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层再往上,几乎没什么人影了。 顶楼七层的话,便只有我和玥邪了。 倚着金檐细瓦下的朱漆栏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虽然夜空阴暗、浊雾下沉,没有办法全览整座冥垣镇的景色,但下方被逐渐熄灭的花灯所点缀的垣心湖,倒是能看得一清二楚。 “怎么样,美不美?” 玥邪轻柔的嗓音,落在耳畔。 温热挺拔的身躯,跟着从我的背后贴了过来。 他交叠的双手覆在我的小腹前,紧紧地把我禁锢在他的怀中,与我一同欣赏着眼帘中绝色倾城的夜景。 在玥邪的怀里,我有点儿不适应,身体里的每一颗细胞,都好似条件反射地对他产生了细微的抵触。 却也只能咬着嘴唇,附和他道:“嗯,美。” “那你闭上眼睛,我们一起许个愿望好不好?” 玥邪小心翼翼地问我。 听起来,像个胆怯的孩子在征求大人的同意。 我没有回答玥邪,却在缕缕夜风拂过面庞的时候,轻轻地闭上了双眼。 玥邪在我耳后,有些羞赧地笑了一声。 他把手从我的腹上移开,拉过了我的手,让我摊开的手掌于身前合十在一起。 而他自己的两只手,也覆在了我的双手手背上,与我一起合十。 “陆清鸯,许愿的时候要这样,才会更虔诚一些。” 玥邪的口中,有浓而不腻的茶香。 轻盈的几个字,明明听进了我的耳朵,但又被薄凉的夜风,吹散在了无法触及的夜色里。 我再次闭上了眼睛。 身后的玥邪,也闭上了眼睛。 这一刻,好像全世界都跟着我们两个人的虔诚许愿,而变得悄然无声。 “咚、咚、咚”—— 远处镇上的钟杵在撞钟,缓慢地一下又一下,隔着遥远的空气,沉闷的钟声回荡在无垠的天际。 伴随着耳旁玥邪轻柔的呼吸声,我诚挚地许下了我的愿望。 又忽然特别希望,时间能在这一刻停结下来,哪怕我们两个人就这样化成两座紧紧相依的雕像,也不要再往前走下去了。 “睁开眼睛,陆清鸯。” 玥邪从背后,咬了咬我的耳朵。 我也按照他的话,慢慢地把那双属于玥邪的蓝色眼睛,睁开了。 睁眼的一瞬,一切都陷入了一片漆黑,刚才入目的所有光亮都消失了。 但又在一下秒,仿佛原本坠落的世界重新被无比粲然的星火点燃! 刹那间,下方的垣心湖上,密密麻麻地全部都覆满了崭新的红色鸯花灯,耀眼的花火连成一片,宛若一汪燃烧的火海盛开在垣心楼下! 我的呼吸都屏滞了。 却听到玥邪又满腔柔情地对我说道:“别眨眼哦。” 他松开了我的手,伸手指向远方,白皙的指尖继而一捻。 就见那原本漂浮在湖面上不计其数的鸯花灯,居然在玥邪的响指落下后,仿佛变幻成了一只只瑰丽优雅的蝴蝶,轻盈地齐齐悬浮而起! 满眼的光彩绚丽。 纸鸯花灯飞舞向夜空,像无数盏孔明灯,像无数颗星星,像无数朵七彩琉璃的泡沫纷纷扬扬,美得叫人想流泪眼…… “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只纸鸯,我趁你睡着的时候给你折的,”玥邪将下巴搭在了我的肩头,“你喜欢么,陆清鸯?” 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只?! 我震惊地侧过脸,看到玥邪那双绝美的凤眼通红,有薄薄的泪雾被无数花灯的光灿烧灼着。 “喜欢…”我心惊肉跳地回答他后,又有些不安地问他,“玥邪,你是在……” 我本是想问他,你是在哭吗? 可惜,话才说到了一半,玥邪就打断了我。 “如果你喜欢的话,那你想起来了什么没有?” 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我眼中玥邪那如画的侧脸骤然一转,彩色的画面竟从我的视线中无声地褪去! 宛若一个无声的旁观者,我居然看到了一个陌生,且满脸洋溢着青涩之气的玥邪! 而在他的身旁,正拘谨地站立着另一个同样满脸懵懂的女孩子。 只不过,在那女孩子的头顶,竟然耸立着两只尖尖的白色狐耳!
