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想还未动手,手腕蓦地被人攥住。 “你那点血便是流光了,也无济于事。”岑望冷声道。 “你……” “出去。”岑望打断她,尾音轻颤。 秦黛黛愣了下:“安魂符马上要散了?” “所以,不想化成一滩血肉,就马上离开!”岑望没好气地抬眸,待看向仍在原处的女子,不知为何嗓音一滞,许久垂下眼帘,莫名补了一句,“我已有压制它的法子。” 秦黛黛看他一眼,想着他总不会以性命开玩笑,转身便要朝外走,下瞬却又想到什么,将偷闲剑放在他手边,这一次脚步飞快地走出洞口。 岑望仍坐在角落中,强忍着皮肤寸寸撕裂之痛,看着那柄偷闲剑上,半晌道:“她倒是为你说话。” 偷闲剑的光芒颤了颤。 岑望阖眸:“去吧。” 偷闲剑飞身而起,化作无形的结界落在洞口,阻隔洞内的动静。 洞内冰火交叠,少年瘦削的身影因剧痛而微蜷,在先魔惊惶的嘶吼中,一点点抽干自己灵脉内的灵力…… “你也会没命的!”先魔恐吓道。 少年面色煞白如鬼,无所谓地冷笑:“那便看谁先没命吧。” * 山洞外。 秦黛黛未曾走远,只在洞门口寻了一处空地,自芥子袋取出竹席躺下。 她不知岑望如何压制先魔,只是山洞内分外安宁,她心中勉强安定下来。 方才以血画符耗费太多灵力,秦黛黛只觉自己丹田内空了许多,灵根也在隐隐作痛。 她朝山洞内望了一眼,见无异状后取出藏月镜,进入镜中世界修炼起来。 许是初次画出血符,秦黛黛又多了一层领悟,将其炼化入灵台,灵力滋生竟比往日还要快些。 不知多久,察觉到丹田内灵力逐渐丰盈,秦黛黛从镜中世界走了出来,却在踏出的瞬间,眼前多了一道穿着人界缎袍的少年身影。 秦黛黛的脚步定住。 少年站在她面前,安静地看着她,唇角带着几不可察的笑,见到她出现,少年眼底如有萤火弥漫:“阿姊,你醒了!” 秦黛黛不敢置信地呢喃:“阿望?” 少年用力地点头,牵起她的手,下瞬却又懊恼道:“上次见面我说过,往后便叫你黛黛的!” 秦黛黛怔然,一时没有动。 “黛黛,这林间晚霞甚是好看,我们一同去看吧!”少年笑看着她,拉着她一同飞到树梢之上。 远处的晚霞如一幅古老而雄浑的画卷,静静地沉入到一片云海之中。 “黛黛,你可想看人舞剑?”少年想到了什么,再次问道。 秦黛黛安静地望着他。 “上次黛黛便看千乘峰那些人舞剑出了神。”少年唤出一柄寻常灵剑,于树梢与晚霞之间舞弄起来,身子如惊鸿,华彩万千。 直到最后一招毕,少年飞身到她面前:“黛黛,你怎么了?” “你怎么都不说话?” 秦黛黛拿过他手中的灵剑,认真地打量着他,许久垂下眼帘:“因为你不是真的。” 少年神情一变,飞快朝后跑,胸口却已被灵剑贯穿。 秦黛黛睁开眼,眼前是熟悉的一片白,镜中世界安静如常。 秦黛黛踏出镜中世界,千叶的声音立即响起:“黛黛,你怎么知道那是假的?我方才想提醒你,奈何你在镜中。” 秦黛黛恍惚了下:“坠崖前,我曾和闻人一致认为此处同无烬崖极为相像,便是罡风都无二状,只比无烬崖更为幽深可怖,心中便想着此处会否也会令人生幻象,没想到竟是真的。” 只是不知是否因为自恃有秦胥设下的役灵伞守护,此处的幻象竟如此轻易被人识破,实属异常。 想到闻人,秦黛黛低头看了眼通讯符,她先前已给闻人敛传了音信,不知为何对方始终未曾回应。 却在此时,山洞中陡然传来一声灵剑长吟之声。 秦黛黛忙抬头看去,正见偷闲剑快如闪电飞了出来,围着她盘旋着,像是在催促她进入山洞之中。 秦黛黛想到什么,快步走进山洞,却见昨夜仍勉强能坐立的少年,此刻腰身微蜷着倒在地上,双眸安静地阖着,乌黑的墨发有几缕凌乱地散在苍白的面颊上,精致的眉眼溅落了几滴嫣红的血。 纯粹又阴邪,安宁又诡谲。 最诡异的是,他浑身上下,竟再无半分灵力,就像……毫无气息的凡人。 秦黛黛心中咯噔一声,指尖灵力注入他的眉心,可灵力经由他经脉内游走一遭后,颓然地消散于天地之间。 “千叶,这是怎么回事?”秦黛黛心中骇然,“他也入幻境了?” 千叶:“这小少君既能破役灵伞,便不会被幻境侵袭。” “……先魔之力须得依靠灵力而生,这小少君只怕是将自己的灵力都抽离,生生将先魔逼退了。” 将灵力抽离? 那与自戕有何区别? 秦黛黛眉头紧蹙,下刻探视他的丹田,待看见那枚先天金丹仍微微闪烁金光时,心口微松:“千叶,金丹仍在。” “那便还能活,”千叶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道:“黛黛,你可曾听过走马灯?” 