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辞青一时愣在原地,竟没能避开。 秦黛黛低头看去,神色呆了呆。 花辞青的手臂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数十道红痕,与她手腕的红痕一模一样。 他也曾试图改变过那些过往。 不止一次。 花辞青已反应过来,挥了挥手将她的灵力拂散,半眯着双眼打量着她:“胆子不小。” 秦黛黛只觉喉咙有什么堵着,默了默方道:“我明日启程离开,你可有话要我带出去?” “没有。”花辞青想也没想道,而后拂袖离去,却在走到门口处时脚步暂缓,“若她能听见,告诉她……” “太墟宗的风景,没有千山好。” * 秦黛黛三人是在隔日一早离开的千山,未曾知会任何人。 只是当飞舟飞入千山的云雾前,秦黛黛看见玉京楼之上立着一道艳如桃李的人影。 那一瞬,她恍惚中记起,在阿娘的过去中,遇见秦胥之前,阿娘也曾嗜好穿这样如朝阳如晚霞般的衣裳。 “黛黛,”闻人敛不知何时走到她身侧,“我看一会儿飞舟,你先回房休息吧。” 秦黛黛并未逞强,点点头走进船舱。 秦洛水站在房间门口,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你为何要救我?” 秦黛黛没有理会,径自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阖上房门的一瞬间,秦黛黛只觉腰间一松。 她低头看去,脚步倏地顿住。 本悬空系于腰间的通讯符,在一道金光闪过后,如落叶一般轻飘飘地飘落下来。 短暂地停留后,符箓似有细微光芒微闪,飞入她的芥子袋中。 如同寻常的符箓。 敕血咒,解了。
第73章 阿娘 秦黛黛一行人回到太墟宗时, 已是三日后。 此事到底是太墟宗内事,闻人敛将人送到太墟宗门口后,便温和地表示自己不便再前行, 改日定郑重登门拜访。 秦黛黛心中感激他的体贴,未曾挽留,只是在分别时,闻人敛的目光扫过她空荡荡的腰间, 而后说了一声:“黛黛,我还在。” 秦黛黛愣了片刻,弯了弯唇真诚道:“谢谢你,闻人。” 九天飞舟越过太墟宗连绵起伏的峰峦,最终落在缥缈峰之上。 早已得到消息的善渊长老正等在正堂门口,看见秦黛黛二人下得飞舟,忍不住上前迎了几步。 秦黛黛自芥子袋将莲池之水拿出,交给善渊长老。 善渊长老注入灵力探查片刻,眼眸隐隐有几分激动:“确是莲池之水,宗主有救了。” “黛黛, 此番路途遥远,你辛苦了。” 秦黛黛摇摇头, 随长老一同走进殿中。 秦胥仍躺在玄冰榻上, 修长的身姿愈发瘦削,面颊更无半分血色, 单薄得仿佛一尊由骨头撑起来的骨架。 秦黛黛忍不住想起莲池中看到的他,丰神俊朗, 冷淡却又多情。 善渊长老已将莲池之水喂秦胥喝下, 又与其他三位长老护法,催动着莲池之水在体内灵脉内一寸寸游走。 秦胥修为深厚, 莲池之水洗过一遍灵脉只怕都要六个时辰。 秦黛黛在门口看了片刻,转身离去,未曾御剑,只安静地走着。 一路上遇见不少太墟宗的弟子,口中窃窃私语的,大多是秦胥受伤一事,许是长老们封锁了消息,这些人也只知道个大概。 直到走到山下,碰见几名在外游历方才归来的弟子:“……神玄宫的那位小少君前不久才出关,这几日又闭关了。” “没几日便是万宗大会了,闭关作甚?” “好像是说前不久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几日平心静气呢。” “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能近得了小少君的身?” “这谁知道?不过我还听闻,过几日万宗大会,千机阁有意将自家女儿与那小少君牵线。” “大女儿还是小女儿?不过不论哪个都是花容月貌,确是般配,”那人说着想到什么,“可怜咱们大小姐……” “大小姐不是与幽月宗的闻人公子互相属意吗?”另一人反驳,“要我说,闻人公子为人温和有礼,最是适合做夫君了。” “可玉麟少君天资样貌无一不出众……” “再出众人家不喜欢你又有何法?” 几人吵吵嚷嚷地走了过去。 直到再看不见那几人的身影,秦黛黛徐徐收起隐藏气息的灵力,手习惯地抚向腰间,下瞬却又反应过来,放下手,神色平静地继续前行。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秦黛黛走进苍梧林中,站在阿娘的墓碑前,唇动了动,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记忆中,阿娘笑盈盈的模样还刻在识海之中,转眼间竟已化作一抔黄土…… 秦黛黛取出琉璃盏,隔着澄净的琉璃,抚摸着千叶。 “阿娘,你能听见吗?”秦黛黛轻声道。 无人应她,只有千叶的花瓣随灵力幽幽浮动着。 