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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乘化三年，汉中，后丘村。 这次的旱灾已经持续了月余，地里的庄稼几乎全部枯死，百姓不得不食树皮，煮草根，可这样并非长久之计，终于，附近几个山头上的草根都被挖了个干净，许多村民熬不下去，选择背井离乡。 林老汉没有离开。 他家中还有卧病在床的老妻和幼子，离开赖以生存的村子，虽有生的可能，但也真正成为了流民，哪怕留下注定是死路一条，他们一家人也能死在一起。 今日比较幸运。 林老汉围着山头走了几圈，竟然挖到了两棵草根，他赶紧塞进衣裳里往山下走，想着煮成汤水，先紧着老妻和幼子吃，他自己身子壮实，还能撑些日子，实在不行，就去吃观音土。 结果还没到家门口，远远就听到了幼子的哭声。 林老汉心里咯噔一下，幼子虽年幼，但性子老实懂事，何况家中还有老妻。 他着急忙慌往回赶，结果因为太着急，反而被石头绊了一下，整个人翻滚下山，头撞到石头，磕碰出血，林老汉却顾不上什么，爬起来就往家里跑。 山下的院子里，林陈氏倒在水缸旁，手中还握着舀水的葫芦瓢。 她身量比一般妇人要高，因为长期吃不饱，早就饿得不成人形，麻布衣空荡荡挂在身上，脸颊凹陷，显得颧骨格外突出，此刻无知无觉地躺在那儿，任凭幼子怎么呼唤也没有反应。 看到这幅场景，林老汉顿时大惊失色，连忙捏开老妻的嘴，想要将草根塞进去。 可草根又苦又硬，昏迷的林陈氏根本无法吞咽。 眼看着老妻的呼吸是越来越弱，林老汉悲从心来，忍不住扑通一下跪到地上。 愚昧老实的百姓，即便到了生死攸关之际，也只会祈求。 他祈求老天爷下一场雨，祈求能有神仙救一救老妻，哪怕是将他的命拿去。 鲜血低落到沙土中，又将沙土浸染成赤红，继而周而复始，永不停歇。 或许是他的真诚打动了老天爷，在林老汉磕到第三十六个头的时候，正对着他的院墙上方，突然凭空出现了一个水幕。 那水幕足足有两扇门般大，竖长的椭圆形状，被碧蓝色透彻的水充盈，水波荡荡漾漾，激起阵阵涟漪，待涟漪散去，中间便映照出一个容貌秀美的女子。 只见她穿着同林老汉他们截然不同的衣物，乌黑的头发简易扎在脑后，她面带亲切的笑容，朝着林老汉微微一笑：“大家好，我是主播水淼，今天四水超市大促销，不要九九八，不要九九八，只要八毛八，就可以将喜欢的商品带回家！”
第2章 “爹，是仙人！仙人显灵了！” 不用幼子说，林老汉也看到了这副神乎其神的景观。 焦金流石，地面上几乎所有能看到的水都变得枯涸，河水断流，十米深的水井被烈日晒得只余留焦泥，如此情况下，一个出现在半空中的“湖”，怎么不让人惊讶？ 林老汉费力仰起头。 水幕的高度虽不算高，但也不矮，恰好位于院墙之上，几乎与林家的屋顶齐高，以至于院子里的林老汉能够清楚看到画面中的每一处细节。 如果此刻有人从外面经过，一定会发现其中端倪 ——无论在哪个方位，无论怎么移动，看到的画面都是相同的，就好像那些画面是直接传到人的脑子里似的。 可惜林老汉一家住在山脚下，远离后丘村的大部分村民，灾情过后更是没有人愿意过来，所以仙人的秘密暂时没有被人发现。 回归眼下，林老汉不可置信地瞪着他那双被风沙弥漫、长年累月睁不开的眼睛，嘴唇嗫嚅，却没有出声。 直到幼子林小牛悄悄靠近，才听到他爹在念叨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林小牛也觉得自己在做梦。 他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肚子又饿又疼，他娘为了给他煮水喝晕倒在院子里，他很害怕，因为狗蛋的爷奶就是这样在某一日突然晕倒，然后再也没有出现。 自己大概和娘一样晕倒了吧。 刚这样想，父子两人就听到了仙人的话语。 “四九超市大促销，不要九九八，不要九九八，只有九毛八八，就能将喜欢的商品带回家！” 煮拨？潮湿？粗削？ 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但怎么就不明白其中意思呢？ 林老汉看向身旁因为异象而忘记哭泣的幼子，林小牛同样一脸茫然，林老汉猜测这大概是天上的语言，在短暂的震惊后，他反应过来，跪到地上虔诚地叩首：“仙人，求你救救我们吧！” 见状，林小牛跟着跪下：“仙人姐姐，求你救救我娘吧！” 仙人立于空中，以俯视的姿态面带笑容地注视着他们。 这给了林老汉莫名的勇气，他擦了一把眼泪，开始倾诉自己的困难，比如“辛辛苦苦种的庄稼，现在全死了，官府的救助粮也发不下来，实在已经没有办法了！” 又比如“老妻因为吃太多草根树皮，腹硬如石。” 还有最放心不下的小儿子。 “他还这么小，该怎么活下去啊。” 说起这段时间的经历，一大把年纪的林老汉也忍不住声泪俱下。 老百姓赖以生存的便是几亩薄田，春播秋收，收割的粮食三分之一用来交赋税，剩下的三分之二勉强能填饱一家人的肚子。 