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家茶馆就开在普利街东头,离重明司倒也不远,不早不晚的时间,各个饭馆都还没上客人,茶馆外却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常。 “这乌央乌央的,也不全是小娘子啊。”靥娘垫着脚看了半天,“这不还有好多男的吗?” 她又一惊,“莫非都看上茶馆老板了?” “现在虽有男风,却也不至于到此程度,这些男子大部分是来看小娘子的。”白泽琰觉得靥娘子今日脑回路着实有些奇怪,忍不住多看她两眼。 “咱们进去吗?” “进进进!进去找位子!”靥娘推着君莫笑在前面开路,“让一让啊,借过借过!我们正经来喝茶的!” “客人抱歉,小店暂时客满,您可领号在外面稍……” 玉笛般明朗的少年音响起,倏忽间又喜悦惊呼。 “仙女姐姐?” “你是——?”靥娘自君莫笑身后探出头,看着面前春光明媚的少年,一张白玉无瑕的脸,红润双唇微微翘起,勾勒出俊俏容貌,最出彩的要数那双盈盈桃花眼,弯起如新月,清澈如晨露,完美融合了少年的明亮与稚气…… “胡、胡四郎?” “是某!” 见她认出自己,胡四郎激动地上前一步,桃花眼水雾蒙蒙。 “一别数月,仙女姐姐,某找你找的好苦!” 君莫笑跟白泽琰颇为识相地向后退了退,四只眼睛盯着上演千里来相会的两个人,一个想的是这小狐狸精居然如此俊俏,另一个想的是那个很有灵性的馋字。 吴明国的小赤狐胡四郎被靥娘治好了脸上胎记,一跃成为赤狐家族第一美少年,又因为及时发现了福蛛福生的异常,阻止了族长与族人堕入魔道,被奉为全族的英雄。 清醒过来的老赤狐自觉愧对子孙,有心卸任,将族长重担交给他,族人对他礼遇有加,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要上门交好,更别提那说亲的媒人一波又一波,踏平了胡泽家的门槛。 从未受过如此关注的小四郎慌了神,思索再三决定收拾包袱连夜出逃,去找帮助过他的仙女姐姐。 可那日那位凶神恶煞的神官走得太急太快,他只来得及在青鸟巨大的扇翅声中分辨出‘齐州府’三个字,于是不远万里寻来,用积蓄开了茶馆,想着先安定下来再慢慢打听。 简单讲了事情经过,又互相介绍认识,胡四郎自然没有让仙女姐姐跟普通客人一样排队等位的道理,他在茶馆里扫视一圈,目光望向角落一张方桌,略略思索后便迈步过去,朝着桌前之人拱手作揖:“云斐小公子可否行个方便,与某的几位朋友拼个桌。” 桌前唇红齿白的小公子抿着唇没说话,垂着眼帘似在思索,好半天才淡淡嗯了一声。 一旁靥娘听得真切,原来这就是窈儿的心上人云小公子,果然生了副好皮囊,只是—— 她盯着小公子身上勃勃生炁暗自纳闷,这明明是个小姑娘,干嘛要把自己裹在厚厚的束胸与锦袍里,装成个男儿模样?
第68章 李窈儿春心萌动,喜欢上了云家最有出息的小公子云斐,可还没等她表明心迹,云家小公子就被城里新来的胡家茶馆老板给迷住了,靥娘受了委托前来一探虚实,却发现茶馆老板是自己在吴明国结识的小狐狸胡四郎,而云家小公子是个彻头彻尾的姑娘。 靥娘顿时好奇心也没了,砸场子的气势也不见了,老大爷一样端着茶慢慢腾腾下了两盘棋,问过福生跟老赤狐等人近况,出茶馆直奔重明司。 “你说云小公子他、他是个女子?” 重明司厨房,李窈儿瞪大一双美目,“靥娘姐姐,你确定吗?” 靥娘指指自己眼睛:“我不会看错,她身上确确实实是女子的炁,是个生命力很旺盛的姑娘。” 窈儿见她如此笃定,眼神黯淡下来,有些受伤,“我、我喜欢上了一个小娘子?” 凤仪拍拍她肩,干活去了。 靥娘想了想,安慰她:“你不是喜欢上一个小娘子,你是喜欢上了小娘子扮成的男子。” 她把窈儿冰凉的手捂在手心暖着,温声问道,“现在呢?还喜欢吗?” 窈儿闭上眼睛,认真回想云小公子一颦一笑,摇头:“好奇怪,一旦知道云小公子其实是云小娘子,竟真的再也没有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了。” “怪不得那么多小娘子朝她丢帕子她也不理,上门说亲的也都被云夫人赶了出来,原来如此——”窈儿恍然大悟,继而又疑惑道,“靥娘姐姐,你说她为什么要扮做男子啊?” “这就不知道了,咱们去打听打听?” 靥娘咬着下唇,像是个寻找伙伴认同的小娃娃那样,拉着窈儿的手摇几下,亮晶晶的星眸忽闪着。 “小道长跟我讲过,他说不窥密,不旁狎,不道旧故,不戏色,方为君子也。咱们这样,算不算窥密啊?” 窈儿一愣,摇头:“不算不算,靥娘姐姐这是为我排忧解难,何况我们本也不是君子,我们是女子,也不对,我们就不是人,我们是妖啊!” “如此我便放心了。”靥娘松口气,从饭筐里掰了半块馒头,自己先啃了一口,然后揽过她肩头朝外走。 “对嘛,本也不是人,何苦守这人族破规矩,姐姐这就带你去打听打听云家的事去。” *** 厨房门口有棵大槐树,深秋时节,叶子寥寥,光秃秃的树枝上几只花喜鹊叽叽喳喳聊得正热闹。 靥娘将半个馒头掰碎了,往里面加了青、赤、黄、白、黑五色的炁,招呼喜鹊们来吃,跟几只鸟头凑在一起嘀咕,末了挥挥手。 “去吧去吧,一切拜托了。” 花喜鹊们吃了她的馒头,一个个拍着胸脯喳喳叫着,翅膀一扇划出五彩微光,四散飞去。 窈儿看着稀罕,捡起地上残留的馒头渣闻闻,奇道:“这是我蒸的馒头,怎的喜鹊吃了这么有劲儿?” “是馒头没错,不过我往里面加了五谷之炁,所以它们格外喜欢。”靥娘笑眯眯看着鸟儿远去,解释道,“花喜鹊擅打听,委托它们准没错,你且等着,两三个时辰便会有回音。” 等待的时间有些长,窈儿蒸了锅豆沙卷,靥娘吃着好吃,决定给小道长送几个尝尝。 她提笔画了幅画,先画了一只小狐狸在倒茶,对面自己咧着嘴笑得很开心,后又添了君莫笑跟白泽琰上去,大家一起笑得很开心。 然后咬着笔杆想了半天,写了几句话。 小狐来寻,靥娘开心,喝茶下棋,不亦乐乎。 但这样还是不够明白,于是又提笔在远处添了个小道士,高高兴兴在吃豆沙卷,字也加了一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写完画完,靥娘满意地看了两遍,将画叠成个纸鸟,先注入灵炁让鸟儿飞起来,又拿过装豆沙卷的食盒给它挂在脖子上,单手结印说了声去,纸鸟便扇动着翅膀,头重脚轻地往京城方向飞了。 一个时辰后,这只鸟飞进戒备森严的京城重明署议事厅,一溜歪斜扎进正在与众人议事的丹景神官怀里,化作一张普普通通的纸,原本挂在鸟脖子上的食盒也跟着翻了,咕噜噜滚出几个喧腾热乎的豆沙卷。 于是百十号人眼睁睁看着端坐上座的东重明司神官大人先是一愣,接着又了然微笑,笑中带了几丝他们从未见过的羞涩跟甜蜜,但羞涩甜蜜在他拿起那种图文并茂的纸之后便烟消云散,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天才神官面色极为精彩地变化几番,终于站起身说了句稍后再议,匆匆拂袖而去。 很快的,一声清唳响彻云霄,刚刚从齐州带了书信回来的青鸟脚还没落地,就被神官大人塞了封信。 “回齐州。”神官大人命令。 青鸟:??? …… 待到日头偏西,几只花喜鹊总算飞回来,落在她肩头争先恐后叽叽喳喳,靥娘听得频频点头,脸也渐渐严肃起来:“嗯嗯,原来如此!唔唔,太过分了!明白明白,人族是这样的!唉,真是可怜的姑娘。” 她忿忿念叨着,朝一旁什么也听不懂的窈儿转述了喜鹊们打听来的云斐的故事。 云家世代经商,积累了不少财富,只是自古士农工商,云氏一族衣食丰足之后便生了入仕之心,奈何后人资质平平,鲜有出类拔萃者,但云家后人从未放弃,他们在等待一个天才,等待一个能带领云家平步登云的领路人。 云斐就是这个人。 在她之前,父亲这一脉已经三代单传,云员外年近四十,娶了十房小妾,生了十六个女儿,仍是膝下无子。 所有人都对云家独子的位置虎视眈眈,送子观音庙里有一半是云家捐的香火钱,云夫人在怀着云斐的时候就已经下定决心,这一胎无论是男是女,只能是云家独子。 云老爷早就给孩子起好了名字,云斐,斐然的斐。 云斐天赋卓越,三岁开蒙,过目成诵,七岁驰马试剑,亦是身手不凡。 人人道他是天纵之才,尊一声云小公子,却从未有人真正走近他。 她生下来就是他,是家中独子,是云氏一族的希望,裹紧的束胸跟厚厚的锦袍是她的枷锁,一生都无法解脱。 父亲终日板着脸检查他的功课,稍有松懈便要罚跪,三伏天烈日下的庭院,冰天雪地里寒凉刺骨的青石板。 母亲永远盯着他不许旁人靠近,他不能跟别人一起去郊游踏青,不能在外面上茅房,炎炎夏日也要穿挺拓厚实的袍子,高高衣领掩住脖颈。 裙裾飞扬的小娘子们送他香囊跟帕子,他接了一次,被母亲用戒尺打的三天无法下床。 所有人都说他是个异类,笑他是不男不女的怪胎,他们在背地里议论他,远远见到他便意味深长地笑。 他不懂自己做错了什么,他没有朋友,只有严厉的父亲跟总是愁苦叹息的母亲。 他的生活只有功课,要刻苦再刻苦,方能有朝一日登上庙堂,塑云家之辉煌。 初时他会哭闹、哀求,会对父亲示好,对母亲撒娇,可当一切都无济于事之后,认清现实的他收起所有情绪,学会了用面无表情来掩饰自己隐隐的绝望。 毕竟他不是背负家族期望的他,而是本就不该出生的她。 纵使饮食严格控制,云斐还是在十七岁生辰这日来了癸水,母亲不出意外地又抱着她哭了一场,哭自己命苦,哭命运无情,云斐被她哭得心烦,自己草草拿几块细布垫了,寻了个借口出门去。 他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只觉得小腹痛如刀绞,忽的一群女子挤散了他跟随行的嫲嫲,裹挟着他往一家茶馆去。 茶馆离家不远,是新开的,老板是个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少年,笑起来如三月枝头明媚的风。 少年给他斟了一碗茶,上好的正山小种,喝下去暖和又熨帖,缓解了小腹的冰冷不适,就像漫天风雪中透进一缕春光,恰恰好映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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