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娘便讷讷不再言。 小季陵倒也真的命硬,居然一次次熬了过来,有许多次阿沅真的以为他会撑不过去。 譬如今日,他只身躺在冰凉的地上,满室漆黑,只有他断断续续的犹如小兽般的呜咽声漂浮在空中,仿佛下一秒就要咽气了。 阿沅伸手探向他的额间,一片滚烫潮湿,竟然发热了。 阿沅的眉瞬间蹙了起来。这可不是小事,轻者隔日便好了,重者当夜便很可能没命了。 其实她本可以不用冒着危险出现的,万一被季陵发现她不属于这个境,潜意识即刻绞杀就得不偿失了。即便他此刻病的要死了,可这是季陵童年的记忆重映,说明他还是咬咬牙好好活了下来,但是阿沅……仍然没办法视若无睹。 许是她总是夜里偷摸给这厮包扎伤口惯了吧,更何况现在是七岁的他,不管是不是季陵,是不是境主,阿沅无论如何也无法看着七岁的稚童这样重创不管。 况且,季陵是挺过来了,并且好好活到了比她还高一个头的年岁,可这是时光重映,对于毫无意识的境主来说等于再活一遍,现实的他年岁轻,虽生活多有苦厄,想法单纯没有杂念,再难过也便过去了,可现在是成人的季陵再活一次,成人的心境可不一定比稚子的心境更顽强,很有可能……这次便过不去。 当然阿沅虽心里这么想着,对于绝大多数人或许是那样,但对于季陵,她知道即便是再重活三次、十次、百次,这厮还是能撑得过去的。 这厮虽然讨人厌,可他是季陵啊,无数次虎口脱险,无数次反杀比他修为更高、活得更长的妖兽的季陵啊,跟着他的三年虽然总是憋闷,但她从未怀疑过自己会再次经历曾经颠沛流离的日子。 因为这厮很强,强到变态,即便冷心冷肺,石头做的,可顽石坚硬,总能护住身下的幼花嫩草不是么? 还有,她也看不得孩童被这样折磨。 阿沅眉心拧成一道小山丘,在境里她没办法动用灵力,只能用最普通的办法,打来一桶又一桶的水,解开小季陵的衣裳,一边又一边的替他擦拭、降温。 不知换了几桶水,擦了多少遍,阿沅手都酸痛了,小季陵脸上的红潮终于退了些许,虽然仍是滚烫的,见还是有效果的,阿沅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些。 她终于得空休息一会儿,眼眸微垂落在枕在她膝上的孩童身上。 两颊殷红,眉目秀致,嘴唇更是因为高烧殷红殷红的。 怎么看……怎么像个漂亮的女娃娃。 再想到他白日在季无妄面前怯懦的模样,被打的时候虽有几分倔气,不过阿沅还是难以将眼前这个娇花一样易折的孩童同那个镇日臭脸,面如修罗的季陵想象为同一个人。 尤其这个孩子还那么爱小兔子。 阿沅余光瞥了眼角落处捧着根萝卜窸窸窣窣啃食,腮帮一鼓一鼓的小兔子,无声笑了下。 阿沅可想象不出季陵这厮抚摸小兔的画面,两人简直太不一样了。 阿沅的双眸又重新回到孩童紧闭的一双桃花眸上,凝了一会儿,托着腮喃喃着:“你身上…究竟还发生了些什么……” 或许……破局的关键就在此? 孩童的殷红的嘴唇忽的嘤咛了一声,似乎在说什么。 阿沅微微一怔,凑近了些,便听到那张小嘴模糊的喃喃着:“白……白……” 阿沅拧着眉:“白?” 愈加凑近了些,耳朵几乎快贴到孩童的唇上。 孩童无声的喃喃着:“白……白面……” 阿沅也跟着轻声念着:“……白面?白面馒头?” 话落,小肚子传来一道咕噜声。 阿沅:“……” 阿沅失笑地扶额:“记得给小兔偷个萝卜忘了给自己摸个馒头么?还以为你真饿习惯了呢。” 阿沅本想去后厨拿些吃的来,又想到万一被季无妄这个疯子发现怎么办?想来想去将海灵珠取了出来,海灵珠内蓄满了水,自然不是普通的水,当然阿沅也不太清楚,彼岸花就是吸食海灵珠的水愈加繁茂的,想来给这厮当个水喝也能喝个水饱。 便将海灵珠悬在空中,水滴从海灵珠内渗出,一滴一滴落进孩童紧闭的唇缝中,一点一点润湿了干涩的唇,过了一会儿,孩童的双眸仍紧闭着,但双唇却无意识开始蠕动,舔祗了起来。 阿沅心中略略一喜,忽然小孩沙哑的声音道:“……是…谁?” 阿沅登时僵在原地。 小孩的双眸仍是紧闭的,双唇无意识喃喃着:“……小兔么?” 阿沅:“……” 阿沅在想要不要将他敲晕时,孩童薄薄的眼皮下,眼球滚了滚,忽的就睁开了双眼,因枕在阿沅的膝上,正巧和阿沅来了个四目相接。 阿沅:“…………” 阿沅登时浑身紧绷,背上一片冷汗,她警惕的看着周围,她不知所谓的潜意识攻击是什么,四周黑漆漆的,仿若潜伏着无数巨兽,她越凝着无边暗色越觉得头皮一阵一阵惊悚的发麻。 忽的,耳畔传来一道低低的声音:“……春娘?” 阿沅怔住了。 是的,四周漆黑,连她也看不清,高烧中的小季陵应该也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小季陵又道:“……春娘…是你么?” 见面前的人没有反应,他挣扎着想要起身。 阿沅略略思忖了片刻,捏着嗓子学着春娘的声音,幸好她们声线相似,当然阿沅也不敢说太多怕露馅,只道:“你还未好……躺下。” 