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开口,笑着接下了云慎的话:“想不到我们几日在此处也能再遇,当真是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不知你何时启程回乡?不如一同坐下,一起吃顿饭,再做打算?” “对对,先吃饭,有什么要聊的吃饭时再说!”陈澍也附和道。 “就等着你们这句话呢。”云慎笑着应了,被陈澍拉到桌前,自己捡了个椅子,摆在陈澍的身侧。 这桌子本是四人的小方桌,此刻坐了五人,略显拥挤,却也够用。云慎这一坐下,似乎又觉得有什么不曾顾及的,抬头一看,他动作有些刻意,那桌上四人也跟着他的视线,抬起头来,一瞧—— 站在众人身后的店家,微躬着腰,一脸殷切,此刻还站在原处。 他就这么笑着看着这几人,视线停留在云慎的那把椅子上,仿佛在等着什么一样,一动也不动。脸上那笑意虽然不减,却也隐约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教人隐隐有些汗毛直立的情绪。 “还等着什么呢?”应玮丝毫不察,道,“去后厨吱一声呗?” 悬琴在桌下偷偷踹了应玮一脚。 “哎哟!”应玮旋即大惊小怪地叫了一声,拿眼睛去瞪他,便见悬琴又无声地用下巴往他手里那银子点了点,才恍然,挠了挠头,有些不满地道,“哦,不就是没给你银子么——喏,这一桌的总够了吧!”说着,起身又把手边的银子一捡,添了些碎银,往那“钟孝”的手里递。 谁料他这一递,那“钟孝”面上神情不仅没有松动,反而笑得更生硬了,倒似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整个人木在原处,手也不伸,这一桌就这样停留在有些诡谲的这一幕。 ——桌上喜气洋洋,桌外站着的这店家,却莫名地 还是何誉开口,道:“怎么能让你请客,既然是难得有缘再相见,不如我来,正好小澍姑娘给我的银钱还有好多半不曾花呢。”一面说,一面冲着那“钟孝”和煦地一笑,权作缓和。 但那“钟孝”却似乎并未会意,或是并不领情,只把笑又挂起来,开口,似乎想说些什么,被云慎眼疾“嘴”快地打断了。 “哦,钟大哥一向好奇这些江湖故事,也想结交些江湖人士,这几日就常同我提起。他又嘴笨,不好意思直说,是我不好,忘了替钟大哥引荐一下。”云慎道。 旁人不知这“钟孝”为何不应声,他还能不知道么?本已坐下了,又站起身来,一一把这几位的身份、来处都给“钟孝”介绍了一通,如此,这桌上才算又和洽起来。 一番寒暄,这“钟孝”面上也终于带了点暖和的笑意,捧了众人几句,接着云慎的话道:“今日结识诸位大侠,是孝……钟某的福气,不如这样,这顿饭,就由钟某请了,也权当是小店的一份心意,万望诸位客官吃好喝好,住得舒坦。” 此话一出,那应玮本就不曾察觉到饭桌上的异样,再一听,这银子不必由他出了,怎不是欢天喜地?旋即便应了下来,生怕那“钟孝”反悔一般,道:“好!你这店家会做人,是个仗义的,我记着你了,日后出门行事,只管报琴心——” 悬琴又悄悄踢他一脚。这回,连陈澍也觉得他此话太过骄狂,趁着应玮和悬琴瞪眼的功夫,插话来。 “谢谢钟大哥,麻烦你了。” 那“钟孝”得了这一句,越发高兴,盯着陈澍,又瞧瞧云慎,视线最后落在二人那两张极近的、几乎贴在一块的椅子中间,然后冲她一笑,也不顾那头还在闹腾的应玮了,乐乐陶陶地转身离去。只是他走了两步,忽地想起什么来,有些夸张地惊呼一声,又折返回来。 “有个事忘了同各位大侠说。是这样,昉城平素没几个来往的客人,所以咱们这客栈也小,就这几间房,不巧都已有客官住了,”说着,他一扭头,那客栈里坐着的几个客人还真配合地扬扬下巴,“只还剩着三间——” “房间内加不了铺位么?”何誉问。 “钟孝”一顿,仿佛正等着这句,笑道:“都是小房间,恐怕加不了铺位……” “没事。”陈澍倒着茶水,好心给他解围,道,“钟大哥你先给我们上菜吧,吃饱了再说。实在不成,我去抱个被子去院子里睡,也是可以的。” 那“钟孝”话还没说完,被陈澍这么一打断,不仅没有得救了的庆幸,面色反倒又僵硬起来,犹豫着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陈澍说完,把茶碗给悬琴一递,哪里还顾得上他?还是云慎拍了拍她的手,她和云慎一对视,又回头一瞧,“喔”了一声,停下手中动作。 “总不能我们几个住上房,单叫你一个睡院子里。”云慎方道。 “正是正是,小店自然不能这么怠慢贵客!”那“钟孝”也道,又刻意地想了一会,浮夸地发出一声恍然的感慨,道,“倒是有个办法,前两日我同这位贤士一齐回昉城时,小店里还无甚客人,因此开了上房,那房间里是宽敞无比,连三张床铺也都是容得下的,不知几位——” 言罢,他的目光落在那满脸懵懂,正看着他的陈澍身上,似乎眼里除了陈澍,也没有旁人,就差陈澍自己站出来,应下这同云慎住上一间的“天降好事”来。 