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青年背影决绝,阿沅怔怔望着,不自觉红了眼眶,太阳穴撕裂般的剧痛,嘴里喃喃着: “不……不是真的……” 她下意识上前抓住他的衣角,将要抓住衣角的时候,一只手攥住了她随即被纳入温暖的怀抱里,那人与她额角相抵着,字字句句告诉她:“只是噩梦,睡醒就好了,睡醒就好了……” 登时太阳穴又是重重一击,阿沅几乎跪了下来,脑海里响起彼岸花尖锐的嗓音: “主人!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陡然天旋地转,日夜颠倒,没有那道和煦的嗓音没有那双温暖的手,只有她一人躺在冰冷的血泊里,胸口冰冷,汩汩淌着冷血,这才是真的。 是的,她想起来了,她从未成过亲,她成的哪门子亲?早在那个雨夜里,她就已经死了。 她就站在一旁,看着淌在血泊里的自己,双眸暗淡,宛如一条死鱼,尚有一口气却也是徒劳,胸口机械的起伏着喘着气,分明死的透透的。 电闪雷鸣映出一人颇为狼狈的身姿面貌,沈易居然真的在最后赶了过来,他看到她的死相会是怎样的面容?是惊是疑还是“果然如此”?她完全不知,因为她那时死翘翘了,魂都不知道飘哪儿去了。 倒也印了他的话,没想到最后一面他们不仅是再无瓜葛,而是天人永隔。 不过这么说……倒也不全然对。 她死了……但也没完全死。 她想起来了,她都想起来了。 在被“摩柯”剜去心脏的关头,她使了那个“金蝉脱壳”术。沈易的担忧总是对的,她总是不能完美的使出咒法,“金蝉脱壳”让她以舍去肉身为代价保全了自己的魂魄,却也有副作用。副作用便是忘却了前尘往事,宛如稚子以游魂的方式重新在人世走一遭。 而她遇到的第一个鬼怪便是一个被负心汉抛弃,日日对着水镜梳洗打扮的可怜画皮鬼。一魂一鬼日夜作伴,阿沅啥也不懂,那可怜的画皮鬼也做鬼不久,两眼一抹黑以为天下可怜鬼都是如她一般的画皮鬼,而阿沅从沈易处习得的半吊子幻影术倒也和画皮鬼独有的画皮功夫有异曲同工之妙,她便也以为自己是只可怜的画皮鬼,只可惜相伴的日子太短,那画皮鬼寻那负心汉报仇去了,后又被高僧降服,阿沅便又只剩下一人独自飘荡,从来没人告诉她怎么作为一只魂魄生存下去,她会的太少又完全不懂因此总是被一些来路不明的小妖欺凌,飘零许久误打误撞下倒修了人身,后面犹如走马观花一般,在她眼前一一浮现。 她见过高山之巅,也见过海域之广,见过世上最最险恶之人也见过最最可怜之人。她见过好山好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不完全都是不愉快的经历,她也曾有过快乐的记忆,只是那些记忆总是苦乐参半,她见过那么多人,她见过那么多比她快乐的或者比她不快乐的人,可即便痛苦,总有叫人愉悦,叫人想起就会会心一笑的事,即便是痛苦的,也总有人甘之如饴。而这样的痛亦或是快乐的体验和回忆她都没有。 她就像是一面水镜,呈着她见过的所有形形色色的人带来的形形色色的往事,可风起波澜一切就散了,因为没有一件是属于她的。 天地那么大,她见过那么多人,却只有她一个来路不明,大家都有来路和去路,只有她,什么都没有。 她又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 她开始有意无意寻找自己的根,寻找只属于她的,独一无二的记忆。 哪怕那个记忆可能……没有那么美好。 然后她遇到了季陵和薛时雨,还差点被季陵扔到了炼丹炉里,然后她有了新的栖息地——油纸伞,然后到了芙蓉镇遇到了琯琯,然后和季陵分道扬镳遇到书生,然后遍地看不见尽头的行尸,然后又到了金庭不死乡…… 然后到了这儿。 到了现在,到了此时此刻。 她全想起了。 她全都想起来了。 她寻到了不是那么美好,却独属于她一人的记忆了。 脑海又响起繁密的鼓点声,却不嘈杂,再没了头疼欲裂般的感觉,恍如蜻蜓点水一般,伴随着鼓点响起彼岸花的声音: “主人,以鼓为号,我唤了你三次。主人你要记住,纵天下幻术变幻万千,万变不离其宗,只要是幻境便一定会有境主。我唤了你三次已经被境主发现了,恐怕再找你没有那么容易了!主人你一定要小心境主就是……” 彼岸花的声音突兀的消失,身前景象再次变换,阿沅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前的是一室张灯结彩的大堂。 沈易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向高堂,高堂自然没有神明也没有父母,只有两侧数不清的脸色灰白如玩偶般的人阴森森的看着他们。 沈易居然……真的要和她成亲! 阿沅连忙拽了拽他的手:“沈易!沈易!这是假的!你快醒醒!” 然而沈易不为所动仍然牵着她的手走上高堂,站定,一侧面容灰白如玩偶的小太监操着尖利的嗓音高呼:“一拜天地——” “沈易!” 然而沈易仍然不为所动,恍似没听到,阿沅头覆红纱瞧不清他脸上是何表情,只能咬牙挣脱他,然而他的手犹如铁钳一般,她居然撼不动,只能忍痛跟着一拜天地。 “沈易你怎么了?没听到我的话吗?我们都进了摊师的幻境里了,我们必须马上出去!