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料她不说话,齐班也不答,默了片刻,抬起头来,给她一个莫名的眼神,竟抬脚向后一踏,居然想接着方才的势头,就这么坠楼而去! 霎时间,齐班的一只脚便已踏了出去,身体一倾,陈澍一直得意的眼神旋即变了。她不自觉地张开了嘴,手里也丢掉了那双戟,飞身上去,死死抓住齐班的手臂,电光火石之间,把他又拉了回来。 齐班再度双脚落地时,他那双戟还不曾落地,又被陈澍伸手捞起。 他自己似乎也是被陈澍的动作一惊,眼神震动,盯着转身去捞双戟的陈澍瞧了一会,才想起来把自己的大戟接过,沉声道了一句: “……我认输!” “好。”陈澍说,把双戟递过来,道,“这东西还你!” 场下看不清二人方才的动作,可他们自己却是心知肚明,二人之前的氛围不由地有些异样,齐班默默接过那大戟,以手颠颠,又动了动嘴唇,似是想说些什么,但陈澍却冲着他简单一点头,分明一点也没瞧见他那凶相之下的犹豫,在下面官差唱报结果的声音中,转身走了个干净利落。 齐班这么一愣,满腹话也没了去处,灰头土脸地也往下行,却又迎面撞上去而复返的陈澍。 她满脸尴尬,指着那楼梯,道: “错了错了,下场还是我,该下去的是你!” 下场确实还是她。齐班下去后,是飞云派的一个女子上了台。 与那齐班不同,这女子看着慈和,身形微胖,功法扎实,舞两条长绸,一看便是出自名门正派,端得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样貌。二人相比,也不过数合,她便抽身而退,叹了一句天外有天,朝台下朗声认了输。 整个论剑场顿时掌声不断,只夹杂着零星几句好事者的谩骂。 当然,要说其中有没有什么旁的缘由,或许也是有的。飞云派早已输给了灵犀阁,派中众人也无在加试中力挽狂澜的把握,这最后一场同陈澍的,实是可输可不输。她这么干脆地认输,不但避免了同陈澍两相伤害,更是把灵犀阁巴巴指着的加试给送走了,一句认输,把陈澍给抬进了最终的比试,不仅能看灵犀阁吃瘪,还能赢得人心。 这可是数百年来,第一次闯到最后的江湖人士。 飞云派本就不争名利,要不然也不会总挂在第三第四这尴尬的位置,不得寸进,如今这认输,更是认得除了灵犀阁那几位,阖场都欢喜,那女子笑眯眯拍了拍陈澍的肩,迳直飞下台去。 只余陈澍一个人,懵懵地,才恍然发觉自己明明只是为了来寻剑的,却已打得论剑大会只剩最后一场了,在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中下台。 云慎等在论剑台门口,何誉也在,甚至悬琴也在,带着那个小子应玮准备送他上台,见陈澍来了,冲她点点头,腼腆道:“……打得不错。” 陈澍还没缓过来呢,见了他,猛地一惊,也不顾云慎还在身后叨叨地叮嘱着什么,上前扯住了悬琴的袖子,问:“明日我要同你打?我赢了你就是这论剑大会的……?” “不是。”悬琴乍然被捉住袖子,也不逃,老老实实地应了,“明日不是我上,是阿琼。” “竟是徐琼?”何誉插话问道。 “哎呀,你怎么这都说!”应玮踮起脚去捂悬琴的嘴,大声道,“走了走了,我要比了,不许你再说了!” 陈澍正想问呢,被这么一打岔,也是无措了,看着应玮耍赖一样把悬琴往论剑台门口拉,那悬琴有心再回几句,又被应玮高高举起的手丝毫不留情面地摁了回去。 正是二人要进入论剑台的时候,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 “对,是我。明日决斗,是我来同这位姑娘打。” 陈澍倏然回头,面前可不正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第四十三章 那陈澍身后出言的女子,不是应玮那个“师姐”又是谁? 她一回头,瞧见这个熟悉的面孔,恍然地“哦”了一声,道:“原来你就是徐琼!” 这女子同样以布束发,身背双剑,先是看了眼何誉,尔后冲着陈澍一拱手,应道:“正是,明日台上见。”言语之间,颇为尊重,竟确实把陈澍当作了对等的对手,做足了礼节。 陈澍本是随性一问,徐琼这么一回,她也有模有样地学起来,也是一拱手,正要客套几句,便被人群中走出来的一人撞了个满怀。她不设防,被这么一撞,跌跌撞撞地往一侧走了两步才稳住身形,正要斥上一斥,回头却发觉那人撞了人,明明理亏,却只言片语都不说,更别提道歉了,就这么径直走向论剑台。 背影的身形她虽认不出来,可此人衣着华丽,长袍飞扬,她一眼辨出这人身份,有些恼怒地喊了一句:“李畴!” 只见那背影顿了顿脚步,显是听见了陈澍的喊话,却不应话,反而越发斗志高昂地往台上走去。 “他这是什么臭脾气,”陈澍看了眼捂嘴掩饰笑意的徐琼,脸上不禁也红了红,羞赧道,“怎么又冲我发火!” “你们二人这你来我往的,把下局比试的结果都先定了,给这碧阳谷少谷主先划出局了,人家可不得恼怒么?”