秦黛黛不解。 “修士抽离灵力几欲去世前,过往会如走马灯般而过,此刻小少君躯体完好,只是灵识不知走到了识海哪一重,若能将其找回,便可生还。” 偷闲剑倏地嗡鸣一声,剧烈颤抖着,似也在赞同这番话。 秦黛黛看向岑望,那岂不是……要窥探他的过去? 若探到什么秘密…… 秦黛黛心中异常烦躁,以她先前与阿望的经历,岑望的过往明显不似三界流传的那般,什么“天道宠儿”“天之骄子”。 可见岑望面颊愈发青白,她轻叹一声,盘腿坐于地上,念起搜灵心诀,下瞬指印结出,注入少年灵府之中。 刹那间,景象突变。 神玄宫主殿之上,天色阴沉如泼墨,雷电于黑压压的云间穿梭而行。 数十洞虚修者坐镇于东南西北中。 大殿之中,绝美女子孤零零地躺在床榻之中,小腹隆起,面颊虚弱苍白,满头虚汗。 不知多久,忽听一声婴孩啼哭划破天际,漆暗的天空,暴雨顷刻间如注般落下。 “缚仙绳,落!”半空中,一道无情的声音带着阵阵回音响起。 顷刻间,坐镇的数十修者手中多了一道泛着赤光的绳索,在半空织成密密麻麻的网,将整座宫殿密不透风地束缚在其中。 而后一道熟悉的俊朗身影现身于阵法正中央,手中赤光重重压下。 床榻上,女子眼角徐徐坠下一滴泪,手掌凭空出现一柄如冰一般纯净的冰刃。 冰刃划断脐带,婴孩被澄净的灵力包裹着。 “我的望儿出生便身怀金丹,好生厉害,”女子温柔地哄着婴儿,婴儿渐渐止了啼哭,然下瞬,女子轻柔地在婴儿眉间落下一吻,“往后再不要回到这里,不要让任何人找到,过好自己的一生……” 女子温柔一推,掌心至纯的灵力顷刻变得极盛,竟裹挟着婴儿冲破众多大能的桎梏,化作一道金光,消失在西北处。 宫殿却在下一刻被缚仙绳镇压入地下,不见踪迹。 秦黛黛怔在原地,她记得这个美丽的女子,她是岑望的母亲。 可镇压她之人,为首的竟是……竟是靖华道君。 没等秦黛黛多想,她的身子飞快地后退着,眼前一切变得模糊。 等到再清晰,眼前的一切变得熟悉起来。 六合镇。 扔在路边脐带都未曾剪去的婴儿,还有……那个将他捡回的叫文鹤的所谓“神医”。 这些事情秦黛黛都已知晓,可当亲眼看见岑望曾经受的那些折磨,她仍止不住地胆战心惊。 她看着婴儿的岑望从最初双眸圆溜溜地好奇地打量着关住他的铁笼,到后来双眸变得漠然。 她看着文鹤一日比一日癫狂地索取着他的血肉,而婴儿只面无表情地伸出手臂。 这是她熟悉的……最开始的阿望。 可是,真正岑望的过去,没有她。 他一个人熬过两千多个日日夜夜,终于在一个雨夜,给了文鹤致命一击后跑了出来。 秦黛黛看着他瘦骨嶙峋的身板在浩瀚的天地间奔跑着,茫然不知出路。 不知怎的,她竟想到三界皆传的“玉麟少君是天道宠儿”这番话。 分外讽刺。 小岑望遇见了前来寻找他的左诀长老,终究还是被带回了神玄宫。 玉麟少君之名,在不久后,名满三界。 秦黛黛的身体再次疾速后退,这次她已然习惯,阖上双眸。 再睁眼,眼前果然变成了神玄宫靖华道君的宫殿。 岑望已换上雪白缎袍,精致的面颊依旧瘦削,却已有未来风华的雏形:“父君,左长老。” 高台之上,左诀长老立于左侧,眼中隐有不忍,终垂下眼帘。 而靖华道君一袭玄色袍服,浮立于上俯视着殿中瘦弱的岑望,良久他抬起双眸,眼中竟隐隐浮现血色赤光。 秦黛黛惊骇,那赤光竟像极了先魔之力。 靖华道君徐徐启唇,于大殿中回荡着回音:“近前来。” “不要。”秦黛黛做声,可无人能听见她的话。 岑望安静地走上前。 秦黛黛看着靖华道君的手落在岑望的头顶,少年岑望身形僵住,下瞬脸色变得痛苦起来。 先魔之力徐徐从靖华道君的经脉之中离去,一点一点经由岑望的灵府,钻入少年的体内。 直到最后一缕赤光消失,靖华道君收回手,踉跄地后退半步。 而少年瘦小的身躯早已痛得蜷在地上,身上雪白的缎袍渐渐被血染红。 秦黛黛出神地看着,这一刻她忍不住悲哀地想:那个孩童岑望一直被关在牢笼之中,眼前的少年岑望却成了被用来困住先魔的“牢笼”。 先魔在少年的体内嘶吼着:“岑靖!我助你修行,你竟敢用先天金丹消磨我!” 靖华道君平静地望着地上的少年,直到先魔变得寂然无声,他挥挥袖,左长老将少年抱回了云岫殿。 岑望醒来后,一人穿着血衣在房中待了一日一夜,无人知他在想什么。 那日后,一身雪衣的小少年,开始喜爱穿一袭招摇鲜亮的红缎袍。 那日后,不到十岁的岑望也开始了他的修行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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