第148章 欺我涂儿者,必诛之 我倒抽了一口寒气! 像是过去那样,我再一次从现实的场景里抽身,融入到了我不曾参与过的幻境当中。 只不过这一次,我是通过玥邪的双眼看到的。 所以,我若是没猜错,此时此刻,我看到的正是玥邪的记忆。 那应该是年少时期的他,个子还不及现在高,清瘦的身材长得也没有现在茁实。 看起来似乎他是刚练完武的样子,穿着一套银白色的胡服,双臂有鞲,双腿绑縢。 再搭配着他那高挽成髻的银发,虽然整个人稚气未脱,但举手投足间,仍然散发着一种叫人不敢轻视的意气风发! 而在玥邪的身侧,那个头生狐耳、形态拘谨的女孩子,她身披一袭长摆拖地的彩色缎袍,冰肌玉骨、明眸皓齿。 我的脑海里,蓦然就浮现出一句“家有小女初长成,娉娉袅袅及倾城”。 少年时期的玥邪负着手,背脊挺直地伫立在刚刚玥邪站在的地方。 他清俊的脸庞上,携带着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淡然愁绪。 “如果你害怕,就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好了!”少年玥邪眺望着楼阁外的远景,抿了抿嘴巴,又侧头望向狐耳的女孩子,“不过也不必太担心,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一道清风,吹起女孩子及腰的长发。 却没有吹散她漂亮的桃花眼里,那溢出来的满满忧伤。 “可是…”皱起可人的小脸儿,她心事重重地低下脑袋,“我想知道我娘亲曾经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生下来的我会和你们不一样…?我不要被狐族的那些子民另眼相看,我不想要我娘亲背负上那些肮脏的罪名,我不要……” 女孩子说到这里,声音哽咽。 玥邪察觉到这一点,眸中闪过一丝慌张,他急忙跨过来一步! 拉起她的手,又挺了挺胸膛,凶言厉色地安慰她道:“有我在,谁敢说你和你娘亲的坏话,我就叫我父王撕烂他们的嘴巴!” “阿邪……” 女孩子欲言又止。 玥邪忽而弯眸一笑,唇边那颗娇小的梨涡,也甜甜地显现而出。 跟着,两只毛茸茸的狐狸耳朵从玥邪的头上缓缓地伸出来,故意调皮地朝着女孩子抖了抖。 “你看啊!我们没有区别的,对不对?”玥邪拉着女孩儿,往前走了走,“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还是那句话哦,你不要害怕,只要我还活着,谁敢让你去跟那该死的狼族和亲,我就一定叫我父王诛他们九族,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的!” “真的吗?” 终于,一丝希望,从女孩儿灰暗的眸底燃起。 “嗯,真的!我保证!” 玥邪信誓旦旦地伸出三根手指,作出发誓状。 继而,他放开了对方的手,灵敏的身姿轻盈一跃,就跃到了朱漆栏杆之上。 他目光炯炯,环望着小楼外壮丽辽阔的山川湖海,将磨出细茧的双手拢在嘴边,高声地向着远方呼喊道—— “我乃狐族太子玥邪,今日山河为证、日月为鉴,侵我狐族土地者,杀之!欺我涂儿者,必诛之!”
第149章 被孤立 涂儿?! 我震惊一只手飞快地捂住了嘴巴! 涂儿! 她是涂儿?! 她就是前一生转世而来的我,或者根本就没有经过转世,仅仅只是堕胎而来的我?! 眼前年少时的玥邪满腔豪情壮志,不得不让我又联想到,玥邪说他最终还是把我亲手送上了花轿,目送我嫁给了别人。 以及玥邪从一开始,就在面对墨绝尘时的那种分外眼红。 “陆清鸯?” 画面一转。 小小的两个人儿,从画面中淡然散去。 玥邪那张早已被岁月磨得棱角分明的脸颊,重新浮现在了我近在咫尺的眼前。 “发什么呆呢?”玥邪不爽地挑眉,似乎全然没有察觉到我看到了什么,“我在问你话,你想起来什么没有?” 我木如泥塑地盯着玥邪。 “没有,什么也没有想起来,”等我迟钝地回过神儿来,对他勉强一笑,摇摇脑袋,回答他道,“谢谢你在修为所剩无几的情况下,还为我折了这么多纸鸯花灯,一定消耗了你不少法力吧?” 我故意选择对玥邪隐瞒,把话题扯得很远。 很明显,他的眸中闪过了轻而易举就能捕捉到的失落。 不过,玥邪还是撑尽了全力,扯开唇角,又伸手揉揉我的脑袋,对我柔声地说道:“没关系,你喜欢就好。” 缘心楼下,那些渺小如蚁的游客们,都在扬起脑袋观看着漫天飞舞的纸鸯花灯。 我和玥邪在七层之上,都能远远地听到下方迂回起伏的感叹与欢笑声。 “走吧,我们下去吧。” 玥邪搂上我的腰肢,带我往楼下走。 澄澄的灯火,照亮了他略显苍白的脸颊,与刚才记忆的画面中,那个壮志豪情的稚嫩面孔深深地重叠。 那时的玥邪,应该还不会像现在这样,邪肆地露出尖锐的虎牙,舔唇勾笑; 那时的玥邪,也一定还天真地真的以为,他可以护得住他的国土与涂儿…… 等我们下到三层的时候,还没转过木梯,就听到了一串小孩子的抽噎声。 “思思?” 垣心湖这么大,我没想到在楼梯的转角,竟真能碰到对这个纸鸯花灯节早就充满了期待的思思。 她一个人蹲坐在最后一节木台阶上,脑袋深深地垂在两只膝盖之间,瘦弱的肩膀随着伤心的哽咽,一下一下地抽动着。 听见我叫她的名字,她抬起泪水涟涟的小脸儿,被眼泪泡红的眼睛一瞪。 “姐姐?”目光又往旁边的玥邪一移,“漂亮的大哥哥?” 我挣开玥邪搂住我腰的臂弯,跑到思思的身边蹲下来,问她说:“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呢?谁欺负你了?你妈妈呢?” “我也不知道妈妈在哪里,”豆大的泪珠挂在思思纤长的睫毛上,显得楚楚可怜,“我只是想和其他的小朋友一起玩,但是…他们好像都不喜欢我……” 楼梯下的一层拐角处,确实还有一小群叽叽喳喳、凑在一起叠纸鸯的小孩子。 那边欢声笑语,这边哽哽啜泣,这么被孤立开来,思思确实显得十分落寞无助。 我回头看了一眼玥邪,发现他正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含笑地瞅着我和思思。 “怎么会呢?我们的思思这么可爱,谁会不喜欢!” 转过头来,我捏了捏思思肉嘟嘟的小脸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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