云慎这才插上话来,凉凉道。 何誉也是忍着笑,等云慎此话说了,才大笑一声,他毕竟为人中正,本性温良,不似云慎这样看热闹似的插话,只拍拍陈澍的肩,捋捋她的后背。 而陈澍呢,毕竟也不是真的气上了头,被何誉这么一顺毛,那通火气已消了大半,此时见应玮和李畴上到了那论剑台之上,又一拍脑袋,惊道:“哎呀,我怎么忘了,我还答应了指点这人的!” “哦?”徐琼抱着胳膊,起了兴致。 “你那哪里是应下要指点他……”云慎也笑了,摇摇头,说到一半,大抵觉得戳破陈澍对自己判断的盲目信赖也没有必要,只对着徐琼压低了声量解释道,“在淯水上,我们几人曾撞见了这李畴,被他挑衅,也就她把李畴那几句话当真了……” 陈澍只听见了那前面几个字,不曾听见后半句话,不等云慎说完,便天真地为自己辩道:“我就是应了要指点他的啊!我还叮嘱了他,一定不要输了,不然碰不见我怎么办,你瞧瞧他——” 她那手,往台上一指,但见耸立云端的论剑台之上,确实二人斗得正热,而李畴那一剑刺、一剑劈,剑剑都不中,分明是处于下风。 要说这二人所学,大体都是正统的剑术。这剑法虽五花八门,但总还是相同的,他们二人比起来,便有些陈澍与师兄师姐相比的味道了——出招前,能猜到对方应招,又做出解法,如此往下推演数招,这便是剑客之间的默契。 但也正因此,李畴那数年下来的经验反而教他落入了下乘。他对应玮的出招,应招,大体都有个判断,可应玮不是那些行走江湖多年的老侠客,他不过是个天赋高些,不畏死的小毛孩子,他的出招灵活多了,李畴往东招架,他便丢了攻势硬生生从西边刺,李畴以剑相击,他便转了剑锋,不图正面对锋,而是把李畴那剑往他不使力的方向挑,挑得李畴一时间险些把那剑都握不稳了,急急忙忙撤回来,好一阵恼火。 李畴此人,本就耐性极差,这不仅占不到上风,气急之下,出招越显急迫,几剑尽数被应玮挡得严严实实,反而他那漂亮衣袍,果真是个花架子,一点不实用,也不知应玮这小孩是存心还是无意,没几下,李畴那华美外袍便被划了个稀烂,更教他是怒不可遏。 更别提这几日间,李畴是整整上了数次论剑台,为碧阳谷顶了数场比试,旁的不说,前一次正在两个时辰前。哪怕知晓应玮这招怎么破,李畴那额间挂着汗珠,时不时喘出的热气,还有握剑时手指偶尔的颤抖,无一不彰显著他体力早已透支,乃是强弩之末。哪里比得上应玮,本就是总角之年,最为闹腾的年岁,无限的精力无处使,只怕再打上数场,恐怕也是不会教他喊累的。 不过,话虽是这样说,那应玮毕竟也是初生牛犊,虽不怕虎,却也是无甚经验,二人杀了数十合,李畴捉住机会,还是借一个破绽刺中了他的腿,鲜血浸了好一块布料。但这也是李畴唯一一次伤及应玮的机会了,这之后,还没几合,应玮又卖了同样一个破绽。 李畴早已招架不住,不觉大喜,急忙引剑来刺,却见应玮眼中原本的惊慌化作了得意,两把剑一架,又抬腿一踹,把李畴前几日被人伤过的腰腹踹了个正着! 这下,李畴再强撑也抵不住这彻骨的痛意,一时忍不住,竟生生地喷了应玮满面的血来! 他一连后退几步,又咳出几口血,以剑撑地,缓了缓,又抬头道:“再来。” “啊?”应玮傻眼了,抹一抹额头的血,道,“还来?你不要命了么?” “是我没命还是你没命,还尚未可知呢。”李畴道,说罢,正要提剑砍来,却听见远远的,有人惊慌地喊了一声,一瞬间,他那动作应声顿住,仿佛丢了魂一半死死不动,脸上血色也没了。 “我们认输!碧阳谷认输!”看台上一个瘦弱的身影高声喊道。 台下官差自然乐得记下来,虽然二人比试得越激烈,就越能招来看客,这论剑大会的名声也能越打越响,可毕竟人大抵都还是有同理心的,若真在这万众瞩目的最后几场出了人命,还是碧阳谷的少谷主,变成不死不休的局面,那可真是难看了。 碧阳谷和寒松坞,不就是摆在前面,活生生的例子么? 台下看客也大多发出些鼓励的、宽容的呼声,但这些声音却似乎一点也不曾进到李畴的脑海里,他盯着那喊出认输的弟子身影看了片刻,直到那弟子胆怯地避开他的视线,他才伸手甩去剑上的血,默然下了论剑台。 这二人的比试,着实好看,又别有一番震撼,连方才对李畴有气的陈澍也看得入迷了,她正巧等在论剑台下来的门口上,看见李畴满面愠色地出来,甚至还好心安慰了一句。 “没事,你若有想精进之处,来找我,我也定会如约指教你的。” 李畴看她一眼,嘴唇翕动,像是要回话,却是被陈澍气得,又生生呕出一大块血来。 —— 次日更是天朗气清,前一日那天,本就是风和日丽了,这一日,天光正好,连素来刮得街上望子作响的疾风也变得和缓了,站上高台,呼吸间尽是清新的带着些许潮湿的新鲜味道,好不提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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