孩童却急急地要起来:“不行,若是父亲知道你在这儿定会……” 一双轻柔的手不容置疑的摁住他的双肩,触及到掌下滚烫的肌肤,阿沅朱唇几乎抿成一条线,才道:“放心,他不会生气。” 孩童幕的挣扎起来:“父亲一定会重重……” 忽的好似卡了壳一般,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是阿沅将手上的帕子丢在了地上,将孩童滚烫的身躯搂进了自己怀里。 孩童顿了下,幕的陷入一片芬芳馥郁的怀抱中,小小的身体僵硬着,一动不敢动,有些结结巴巴道:“春、春娘……” 阿沅嫌慢,擦到白日恐怕也不见得降温,随即想到她自己不就凉透了么,正适合纳凉,便直接将帕子丢了,直接将小季陵搂在怀里。 她拍了拍小季陵的后脑勺,道:“快睡。” “可……”小季陵抖着唇,“可是父……” “大人的事交给大人。”阿沅顿了下,想了想道,“再不睡……小心长不高!” 说话阿沅便自顾自闭上眼,发出均匀的呼吸,当然是骗小孩的。 黑暗中,小季陵狭长的双睫飞快的颤了一下,睁着双眸发了好一会儿呆,许久才将头颅小心翼翼的靠在阿沅的肩颈上,滚烫的面颊贴着阿沅寒凉的薄肩,发出熨帖的低吟声。 过了许久才将发僵的双手虚虚的环着阿沅的腰,想碰又不敢碰的样子,最终只是拽着她的衣角,只拽着一角衣袂却仿佛得了莫大的满足,又过了许久才传来轻微而均匀的呼吸声。 终于睡了。 黑夜中,阿沅睁开了双眸,感受到肩上濡湿了一片,垂眸看着如小虾米一般依偎在她身上缩了十倍的季陵,半晌才扯了扯唇,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自言自语道: “……太犯规了吧。你这样,以后我还怎么讨厌你啊……” 烦死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啦~~~~~~
第68章 68 ◇ ◎“……能不能别走?”◎ 天没亮的时候, 阿沅便走了。 后来的一段时间都是如此。 此刻她就站在墙外,望着天边混沌的一团黑,她的心境就如境主的心境一样, 混沌、迷茫、不郁。 境中时间的流逝和现实中截然不同, 日复一日,她不知在境中呆了多久, 怎么从境里破局也一点头绪没有。 真是……愁死个鬼。 阿沅郁郁的吐了口闷气, 墙内源源不断传来的呵斥声更令她心生烦躁! “这么简单也不会是么?我在你这个年纪早已破了炼气期, 而你呢?我季无妄的儿子居然是个连剑都举不起来的废物!” 囫囵一个大耳光扇去,小小的身躯重重的撞在桌椅上, 尚未愈合的额角上的伤又开裂了, 汩汩淌着鲜血。 季无妄大步走过去, 狠戾的俯视着面如白纸的,畏惧的蜷缩成一团的孩童:“问你话,哑巴了?” 被男人遮挡着, 阿沅看不见小季陵面上是何表情,但从他紧紧握成拳的小手便知他此刻有多么的害怕。 阿沅死死盯着那只纤细的仿佛不堪一折的小手,咬牙, 狠心的偏过头去不再看。 她深深呼吸一口,强迫自己忽视耳边男人的咆哮声和孩童的抽泣声, 抬眸望着天上被乌云吞噬的圆滚滚的兔型月亮。指尖狠狠陷进掌心内, 心中默念着: 别冲动别冲动, 这不是真的。 这只是梦境。 这不是真的…… “要知道你这么窝囊,真该在你出生时就掐死你!” 男人抓着孩童的发往墙上狠狠撞去时, 一枚石子势如疾电从窗外射进来, 狠狠击在男人的手腕上! 男人吃痛的低呼一声, 松了手。 孩童如同破碎的玩偶一般坠落在地上。 季无妄登时急急奔向窗台, 狠戾的眼神巡视着,厉声道:“是谁?!” 窗外只有夜风穿过一片密集的桃花林,花瓣纷纷扬扬落下。 男人如鹰般阴鸷的眼神巡视一周后,带着磅礴的杀气从窗外纵身一跃,直直步入桃花林中。 墙角的阴影处,阿沅紧紧环抱着双膝瑟瑟发抖着,浑身寒毛直竖,半天没缓过神。 这……这就是剑圣的威压么? 比季陵这厮还要强大,她差点就动不了了! 识海内彼岸花比她更紧张:“主人,都说了不要打草惊蛇了!万一被发现……” “知道了知道了,别骂了,你让我缓缓……” 一墙之隔的屋内,满脸血污的孩童怔怔的看着眼前一枚细小的石子出了神。 片刻后缓缓伸出手将石子攥紧掌心,藏进内衫里。 当夜,阿沅一如前几晚,深夜潜入柴房内给小季陵包扎伤口。 因天黑瞧不见,阿沅便继续冒充春娘,怕露馅,她一直不说话,小季陵幸好也是个安静的孩子,从来不多问,也幸好小季陵和春娘白日畏惧季无妄,两人并无接触,是以一直没露馅过。其实阿沅能感受到小季陵对她的依恋,他也在害怕着,甚至过分的小心翼翼,阿沅……也曾是这样的人。 她知道小季陵在怕什么,他在深怕自己做错了什么会导致……她的离开。 所以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这样便什么也不会出错。 两人就这样保持着诡异而和谐的默契,但今夜阿沅实在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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