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玄揽嚼果子的声音顿了一下。 风渊疑惑地抬头看过去。 软塌上的人穿着他常穿的玄色大袖衫,垂着眼眸,未箍好的发丝落下一缕,阴影打在他脸上,莫名显出些阴郁来。 “不是突然。”烛玄揽转了转手上的灵果,突然没了胃口,“烛九阴殒落后,天道就有这种趋向了。” “你怎么知道?”风渊脱口而出。 烛玄揽不想告诉她。 总不能说,是为了多找些烛九阴的存在的痕迹,把祂的老朋友通通拜访了一遍,结果发现了无痕迹地消失了三五个吧? 好像他是个可怜巴巴的缺爱小孩一样。 “我就是知道。”烛玄揽又开始啃果子,没什么滋味地咽下一口,强行把话题往下进行,“我还怀疑过,天道是不是受了烛九阴的启发,发现神兽也不是什么不能殒落的珍贵宝贝,这才干脆开始收回权柄。” “那你怎么从来没告诉过我?”风渊困惑。 烛玄揽把果核一扔,摊手道:“你也没问过我啊。” 风渊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你眼睁睁地看着我这七十年忙前忙后地调查,揣着这么大个信息不说,有没有良心啊!” 烛玄揽几不可见地、心虚地缩了一下。 然后他理直气壮地反驳:“我告诉过风袭玉啊!再说我以为你只是在做战前动员,谁知道你在查这个?” “而且。”他又加道:“这也不算什么很重要的信息吧?” “那可不好说。”风渊没好气地起身,从一旁的置物架顶端取下一个盒子,用咒法打开。 烛玄揽凑过来,“这是什么?” 风渊把盒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摊开摆了一桌子,“我整理的资料。” 烛玄揽定睛一看: 厚厚一沓,包括已消失神兽的名、神格、过往经历,现存神兽的名、神格、相互之间的关系、所处领地,对天道的分析、各种书中的注脚,甚至还有语录记录。 最上面一张,就是她新得的那句话。 “是天道在唤回我们。” 烛玄揽看着风渊把这些东西按顺序摆好,成了一份内容详尽的历史时间轴。 烛玄揽站在桌边震惊。 烛玄揽叹为观止。 “你居然这么用心?!” 风渊“哼”了一声,抽过一张宣纸,将刚刚所知的新信息写下来,分别放在时间轴的两个节点上,“这些都是很重要的信息!” 烛玄揽谦虚道:“愿闻其详。” “你没发现吗。”风渊看着一桌时间轴,语气从刚刚的玩笑转为正经,“天道对神兽和鬼物的态度,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很相似。” 他当然发现不了——这两者说是云泥之别也不为过,谁没事把神兽和鬼物放一条线上比较啊? 烛玄揽下意识道:“怎么可能?” 风渊指了指那满桌宣纸,“怎么不可能。同样是听之任之、修行无劫数、只有碰线了才会被束缚……” “等等。”烛玄揽打断她,匪夷所思道:“前两点也就算了,神兽哪里被天道束缚了?混沌一恼杀人就是成百上千,天道也从不曾因此降下什么惩罚啊?” “你觉得这就是碰线吗?”风渊反问他。 烛玄揽噎了一下。 身为法则神兽,他从来没把人类看在眼里过。哪怕是这几十年化身为“长风真君”救了不少人,见惯了人类的各种品质,也只是把他们勉强划入了“小弟”的范围内。 大肆屠杀人族算碰线?这是他之前有都不会有的想法。 “那不是因为你把神兽和鬼物放在了一个语境下吗。”他道。 风渊点了点头,接受这个回答,解释道:“我听了我哥的说法后,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她这些年越发习惯“我哥”“凤凰大人”混着乱叫了。 “神格,到底是权柄,还是束缚?” 烛玄揽一惊。 他抬头看了眼万里无云的窗外蓝天,又回过头来,道:“你胆子够大的啊。” 这话简直是要吹起反叛天道的号角啊。 风渊白了他一眼,接着道:“我认为,是神格塑造了我们,使神兽降生于世。但同时,它也是我们的束缚。” 烛玄揽收了笑,“我不予置评,但这和你刚刚说的又有什么关系?” “神兽是‘法则的代行者’,换个说法,是天道维护整个世界秩序的存在。”风渊低下头,素指一点,放在千年前,山川法落地的时间点上,“上任龙神以身为祭,纵是祂本身意愿如此,也证明了这一点。” 尘祸是秩序混乱的表现,而山川法,是重组秩序的方法。 烛玄揽一向不喜欢和别人聊烛九阴,看在风渊的面子上没掀桌,拖来只椅子坐下,抱着手臂往后一靠,“嗯。” 风渊也知道他的脾气,快速跳过这一点,道:“很久之前,鸾和我说过一个观点:导致尘祸的,不是鬼物的骤增,而是死气的飙升。” “你该不会想说,鬼物其实是天地维持灵气与死气平衡的手段吧?”烛玄揽语气嘲弄。 “神格虽是神兽的根本,也是神兽的束缚;鬼物是人类的副产物,却是维持平衡的砝码。”风渊看向他,语气冷静,“你觉得逻辑通顺吗?” 烛玄揽张口欲反驳,思绪飞转,却愕然发现,她说得的确有道理。 神兽是天地灵气的宠儿,鬼物是死气为体的妖魔,真要说起来,它们才是阴阳两面。 明明天地那么偏心人类,为什么不对鬼物百般刁难?最不济,像是对待修士那样一境一劫雷呢? 如果鬼物不是“妖魔”,而是本就必须存在的暗面。 一切就说得通了。 风渊把桌上的资料收回盒子里,封上咒法放回架子顶端,听到烛玄揽在她身后以一种恍惚的语气问:“如果真是这样,你要怎么对待鬼物?” 风渊转过身,突然弯下腰,和他近距离对视。 烛玄揽正怔然,被她逼近的俏脸吓了一跳,猛地往后一仰—— “咣当”一声,连人带椅摔了个结实。 就见那姑娘居高临下地对他粲然一笑,“烛玄揽,我有个想法,也许能彻底根除尘祸,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完善一下?” 烛玄揽惊魂未定,看着她自信而灿如朝阳的笑颜,不知怎地,心重重跳了两下。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假思索地回答她:“悉听尊便,乐意奉陪。” ----