秦黛黛抿了抿唇:“阿娘,我想你了,”话落的瞬间,她的眼圈倏地红了,“你不该救我的,阿娘……” “都是黛黛没用,是黛黛拖累了你。” “如果没有我就好了。” “如果阿娘当初没有生下我就好了……” 到了后来,她的声音近乎呢喃。 一滴泪砸在琉璃盏上,千叶的花瓣轻轻抖动了下,一片花瓣如女子的指尖一般自莲身脱离,温柔触碰着琉璃盏。 秦黛黛隔着朦胧水雾望着那片花瓣,许久伸出食指与之碰触着,下瞬,泪珠夺眶而出。 秦黛黛不知在此处待了多久,天色渐渐阴沉,她便小心地将琉璃盏放回芥子袋,出神地看着墓碑上阿娘的名字发呆。 不知不觉间,她仿佛再次回到了那些记忆中,阿娘仍待在千山里,没有认识秦胥,没有生下她,无忧自在地度过一生。 而后,她被一股混乱的气息唤醒。 熟悉的大能威压在身后涌现,紊乱不堪。 秦黛黛迟疑良久,转过身去。 不久前仍躺在玄冰榻上昏迷不醒的秦胥,此刻形销骨立地站在不远处,周身雪青色的灵力芜杂凌乱,一丝不苟束起的道髻有几缕碎发散乱。 他在看着她的眉间,像是在寻找着什么,目光最终落在她的芥子袋上,一步一步地走上前来。 秦黛黛看着他艰难的步伐,抬眸道:“我去了千山。” 秦胥停在墓碑前,昏迷数日未曾出声的嗓音嘶哑难听:“嗯。” “也知道了一些事,”秦黛黛轻道,“我的记忆,是你掩盖的。” 在她的记忆中,阿娘是在那场战斗中离去的,可对于阿娘怎样离去、为何离去,她只觉自己识海有一团迷雾,什么也看不清。 初时她以为只是自己年幼,记不清事,可在莲池看见真相的一瞬间,她识海中的那团迷雾也随之散去。 秦胥只望着墓碑:“这是你阿娘的遗愿。” 秦黛黛的睫毛颤抖了下。 阿娘到死,都生怕她会因此而恨自己。 “是我连累了阿娘,”秦黛黛转眸看着他,“你也是。” 她一字一顿:“你辜负了阿娘。” 秦胥的身形摇晃了下,面色一瞬间变得愈发苍白。 秦黛黛死死攥着拳:“你娶了阿娘为什么不对她好?” “你那时候为什么不在太墟宗?” “为什么要把阿娘一个人留在宗内?” “为什么……”她的声音低了下来,掺杂了哽咽,“为什么要欺负阿娘……” 秦胥僵滞地立于原处,看着墓碑上“凌听荷”三字,面容恍惚了下:“是啊,为什么……”他喃喃自语。 为什么她总是让他看见她笑盈盈的样子,让他觉得她永远不会受伤,不会离开。 可是一转眼,她却消失不见了。 朦胧中,秦胥好像又回到了十五年前的那日。 成亲百余年,几乎每晚,听荷总会笑望着他说:“夫君的本分,便是临睡前要与妻子相拥而眠。” 可是那晚,安插在百炼宗的人汇报完事后,他回到房间,看见的却只有分外陌生的黑暗,以及…… 背对着他安静睡去的女子。 那一晚,什么都没有。 没有拥抱,没有含笑的眼,没有一声温柔的“夫君”。 有的只是她隔开的与他之间的半人宽的距离。 如同鸿沟,习惯了接受她的给予的他,却连如何跨过去都不知。 本以为明日便好了,可接连数日,她的神情始终淡淡的,偶尔看向她,她也像是在出神地想着什么。 只有一次,她莫名说了一句:“我想师父了。”声音很轻,轻到仿佛只是错觉。 他看向她,她只笑着道:“你今夜可有空闲?” “早些回吧,我有话想同你说。” 她的笑容一如既往,而他那几日闷燥的心,仿佛也随之放松下来。 那一整日,他总是在无意识地弯起唇角。 可是那日傍晚,他收到了一封信,信上说,百炼宗被灭门了。 李群走火入魔,为修邪道与妖族勾结,致使满门毁于一旦,苏怀夕来信说她怀孕了,想要寻求他的庇护。 他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变了方向,做出了再无法回头的选择。 等到再返回太墟宗,只望见漫山妖火,还有……被刺穿的、如同冬日落叶一般翩翩飘落的女子。 血迹染红了她的整片衣襟,红彤彤得如同她曾带他前去赏的落霞。 而她冰冷地躺在他的怀中,渐渐散去生机…… 秦黛黛看着秦胥:“所以,你在百炼宗安插了人,你保护了苏怀夕和她腹中的孩子,却舍弃了阿娘。” 秦胥的手指颤抖了下,阖上双眼未曾言语。 “百炼宗李群早便有修邪术的迹象,宗主安插人,也有监视其动向之意。”苍梧林外,一声沧桑的声音传来。 秦黛黛转头看去,四位长老不知何时出现在不远处,出声的善渊长老走在最前面,轻叹道:“只是没有想到,李群早已受邪修之道蛊惑,竟以自己的亲生骨肉威胁,逼迫苏怀夕给宗主来信,行调虎离山之计,妖族趁机偷袭太墟宗。” 秦黛黛怔忡地站在原处,识海内一片纷杂。 善渊长老行至近前:“宗主果然来了此处。” 秦胥沉默地望着墓碑,良久方才转眸看向那几人:“何事?” 话落,便见四位长老一同跪地:“宗主以身为容器炼化淬魂盏已是逆天而行,太墟宗离不开宗主,还请宗主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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