我们的肉身都被困在树里了!如果不出去的话……” 那小太监又道:“二拜高堂——” 阿沅怒道:\"沈易!\" 沈易恍若未闻攥着她的手又要依言拜下去,阿沅扯下盖头,直起身子正要转身走时,一股浩瀚如海的力量陡的覆顶而来,压着她的双膝结结实实跪了下来,和身侧沈易一道拜了个虚无的高堂。 阿沅忽而骇然的发现明明是自己的躯体,她却无法操控,僵直着身子站了起来,压在她身上的浩瀚灵力顿消她却不觉得轻松,她近乎惊悚的看着沈易单膝跪在她身侧,掌心轻柔的熨帖在她膝上,登时膝上的剧痛消了,沈易仰头对她笑:“累了吧?再有一拜便礼成了,再忍忍好不好?” 阿沅怔怔的看着他,嘴唇颤颤却发不出声音,或许是……他不想听到她的回答。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小太监又道:“夫妻对拜——” 沈易握住她的双肩,将她缓缓旋过身面对他,四目相接时,沈易顿了下,忽的笑了: “怎么……这样看我?今天是我们的大喜日子,应该开心才是啊。” 沈易亲昵的扯了扯少女的脸颊,扯出一道浅淡的笑弧才松开手,先躬下了腰。 小太监又道了一遍:“夫妻对拜——” 而且少女还僵直的脖子一动不动。 那股浩瀚如海的威压又袭来了,几欲将她的脖颈、腿骨折断,阿沅咬牙一动不动,很快,她腿脚松动也同沈易一般缓缓弓了下来,比腰先弯下来的却是一滴血。 沈易一顿,很快是第二滴、第三滴…… 沈易抬眸,浓黑的凤眸看到阿沅将自己咬的鲜血斑驳的唇后瞳孔紧缩,在阿沅看不到的角度,指尖狠狠嵌进皮肉内,指骨泛白,下颚绷成一条直线。 第四滴血恰好砸落在沈易洁白的鞋面上,他恍若被烫伤,一瞬间周身紧绷,而阿沅也在那一瞬间笼罩全身的威压褪的一干二净,她重重喘了口气,将恼人的红纱扯了下来,卸力般的不顾形象的瘫坐在地上,歪头看着沈易笑: “我早该猜到你是境主才是。也是,哪有什么所谓的邪神,你就是神呐,谁能困住你?你一直都是清醒的,对吗?天下幻术,大抵如此,都是为了弥补心中所愿。那么现在……” 阿沅捡起被她扔在地上的红纱笑了,“又是在干什么呢?你在后悔什么?后悔……没有娶我?” 阿沅说完自己都笑了,一笑唇上的伤又裂了开了,血珠沿着唇缝往下淌。 她用指腹抹了抹,见抹不干净便算了,任它流了。她一边轻嘶着气一边道:“我不管你是后悔没娶我,还是后悔没能救下我,不管是哪点都很奇怪,你说的对,我们早该……不,我们本来就该没有瓜葛,倒是我受你帮助良多,你无需对我愧疚的,更无需摆下这……”阿沅看着他俩身上的大红喜服,又看了看这满室的张灯结彩,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话,摇了摇头失笑道,“你不需要做下这些的……你不欠我什么。我也不需要你用这种……这种方式……” 她蓦的一顿,轻轻吸了吸鼻,望着他笑道: “沈易,放我走吧。” 一瞬,沈易凤眸剧烈一颤,俊容上血色褪的一干二净。 作者有话说: 时间线收住!
第145章 145 ◇ ◎“毕竟没人愿意成为一个孤魂野鬼吧?你说呢,阿陵?”◎ 阿沅水乡来的姑娘, 说的也是一口吴侬软语,她虽然有时性子像猫,但被捋顺了毛就会袒露出柔软的皮毛, 好哄的很。而这样几乎温柔成性的人, 一旦说起决绝的话,即便是笑着说的, 杀伤力无异于隆冬刺骨的风刃。 同理, 沈易于她也是如此。 在沈易同她说出“今夜过后你我不再有瓜葛”这句话时, 阿沅久违的、再次尝到了被抛弃的滋味,无异于那日被母亲摁着头颅摁在泥沙之中那般……或者更甚的, 痛彻心扉。 不过那些早就过去了, 早就该被尘封在岁月的泥沙里。 他不该来寻她的, 无论是不是因为那点愧疚,他都不应该违背约定来找她的,明明是他自己说的。 沈易看了她好久才终于道:“……你都想起来了?” 阿沅点了点头, 本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说。 沈易低低扯唇自嘲一笑,抬手一挥, 一室荒唐的大红陈设终于消失了,包括他们身上荒唐至极的婚服, 消散的干干净净。 他们又回到了金庭不死乡。 果不其然, 这里早已成为一片人间炼狱般的修罗地。情侣在桃花酿和浓重樱花香的催动下在极乐时互相厮杀, 淌下的血肉则会被樱花树吸收、滋养,继而成为人树, 如果还不能从幻境中挣脱出来, 就被会樱花树彻底吸干血肉, 被樱花树吃掉成为一体。 就像他们刚入境时, 月儿所见的那棵枯木逢春、悲啕的巨树,那怎么会是神树呢,分明是被树食掉悲泣的人。 这也便是金庭不死乡缘何长生不老的秘密。 与树同寿,寒来暑往,秋天凋敝,春天生长,不正是长生不老吗? 他们明明一开始便知道了答案,却仍差点入了虎口。 果然阿沅看着几乎纠缠她半身的树枝,本想动用灵力挣脱掉,而先前饮下的桃花酿还在身上发挥着效用,她动用不了灵力,只能用蛮力挣脱。她四处张望,连忙寻到薛时雨、月儿、季陵等人,将他们一一从树里拽出来,见大家还有气息终于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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