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仍在不紧不慢地响着,像是某种示威。但是就在几分钟后,敲门声猛地中断,紧接着传来一声粗哑的大叫! 何月明毫不犹豫破门而入,然而接下来看到的一幕顿时令她瞠目结舌—— 她居然见到了一只被藤丝五花大绑的乌鸦! 乌鸦浑身羽毛极黑,黑得反光,油光水滑,个头远比寻常乌鸦大,甚至有些圆滚滚的,可见平日伙食极好。鸟脸上一双绿豆大的小眼睛,此刻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不断地呱呱大叫。 它的声音难听又瘆人,听上去颇似鬼叫,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富有穿透力。住在附近的左邻右舍被惊醒,反应过来这声音来自凶宅,不由心惊胆战瑟瑟发抖,脑海里同时浮现一个念头——那个新来的叫做岳明的年轻人估计凶多吉少,明天恐怕就是一具尸体了。 没人敢去救。 众人紧张地将脑袋埋进被子中,一动不敢动。这个夜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此时的丛山深被吵得脑仁子疼,索性直接绑了乌鸦的嘴,恶狠狠道,“吵什么吵,再吵老子把你的毛全拔了!” 听着房间里突然响起的清朗男声,看着面前未曾开口的女人,乌鸦又惊又疑,四下张望。它已经反应过来,房间里还有第二个人,然而这个人到底在哪里? 它转动绿豆眼四下紧张打量,丛山深看出了它的意图,戏谑地扬起一根藤丝,在月光下闪闪发光,恶劣地笑道,“说起来,这乌鸦还挺肥的,拿来烤五花应该不错。” 乌鸦吓个半死,知道这次终于遇上了硬点子,当即不再凶神恶煞,而是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难为那双绿豆大的小眼睛里还挤出了汪汪的眼泪,可怜巴巴地看着何月明。 何月明已经捋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所谓的凶宅,全都是这只智商极高的乌鸦在幕后搞鬼。想必它在此地已经住了有些年头,不喜被人打扰,才搞出这些事来。人们本来就对凶宅里的命案畏惧甚深,乌鸦再利用这种心态装神弄鬼,越发使得住进来的人们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只不过,单凭一只小小的乌鸦,就玩得这么多人鸡飞狗跳,甚至还吓死过人,何月明觉得又有些说不通。 丛山深倒是知道这宅子里还有其他东西在,但他懒得探究,一味催促何月明赶紧去生火,乌鸦越发吓得心神俱丧。何月明回过神,说,“它才是房子的老住客,是我们打扰了它,放了吧。” 乌鸦闻言感激地盯着她,绿豆眼睛水汪汪的。 何月明想不到乌鸦如此通人性,啧啧称奇,让丛山深松了藤蔓,笑着对乌鸦说,“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要好好相处——” 这时乌鸦猛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了起来,难为它长这么胖还飞得这么快,拉下一泡鸟屎,同时得意地呱呱大叫,翻译过来意思大概就是—— 哈哈吃老子的屎吧,愚蠢的人类! 然而一声呱没叫完,丛山深以更快的速度射出了藤丝,缠住鸟爪,将它拖回地面。 丛山深对何月明重复道:“烤五花?” 乌鸦瑟瑟发抖,再度变脸,一副惊恐、忏悔、苦情、悔不当初的可怜模样,看得何月明哭笑不得,轻描淡写地说,“拔几根毛得了,回头我给你打包烤猪蹄。” 烤猪蹄丛山深爱吃,也就不再执著烤乌鸦,拔了几根毛小惩大诫,乌鸦总算知道了厉害,光秃着屁股羞答答离去。 第二十章 等到订制的装备全部到手,何月明做了个简单的俗家道士打扮,有模有样地在街上摆起摊来。一桌一椅,一副招揽顾客的旗帜,旗帜上写着有求必应,任谁看了恐怕都会说一句好大的口气。只是显然何月明的左邻右舍不这么想。他们晚上可是真真切切听到鬼叫的,然而这小道士住了这么多天竟然毫发无损,精神十足,没准真有两把刷子。 一开始毫无生意,渐渐终于有人上门。过了两天,王牙婆也来了,拎着篮水果作为朝贺,又是八卦又是害怕地问,“那凶宅里的鬼,真被你收啦?” 旁边一众人等也好奇地竖起了耳朵。 何月明将众人神情尽收眼中,将手中拂尘一甩,故作高深道,“不过是个无主凶魂罢了。我收了他的煞气,又为他做法超度,现在早已往生极乐。慈悲慈悲。” 众人赶紧也跟着做了个揖,口中诵道慈悲慈悲。抬起头来再看何月明,眼神已经格外不同。一开始他们觉得这岳明小道士是个必死之人,避而远之,唯恐沾染凶邪上身,如今却是满腹敬仰。于是有人上前问卦,有人测字,有人算运势……何月明在丛山深的提示下说得头头是道,街坊们越发心服口服。 “哟,生意不错嘛。” 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响起,tຊ王牙婆正想训斥不要插队,一见对方顿时蔫了。原来来人正是混沌街上的小流氓头目,长得人高马大,肌肉虬结,满脸横肉,让人望而生畏,江湖人称彪哥。 何月明早已打听清楚此人底细,不卑不亢站了起来,客气作揖道,“彪哥。” 彪哥嗯了一声,目光落在何月明脸上,心想这新来的小道士长得倒是细皮嫩肉的。他也不啰嗦,直奔主题,“这个月保护费交了吗?” 何月明笑道,“彪哥且通融下,我这几天刚来。” “刚来也得交。”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何月明本来就不打算跟这些混混有所争执,老老实实地取出一贯铜钱递了过去。彪哥掂了下分量,十分满意,将钱揣进兜里,正打算转身离开,这时何月明突然又叫住他。 “彪哥,我看您印堂发黑,最近恐有血光之灾,一周之类不要出门。” 这话一出,彪哥身形顿住,王牙婆更是头皮都炸了起来——岳明这小伙子,刚刚交保护费的时候明明看着挺识时务的,怎么这时候愣头愣脑起来,这种话也是能说的? 她寻思着想打圆场,可也不敢出声,跟着旁边的街坊退后了好几步。鬼可怕,但比鬼更可怕的是恶人。 彪哥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何月明,目光掠过她落在旁边的招牌上,“有求必应?好大的口气,那我求什么你都能做到?” 何月明端详着他的脸,半晌摇摇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话音刚落,王牙婆心中越发叫苦不迭。谁都知道这彪哥年近四十还没个子嗣,为这事不知找了多少个女人,吃了多少服药,岳明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抱着老虎喊救命——自寻死路啊! 眼见彪哥脸上的横肉都拧了起来,眼睛凶恶地瞪起,王牙婆赶紧再退后几步,看何月明的眼神已经如看死人一般。 彪哥嘿嘿冷笑,“血光之灾是吧,老子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叫血光之灾!” 他提起钵大的拳头凶狠地砸向何月明,那拳头足有对方半个脑袋大小,一拳下去还不得皮破骨裂,脑浆四溅。围观的街坊中已有胆小之人惊叫起来,闭上眼睛,然而下一秒却没有听到砰然碎裂的声音。 王牙婆从指缝里小心翼翼地往外瞧: 只见何月明纤细的左手轻轻巧巧拖住了彪哥落下的拳头,像托住一只苹果般毫不吃力。 彪哥也是暗自震惊,他自己知道自己这一拳有多重,刚才盛怒之下也是存了杀人立威的心。反正在馄饨街这地界,杀了人官府也不会管,只是万万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轻易就接住了自己的拳头,想必是个练家子,不容小觑。 何月明收回手,拱拳笑道,“多谢彪哥手下留情。” 彪哥阴沉沉看着她,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王牙婆见他走远,看热闹的街坊也散了,这才掏出手帕来擦了满头的冷汗,上前责怪道,“你小子也太胆大了,这些话也是能随便说的。” 她絮絮叨叨地讲起彪哥过往的威风史,意在警告何月明以后说话前要三思而后行,避免得罪人,末了忍不住八卦彪哥命中是否真的注定没有子嗣,何月明沉吟着表示倒也不是全无办法,只是彪哥罪孽太重,帮他求子要折损自己不少修为。 王牙婆听说小道士能求子,眼睛顿时都亮了起来,再三确认后喜滋滋离去。 何月明目送王牙婆远去,神情悠然,眸中含笑。其实今天这一切都是她设计好的。她知道彪哥每天都会在这条街上收保护费,也知道他为子嗣的事情烦心,便故意将摊位设在了这里,等待彪哥自投罗网,借助彪哥将自己能求子的信息传出去。 同时被设计的还有王牙婆。王牙婆门路广泛,熟人众多,对大户人家的小道消息了如指掌。想必要不了多久,自己能求子的消息便会传到五姨太耳中。接下来只需耐心等待,等鱼儿自投罗网即可。 ****** 不料一连过了好几天,没等来五姨太上门,倒是等来个坏消息——许家要跟何家结亲了,新人正是许世宁跟何青青这一对。 小城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人人都在交口称赞这桩婚事,可谓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何月明听得心头烦躁,偏偏以她现在的身份什么都做不了,也不能做,只能硬生生忍下来。 两人从小一起青梅竹马长大,从小认定了对方,自然而然认为也会一起变老。 然而今天,从小一起长大的世宁要娶新娘子了,新娘子却不是她。 何月明心情低落,看了眼外面的夜色,反正睡不着,索性披了件外套,出门去吃夜宵。 小吃街这个时候生意正好,狼牙土豆臭豆腐钵钵鸡烧烤串香气四溢,丛山深从没见过这等景象,顿时如同刚进城的乡下土包子一般,兴奋地直嚷嚷,“原来晚上还有这么多好吃的,你怎么不早带我出来!” 何月明没理他,点了份烧烤,叫了小瓶的梅花酒自斟自饮,消化心情。丛山深偷偷延伸出透明的藤丝,四面八方偷东西吃,赞不绝口,“这个好这个好。” “哇塞,这个更好吃!” “现在吃的东西真是太丰富了,哪像我以前那个时候——天哪,这是什么!太美味了,你一定要告诉我名字,快点!” 实在太聒噪了。何月明看了一眼他偷吃的东西,不就是红糖糍粑吗,真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丛山深从没发现自己原来这么嗜甜,两三下将小贩的红糖糍粑偷吃干净。等到小贩收了桌上的空碗回来,发现今晚要卖的红糖糍粑已经一个都不剩,吓了一跳。紧接着便发现桌子的旁边放了一粒碎银子,金额绰绰有余,旋即转惊为喜,狐疑地四下张望,却什么也没看到。 何月明慢吞吞地吃着烤串。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她觉得自己的心情总算好了一点,等到吃完面前一大盘食物,刚叫了老板过来结账,突然之间若有所感转头看向一侧。 十字路口旁开过来一辆黑色吉普,车子有些年头了,车身发旧,看上去十分低调,一点也不起眼。然而放下的车窗里露出半张侧脸,浓眉飞扬,英挺锐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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