,神情平静而安和。 长秋伸出手拭去她的泪,轻声说:“阿宁,你的使命结束了,以后,要为自己而活。” 严宁看着穿过自己心口的红光,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摇摇头,摸上他的心口,泪中带笑。 如果醒来再也无法见到他,就没有以后了。 “我知道,这样真的很疼,我们……是一样的了,长秋。” “你……”长秋双眸震颤,难以置信,又有些明白那些丢失的记忆所关何事,他低下头释怀一笑,温柔问道:“阿宁,那可以告诉我,你消除了我什么记忆吗?” 严宁靠近他,另一手覆上他白皙的脸颊,那颗泪痣又在她指腹下,慢慢下移,拇指轻抚在他的薄唇上。 “就是这样,长秋,这样就不会疼了。” 长秋垂下眼看向她轻柔的手,是他当初做的那件事吗?但他没有时间浪费了,他开始透明的手覆上她的手背。 “阿宁,以后……忘了我好吗。” “不……”严宁摇头,却徒然发现掌心下的长秋,白色身影也变得透明,他即将离开识海,离开她的身体,去到那片熊熊的大火之中。 在这道别时刻,长秋很清楚自己的现状,他终于是无法控制地落下眼泪。 “别哭。”严宁擦着他的脸,自己也泪流满面,“对不起……对不起,长秋,之前对你做了些不好的事,也骗了你很多事。” 长秋的身影快要消失了,他打断她的话:“不,阿宁,虽然我不记得,但我知道很喜欢,我很喜欢兔子,也很喜欢这个耳坠,我也……” 他轻抚严宁的脸庞,目光相视中他低头凑近,在她唇边轻声说:“……喜欢你……” “我真的……很喜欢阿宁。” 在唇上的最后一点凉的同时,他那双纯真含泪的眼,消失了。 “可是……阿宁,忘了我吧……” ----
第四十一章 机会 严宁意识昏迷,她强迫自己清醒,但依旧睁不开眼。 方才长秋说喜欢……他好像说了两遍……她还想问问,喜欢究竟是什么? 一番挣扎下,她只有微弱的听觉和痛觉。 锁链响动,接着一阵头晕目眩,好像是双手被放下,身体平躺在地上。 心口的锥柄被人握住,大概是要拔出来了。 严宁还能感觉长秋还在这间牢房里,伸手抓住面前人的胳膊,她咬着木棍发出含混不清的闷哼。 长秋的气息越来越淡,她挣扎越来越猛烈。 “师妹,师妹,别动!马上就结束了!”是严江,“快来人!” 严宁的手被人按在身侧,肩膀和腿也被固定住,心头先是一凉,再猛地刺痛,她像即将渴死的鱼,吸了几口干涸的空气后,又不动弹了。 接着只有无尽的黑暗。 在不知多久后,眼前是一片猩红,她立刻清醒,却被周遭的环境刺的眼痛。 一片白,是冷到极致的白。 严宁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一旁的白色围幔精致典雅,银线交织,不像时命阁的风格。 嘴上的木棍也被取下,身体看起来像被清理过,换上了时命阁深灰色的弟子服。 但她不能动。 “师妹,你没事了,你之前太激动,怕你寻死,所以你给你加了禁制……”严江站在身前,他身后房内的装潢也是刺眼的白。 这白让她想起一个人,方明烨,这是应该是仙云宗。 她张开唇想问长秋在哪,可只有嘶哑的吸气声,自己竟是不能说话。 严宁目光凶狠盯着严江,直到他忍耐不住解开了说话的禁制。 “他在哪!”她哑着嗓子问道。 严江眼避而不答,俯身握住严宁的胳膊:“师妹,你到底跟明烨天尊是何关系?” “我……怎么知道……”严宁喘气道,打量四周。 地上洒落的光线柔和,看起来像是早晨,仙云宗离时命阁大概一个时辰的路程,时命阁开炼丹炉通常都在午时,那时天地阳气最重,时命阁的火烧起来也最旺。 她努力挣扎,但始终无法突破他们下的禁制,而且那乌骨钉也还在。 “师妹,别徒劳了,你动不了的。”严江在旁于心不忍,他见严宁四处打量,“这是明烨天尊的房间,他让我送你来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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