云慎眼角一跳,几乎在“钟孝”话音落下之前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抿住嘴,一言不发,瞧不出他是赞成还是不悦,只是那笑意又很是克制了起来,视线也一同看向陈澍。 然而这“钟孝”话中意思表得再明白,只要不说透,哪怕整桌的人都听懂了,陈澍仍是全然听不懂的,她“哦”了一声,回过头去,道:“那不就成了,有四个床铺了!” 这也就罢了,那人还待再问,偏偏这桌里还有个极识趣的,张口打断了他。 “我同他一起住吧,正好我有事要同他商量。”何誉笑着道,“麻烦店家,帮我们安排一下。” “……成。” 他都这样说了,“钟孝”又怎么好驳,又发泄一般地把肩上葛巾抽下来,当着几人的面利落地抹了两下一旁的方桌,才转身,往后厨而去。 “这个店家有意思。”陈澍见那人隐入客栈里面的帘子中,才捅捅云慎,道,“你怎么同他结交的啊?这一个小店家,居然要破费,请我们吃饭?” 一桌的人,也都应声看向云慎——甚至不止这一桌,陈澍这大大咧咧的一句,在安静的大堂里分外清晰,大抵是这个原因,连那几个坐在其他桌上的客人都分出目光来瞧他们了。 “也没什么,就是个心地好的大哥,确实是对这些武林中的新鲜故事感兴趣,一路上问了我许多。”云慎不动声色,盯着这些或好奇,或考量的目光,只这么回道。 “难不成是想藉机拜师学武?”应玮装模作样地想了想,道,“也不稀奇,毕竟我们琴心崖盛名在外,这昉城里肯定也都是听说过的。” 陈澍却还记得二人初见那次闹剧,轻哼了一声,帮接着倒茶水的何誉把茶碗递给应玮,重重地放到茶桌上,道:“你可别再说大话了,上回就把我闹了一回。这回人家是要请客吃饭,你倒好,以为是考校新人呢?再说了,我看他明明是听云慎说了许多我的事,要拜师,也是拜我才对!” “我说些实话怎么了!你自己会武功,可不知这些平头百姓的想法,看这钟大哥的下盘虚浮,明显根基不稳,又已过了好打根基的年头,肯定是不好开蒙。”应玮义正辞严,道,“这种不会武功的平民,在这恶匪称王的昉城,不知道要受多少欺负呢!” 话音未落,便听见角落里有人猛地咳了一声。 桌上五人闻声望去,看见形态佝偻的一位老者,像是喝水时呛着了,同桌那年轻的同伴急忙上前,帮他抚着背,挡住了五人大半的视线。一时间,这客栈里的氛围又落回了先前的那种诡异之中,甚至隐约能感受到,只因为这一声咳嗽,以及五人噤声的反应,其他几位客人也好似一直在注意他们一样,放缓了手里动作。 整个客栈,几乎听不见时间流动的声音。 这回,悬琴也觉察出来了什么,把眉头一皱,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茶碗。 只有云慎,从何誉手中接过他那碗茶,又慢悠悠地抿了一口。 茶水滚入喉中的声音,教这一瞬的沉寂终于泛起些许波纹。 “我确实同他说了些许你的事情。”云慎把众人的视线又拉了回来,他神情温和,若无其事地又吹了口手中的茶,顿了顿,道,“这也是我留在此处的原因——这个店家,是世代在昉城经营的,因此在城中有些人脉。不知陈……小澍姑娘来昉城所为何事,但我却是从他这几日无意听得的小道消息了解到一事。” 他顿了顿,目光从陈澍又掠向何誉,似乎正在等着他们二人答话。陈澍也确实眼睛一亮,紧跟着便要张口,只是被另一人,另一个更沉不住气的打断了。 “难不成是那个宝剑的事?”应玮一拍桌子,把半个身子都压到了桌上,就差跳上桌来了,“就那个恶人谷有人拾得的绝世宝剑,据说有千钧重,又宽又大,高比牡山,发着寒光,半夜会发出呜呜的怪声的那个!” 云慎默然半晌。 “这形容还真挺‘准确’的……”他几乎是从嘴中挤出这几个字来的,“你们从哪里知道的?” “——什么叫我们从哪里知道的,整个中原都知道了!”
第八十五章 “——什么叫我们从哪里知道的,整个中原都知道了!” 话音一落,云慎面上那笑意顿了顿,似是担心说的话被人听去,终于转头去看了两眼客栈中的其他客人。 但见那些在客栈角落里零散坐着的客人,原本有探头探脑的,此刻也都埋下头去了,该吃饭的吃饭,该喝茶的喝茶,有一桌甚至大声聊起了天,生怕这一桌的人听不清似的,嗓门响亮得刚迈进门都能听见。 云慎就这么轻飘飘地看了一眼这些客人,又轻笑一声,摇摇头,晃了晃手里的茶碗。 他不说话,也有人比他更诧异。 “等等,”陈澍猛地反应过来,“你说的是那把宝剑?那把恶人谷的人打劫船家抢来,后来又被他们送去给那个——” “——那把有血纹的细长宝剑。”何誉道,“我从武林盟差役那边听说的是这样。” “什么?”应玮傻了,道,“可是整个中原都在传,这昉城现了绝世神剑,要不我也不会拉着悬琴来——现在可不止我们,我可听说好些人都在回门派的路上直接掉头过来,就往昉城赶呢!”说完,像是怕几人不信一样,他还用手肘怼怼身旁的悬琴,示意悬琴出言附和他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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