第91章 尘祸(6) === 烛玄揽后来怀疑自己当时被下了蛊,他甚至没听清风渊的要求,就一口应了下来。 但他又觉得,以他俩的关系,风渊请他帮忙也没必要还下个蛊吧。 难得动了芳心的龙神大人一头雾水,纠结了好些天蛊不蛊的,最后在砸下来的如山工作量前被迫淡忘了此事。 只是多了些喜欢动手动脚的小毛病。 看在免费劳动力的份上,风渊忍了他时不时的抽风——诸如明明能叫她、非要过来勾手的行为,和最近突然增加的、揪她脸蛋的爱好。 在这种奇怪的氛围下,第一版计划书成了形。 “怎么样?”风渊拿着计划书去找风袭玉,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得意。 风袭玉从九重天上回来,还没喝两口茶,就被她大呼小叫地夺走了注意力。 风渊自称是找到了根除尘祸的方法,风袭玉其实不太相信,只敷衍地拿过了她的计划书。 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原本志得意满的风渊看着他逐渐沉下去的脸色,自信的神情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不解与不安,“怎么了?有哪里不对吗?” 风袭玉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和一个未满千岁的小孩计较,压着脾气问她:“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风渊本来想说还有烛玄揽的功劳,但看他面色不像是要表扬人的样子,遂犹犹豫豫地自己领了功。 风袭玉压根不信。 这计划书里涉及【领域】的点写得详实又准确,一看就是某个红鳞甲的臭屁小龙帮了忙。 再加之他听说烛玄揽这些天一直待在丹阳城,也不去城里玩,单单在城主府内窝着…… 风袭玉灌了口还没凉下来的热茶,窝火道:“来人,把长风真君给我请过来。” “哥哥!”风渊一急就喊哥,睁着双无辜的大眼睛将他看着,“这计划书到底有什么问题啊?!” “你还敢问!”风袭玉终于没憋住火气,把那沓纸往桌上一甩,劈头盖脸地骂:“我就不明白了,那群没毛的废物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一个两个上赶着送死,拿自己给人当台阶!” 风渊辩驳,“我没要送死!我只是……” “这还不叫送死?!”风袭玉简直脑仁疼,他手指用力地戳着那份“计划书”,似乎是想戳穿它来泄愤,“你既非法则神又不是普通的先天神,一个人类供奉出来又差点折在壳里的小黄鸟,还敢同时承载【鸿蒙】、【领域】与【涅槃】三大神格,怎么不去找药贩子买桶大力丸嗑下肚,爆体而亡还死得痛快些!” 室内一时落针可闻。 半晌,风袭玉先讪讪收了手。 他一时火气上头,说话重了些,反应过来后也觉出话说得不对,放缓了语气,“渊渊,哥不是那个意思……” 风渊摇了摇头,把那份计划书收回来,抱在怀里,“我知道哥哥是为了我着想,但是哥哥,你也说了,我是人类供奉出来的神。” 我因他们而生,合该替他们解决尘祸大患。 “那不一样。”风袭玉头疼地坐在黄梨木椅上,一身张扬的红袍似乎都蔫了些。 他给风渊倒了杯茶,递过去,语重心长道:“你生于世,便是世间独立的个体,人类本就不是你的父母,就算是,也不配以此威胁你为他们牺牲自己。” 风渊低着脑袋,不喝茶也不接话。 风袭玉涅槃之前也是活了百万年的老古董了,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因为带孩子而心力交瘁。 他仿佛一个看着自家白菜正往猪食槽里蹦的老农夫,百思不解,恨不得把眼前又愣又倔的小孩脑袋上开个盖,看看她到底怎么想的。 挺精致漂亮一小姑娘,怎么偏偏脑子不好使呢? 两人无言对峙着,烛玄揽从外面溜溜达达进来了。 老农夫的苦闷一下有了发泄口,他敲了敲桌,冷声道:“你过来。” 烛玄揽帮风渊完善计划时就猜到要有这一幕,他挑了挑眉,幸灾乐祸地凑过去,“哟,凤凰大人这是怎么了,这么生气呢?” “你说为什么?”风袭玉看他这表情就知道这小子是在坐等看戏,面无表情地问他:“这计划书也有你一份?” 千年前的龙神大人,还是个不知收敛恶劣本性的“少年”,他捏了块糕点坐在一边,半点不怵地承认,“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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