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敛神情微凝,随即浅笑了下,并未应这个问题,只问道:“师尊的这封书信,是今早来的?” “自然,骨鸟一早便带来了,”闻人玉宣笑道,“我收到书信便着人叫你前来了。” 闻人敛沉默片刻:“师尊打算派何人前去,与秦小姐面见……” 他的话未曾说完,洞府外传来二师弟的声音:“弟子仲衡,拜见师尊。” 闻人敛嗓音顿住,答案已显而易见。 闻人玉宣挥袖拂去洞府门口的禁制:“敛儿,这段时日宗内事务繁多,你也几日未曾歇息,好不容易得闲,你且先行回去休息吧。” 闻人敛凝滞几息,终颔首朝外走,迎面与仲衡碰见,目光在那张娃娃脸上停留少倾,直到对方不解地唤:“大师兄?” 闻人敛醒觉,移开视线走出洞府,本该径自飞离而去,却莫名定在原处,看向层峦叠嶂的群峰与云雾。 在这一刻,他无端想起幻境中,那柄冰冷的匕首将要扎入他的丹田时,一只皓白的手攥住了锋利的刀刃,血珠一滴滴地滴落。 温柔却坚定的女子告诉他,他也会痛,他可以呼痛。 还有嗜情妖的梦里,轻轻抱着他,为他取暖的温暖怀抱。 “师兄,您还未曾离开?”不知多久,身后传来一人困惑的声音。 闻人敛回眸,看向仲衡的面颊,从眉眼一直落到下颌。 仲衡被他盯得心中发毛:“师兄,我可是做错了什……” “师尊寻你何事?”闻人敛温声打断了他。 仲衡不解,随后反应过来:“哦,师尊说了与太墟宗联姻一事。” “你应下了?” 仲衡严肃地点头:“修道之人怎能拘泥于情情爱爱?两宗联姻于幽月宗百益无害,师兄既不愿,我自义不容辞。” 闻人敛安静下来。 仲衡等了一会儿未能等到回音,见礼道:“师兄若无事,仲衡先行离去了。” 说完已唤出本命剑,便要一跃而上。 身后,男子清雅的嗓音罕见的低沉:“且慢。” * 秦黛黛没想到幽月宗次日便会回信应下此事。 转念想到此事总要解决,愈快愈好,也便答应前去赴约。 醉玉峰,卧房。 秦黛黛安安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手握眉黛一点点描着眉。 千叶在识海焦急地抖动着花瓣:“黛黛,你真要同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结为道侣?” “姻亲可不是玩笑,尤其两族联姻,一旦定了便身不由己了!” “你父亲也真是的,他自己便是联姻,害惨了你阿娘还不够,竟还要将自己的女儿推入火坑……” 秦黛黛的手顿了下,而后将眉黛放下,拿起口脂,认真地涂抹到唇上。 上次描妆似乎还是在紫阳城假成亲那次,当时她还未曾多想,现在想来,那日天象异常,不一定是嗜情妖所致。 极可能是……阿望。 还有嗜情妖口中所说的“嫉妒的味道”…… 秦黛黛不觉轻笑,转瞬想到什么,笑意渐敛。 “黛黛,你有没有听我说?”千叶搅弄着她的识海。 秦黛黛无奈:“听见了。” “那你如何打算的?” 秦黛黛想了想:“以我如今的名声,对方欣然应下婚约的可能性高吗?” 千叶:“……万一对方真的应下了呢?” 秦黛黛笑了笑:“那便说明对方并非道听途说之流,是可结交之人啊。” 千叶:“……” 秦黛黛将一枚半月簪插入发间,缓缓起身:“千叶,我不能让太墟宗出事。” “此番会面,我不可出半分差错,若因我而毁了联姻,便是太墟宗亏欠对方。” “而若是对方对我不喜,则是幽月宗欠太墟宗一个人情。” 千叶沉默良久:“若对方应下了呢?你真要嫁与他?你明明……” 它的声音戛然而止。 秦黛黛安静下来,好一会儿转身地朝外走去,身上幽白月华裙如皎皎月光,散着淡淡的光雾:“有何不可?”她弯了弯唇,“左右总要联姻,只当提前认识了。” 千叶这一次再未说话。 秦黛黛本欲唤出飞白剑,转念想到今日的妆扮,拿出九天飞舟,飞身而上,走入船舱内,落下白纱,悠悠飞离醉玉峰。 麓眠城是位于太墟宗与幽月宗之间的一座城池,因毗邻两大宗门,麓眠城规模仅次于望霞城,来往客商与散修众多,街边更是满是摊贩铺子,十足繁闹。 秦黛黛与对方相约之处,是城中最为繁华的酒楼明月台。 此处四层建筑,与人界红墙朱瓦截然不同,反满身修界的通透气派,白玉琉璃柱,青石鎏金瓦,两侧玉梯盘旋,中间一处高台,楼上各处厢房均能一眼便望见高台之上翩然起舞之人。 秦黛黛径自朝四楼走去,耳畔不断传来的丝竹之音,靡靡中带着几分让人沉沦的灵力。 店小二引着她来到一处厢房前,门口处以泛着灵雾的珠帘为结界隔开,房中一片幽静。 秦黛黛打赏了小二一块灵石,停顿片刻牵起唇角,推门而入。 只是在看清房中临窗而坐的清雅男子时,秦黛黛唇角的笑僵了下,无意识地后退半步,看了眼门上的招牌,的确以淡淡灵力书着“花解语”三字。 “秦姑娘,好久不见。”凭窗而坐的男子一袭白裳,放下茶杯,浅笑盈盈。 只是这笑意在看见她施了粉黛的面颊时微微一定。 今日的她,像极了紫阳城那日与他同穿嫁裳的她。 秦黛黛终于回过神来:“明公子?” “今日幽月宗前来之人,是你?” 闻人敛沉吟几息:“明敛是我入幽月宗前的名讳,后被师尊收入门下,便随了师尊之姓氏。” 幽月宗宗主复姓闻人。 明敛便是…… 闻人敛。 幽月宗宗主的大弟子,传闻也是幽月宗的下一任宗主。 秦黛黛的神色微变,心中却又带着几分意料之中的茫然。 “敛”字为名,并不常见。 明尘真君点破明敛并非神玄宫中人时,她心中的确升起过此种猜测,如今不过得到了证实罢了。 明敛就是闻人敛,那个传闻为逃避与太墟宗的婚约,而逃到望霞城的人。 秦黛黛抿了下唇:“我记得应约之人名为仲衡,为何是明……”她默了默,改了称谓,“闻人公子前来?” 闻人敛手指轻顿,抬头看着她:“我也正想问,秦姑娘此刻不应当在神玄宫?为何会在此处与人商议联姻一事?” 秦黛黛面色微滞。 闻人敛见状,抬手为对面空荡荡的杯盏斟了一杯茶:“秦姑娘,请。” 秦黛黛犹豫了下,终坐在他对面。 闻人敛捻起杯盏,玉白的手指和白瓷相得益彰,将茶放在她的面前后,平静地收回手:“岑兄可知秦姑娘来此处一事?” 秦黛黛微垂的睫毛细微地颤了颤,半晌抬起头:“闻人公子不知?” 闻人敛不解。 秦黛黛笑了下:“岑望已经恢复原身。” “他不再是阿望了。” 闻人敛拿着茶杯的手一顿:“秦姑娘的意思是?” 秦黛黛淡淡道:“他不记得成为阿望时发生的事了,如今的岑望只是玉麟少君。” 这一次,闻人敛清楚地看见自己手中的茶水晃荡了下,连带着水面倒影也随之散乱。 错愕的同时,他心中竟升起一股不可名状的欢愉。 岑望是他在修界为数不多的友人,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行令他为难之事。 可如今他若是放弃了“阿望”的身份,忘记了那段记忆,选择成为玉麟少君,是否意味着……也放弃了之前的情感。 “闻人公子?”秦黛黛不解地看着出神的闻人敛,只觉他今日分外奇怪。 闻人敛双眸渐定,看清眼前女子眸中的晦暗时,心中微皱:“秦姑娘定很伤心吧。” 秦黛黛轻怔,良久笑了一声:“我解决了一桩心事,庆幸还来不及……” “秦黛黛。”闻人敛唤她,连名带姓。 秦黛黛一愣。 闻人敛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曾经秦姑娘对我说,痛要说出来,怎的轮到秦姑娘自己,反而自欺欺人起来?” 秦黛黛迎上男子温敛的视线,心中无端滞住,好一会儿收起笑意:“闻人公子还未曾回答,今日来人为何会从仲公子变成你?” 闻人敛看着她暗淡的眸子,突然忆起在梦境中,最为艰难时,她也强撑着带着他前行的模样。 温柔,却坚定。 他再未继续方才的话,只问道:“秦姑娘曾见过仲师弟?” 秦黛黛一滞,摇摇头:“未曾。” “秦姑娘听说过仲师弟的名声,对他早有耳闻?” 秦黛黛仍旧摇头。 闻人敛苍白的面颊上,笑意渐渐漾开:“既如此,缘何我不能前来?”说着,他抬手拿过茶壶便欲斟茶。 秦黛黛迟疑了下:“闻人公子不喜欢我,不是吗?” 闻人敛斟茶的手一顿,几滴茶溅到桌面上。 他看着那几滴水珠,许久才将茶壶放到一旁,正要开口。 窗外陡然传来几声惊艳的低呼。 紧接着门外响起随意的脚步声,厢房的珠帘被一支白玉笛徐徐撩开,身着橘红缎袍的俊俏少年慢条斯理地走进来,笑道:“听闻闻人兄来此处与人面亲,我前来为闻人兄参谋……” 少年的声音,在看清闻人敛对面的女子时,戛然而止。
第55章 三人 岑望这几日一直在做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回到了幼时, 身处在锈迹斑斑的铁笼之中。 而那个道貌岸然的邪修为了修复破损的灵根,一刀刀剐着他的血肉。 可这一次,他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任人宰割。 有人温柔地牵着他的手,将他带离了满是血腥的牢笼,带着他到了一处安宁祥和的院落中,小心地为他身上一道道的血痕上药、包扎, 为他洗净了满身的污浊,为他换上温暖干净的衣裳。 然而,幼时的他每日是如何煎熬下来的,他记得清清楚楚。 没有人救他于水火,最终是他自己杀了那名邪修,逃出了镇子,遇见了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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