遇到荒年，粮食减产，连赋税都交不起，更别说填饱肚子。 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父子二人磕完头，天上的仙人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哀求，再次开口：“今天是新号直播，所以直播间给大家放福利，不管是原味小面包还是奶香小面包，全部只要九毛八八！” 仙人的声音清脆明亮，充满感染力，哪怕听不懂内容，也让人觉得心情澎湃。 与此同时，水幕中的画面相应发生了改变。 几个黑色的木架子，摆满琳琅满目的仙界之物，仙人行走期间，她脚下踩的、头顶之上俱是一片雪白，大概属于天上的云彩。 除此之外，头顶的云彩中间还挂着一根长长的绳子，绳子尾端系着圆不溜器的物什，正源源不断散发着耀眼的光彩。 莫非那就是……太阳？ 诧异之时，仙子停在了某个架子前，拿起几样奇怪的东西，或方或圆或长，形状各异，外面用五颜六色的布包裹着。 那布更是惊奇，不仅色彩鲜艳，居然还有透明的金黄色，哪怕在地主家做工的林老汉也未见过！ 这时候，林小牛突然伸出手指惊呼：“爹，那布上面有汤饼！” 汤饼便是面条，林小牛指的是一包方便面，红黄相间的袋子上面，印着鲜美多汁的红烧牛肉面图画，汤汁浓郁，面条滑嫩，五六块牛肉和绿油油的青菜、胡萝卜丁盖在面上，一眼望过去，色香味俱佳。 林小牛没有吃过肉，所以他不知道汤饼上面放的是什么，林老汉却是给地主家做过工，见过地主老爷顿顿吃肉的日子。 油滋滋的肉被地主家的厨子炖得酥烂，每次都会随着风吹倒房子外面，林老汉和一群做工的工人，便就着味道将分到手的麦麸饼子吃进肚子，仿佛自己也在吃肉似的。 他以为那便是世间最美味的食物，可现在看着，居然也不如天上的肉！ 难道仙人的意思，是要将这汤饼给他们？ 还说只要九毛八八就可以带回家，九毛八八是什么，八十八个铜板吗？ 思及此，林老汉布满风霜的脸颊上露出难为的神色。 别说八十八个铜板，就是八个铜板他也拿不出来啊！ 旱灾刚刚开始那段时间，镇上的粮商纷纷嗅到味儿开始涨价，从斗米二百文到三百文，如今价钱越来越高，一斗米已经卖到四两银子，林家的积蓄已经全部用来买粮食，尽管如此，也不过堪堪撑过半月，半个月后，一家人只能扒树皮挖草根。 “不过还有一种办法，连九毛八八也不需要，直接可以免费获得！” 免费？ 林老汉眼中重燃希望。 下一秒，仙人语气欢快道：“只要你能够拉好友砍一刀，直接免费带回家！” 轰—— 耳畔想起无声的雷鸣，这次，林老汉只觉得脑袋比磕到石头上更痛。 被风霜浸染的面颊露出灰败的颜色，他瞪大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身子颤颤巍巍，终还是像无根的泥水瘫软在地上。 砍.人，得到食物的方式居然是砍.人。 实际上，因为这场旱灾，许多良人都被逼着落寇为匪，山匪为了粮食钱财，少不得做些杀人抢劫的勾当，林老汉只是一个普通的百姓，本本分分了一辈子，做过最出格的事情，不过是帮着村民杀了一只野山鸡。 为此，得到了半碗鸡血的谢礼。 他没有胆子去做砍人的事情。 在这一刻，林老汉突然感受到了万年俱灭的痛苦，那是一种连期盼的期盼也被封死的绝望，是希望过后更大的绝望。 可想到晕过去的老妻，他还是强撑着痛苦从地上爬起来。 草根很硬，林老汉找来石头，使劲捶打，勉强榨出几滴汁水。 汁水里混杂着粉状物，可以地带来饱腹感，林老汉半扶起老妻，将草根水喂给对方。 相比起硬硬的草根，液体流动.性.强，昏迷的林陈氏下意识吞咽，没一会儿，居然睁开了眼睛：“外面是什么动静？” 林老汉还没有说话，幼子林小牛便激动道：“娘，是仙人显灵了！仙人要给我们汤饼吃！” 林陈氏浑浊的眼睛动了动，饥饿和病痛让她虚弱到无法支持眼皮的重量，她的眼睛未聚焦，放空地望着头顶的房梁：“真的？仙人真的要给我们粮食？” 听到老妻的话，林老汉脸上露出悲痛之色：“仙人的确有粮食，但需要铜板来换。” “仙人说可以免费，”林小牛小声道，“只需要拉好友砍一刀。” 小小的少年，并不懂这句话的其中含义，所以轻而易便举说出口。 林陈氏却沉默下来。 不同于幼子的天真，夫妻两人都知道家中的情况，哪里还拿得出手半个铜板？林陈氏不再提及仙人，反而絮絮叨叨叮嘱一些事情，人到了死亡时刻，除了对死亡的惧怕，居然还失去了好奇心。 哪怕那是天上的神仙。 随着时间的流逝，院中的仙人仍旧在说着话，林陈氏也不免听到只言片语，“方便面，法式小面包，火腿肠，辣条……” 陌生的字眼，在仙人轻松的话语中，带来巨大吸引力。 林陈氏垂下眼睛，没有人能猜透她的想法。 身体里的热量不断流逝，腹部从痉挛到麻木，饿过头，居然不会再饿，反而有种虚无的饱腹感，疼痛和饥远去，当消逝的力气又重新回到身体时，林陈氏知道，自己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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