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西城里却日日都热闹。 尤副将坐在太师椅上, 一边看余蔚煮茶,一边悠哉地嚼炒黄豆:“还是避出来好啊, 这航道还没复启呢,营地门上衔的那铜环都要被扣秃噜皮了。” 余蔚笑说:“坎西港各家商行往上都通着天呢, 来的多是打探消息真假。” 商行背靠士族,是王都中各家派驻在坎西港的货物进出地。 恤商令到达坎西城之前,各大掌柜就已经得知衡历商行事件背后是骊王手笔,他非但要掺一手航道复启, 还要让朝廷皇商作首发船舰。 “少君你说,这是怎么个意思?一个吃不着肉喝不上汤的骊王, 让他收了衡历商行,就已经是士族给了几口汤喝,如今他是要连锅端,连汤带肉都自个儿吞哪。” 龙可羡守在炉子边上,盯着那两颗红薯:“他已经靠近那口锅啦,就算少喝口汤,士族也不会对他手下留情,不如趁机……” 她顿了顿,严肃地说,“嗯,吃饱喝足决一死战。” 风尾骤然斜抽过来,打得船帆猎猎响。 尤副将怔住了:“…… ” 余蔚惊了一跳,险些被铜壶盖子烫了手,那壶盖“叮——”地敲在地上,被龙可羡拦住了去路,等她弯腰捡起壶盖,发现两个下属都瞠目结舌地看自个儿。 龙可羡怪不好意思的,流露出些许腼腆:“你们信了吗?” “主子!”尤副将差点儿掉下椅去,“这话也是浑说的!” “我近来与哥舒学了几句唬人的话,”龙可羡目光灼灼,“你们,要学吗?” “还是不了。”余蔚摆手。 她紧着把壶盖接过来,收拾了情绪,心道少君从前哪儿会唬弄人,连谎话也撒不圆,东漏点儿西漏点儿,正经可人疼,如今……这就是近墨者黑了吧。 好吧,龙可羡感到可惜:“不会打得你死我活,放心。” 骊王即位不到一年,就已经以各种理由清剿了宗族,将有可能承袭王位的兄弟子侄们贬的贬,杀的杀,骊王若死,宗族里的这一脉已经没有能够承袭王位的了。 国势枢纽空悬不是好事,士族也不会想在短时间里再经一次动荡,长治久安才是上策。 她用刀尖把炭拨开,接着说:“从涪州学府到坎西港,骊王用的都是寒门子弟,要让他们心甘情愿追随,便要让他们吃得饱。” 龙可羡确实不善权谋,你让她去设局明争暗斗,她不成,但她能将局势看得清楚,这是打小耳濡目染,阿勒养出来的政事嗅觉。 余蔚经过家族的兴衰,对里边的门道最清楚:“寒门也逐利,这利非是金银之利,而是声名之利,要驱策人家,不让他们有盼头怎么行。” “就是这般,”龙可羡剥着红薯皮,“骊王这局若是赢了,寒门食到好处,他便有了追随者,”她伸出一根手指头,“还十分忠诚。” 余蔚从食盒里摸出桂花糕和各色果子,龙可羡一样样挑着吃。 只有尤副将还在局势里兜兜转,想到朝中一股新兴势潮正在崛起,天下寒门千千万,若能为骊王作用,他就有逆风翻盘的机会。尤副将不由咋舌道:“骊王有了人,有了银子,就可以谋兵力,届时新贵可生。” “这不是已经生了吗?”余蔚把茶水注入碗中,移过去给少君,“皇商啊。” “皇商,”尤副将朝嘴里扔颗豆子,“原本都是王都里那些不着眼的小门小户,赏几匹缎子,冠了个名头,骊王就能把他们抬上来与商行对垒。” “所以商行愁嘛,”余蔚说,“士族看中并且瓜分完的盘子突然被割了一刀,掌柜们都坐不住了。” 骊王万事俱备,只要皇商乘浪而去,就算把第一步走稳了。士族会坐以待毙,还是奋起直追? 龙可羡含着红薯,看到天尽头浮起一线黑潮,正在气势汹汹朝此处逼近,她突然站起来,数万里的长风无遮无拦,掀动裙裾和发丝侧飞。 她攀上船舷,晃着腿儿笑得眼睛弯。 *** 阿勒解掉了护腕,换过身衣裳,扣子还没扣紧,就从屏风后转出来了,龙可羡就趴在桌上,抬起点脑袋看他。 回回都这般,不问他怎么来得这般早,就拿这眼神把他望着,就能望得他没了疲惫倦怠,简直要溺进去了。 “钓了条鱼,做鱼脍最好,等不及要带回来让你尝尝,”阿勒弯下身,揉了揉她后脑勺,“巡卫都安排好了?” 龙可羡下巴还垫在桌上,眨眨眼,表示好了。 “刚刚南派下来的将士不急着上船,交给郁青,他知道怎么让将士适应战域转变。” 龙可羡再眨一下眼,表示知道了。 “鱼脍吃不吃?” 龙可羡迟疑片刻,又眨眨眼,表示要与他一道吃。 “去外边,搁在冰桶里镇着呢。”阿勒斜了下额头,却被龙可羡抓住了手腕,她借着力站起来,猛然抱住他脖子,把人压下来亲。 阿勒反应快,立刻把她环身抱起来,放在桌上:“这可好,不会讲话,光知道搂着人又亲又啃,长舌头了没有?” 龙可羡轻轻点头。 乖得阿勒这就想剥了这身皮,露出内里的凶悍恶劣,但他忍住了,手脚皆克制,只留目光炽热:“我不信,长了舌头却不知道讲话?探出来我瞧过才作数。” 龙可羡只是探出了个尖儿,就被人恶狠狠地含了去,吮在口中,卷舐得她嘶嘶吸气,眼里汪的都是水花儿。 屋里有晾干的桂子,星星点点铺在窗沿,日头一晒,把空气焙得好香。 那点桂香都被搅和进了口齿间,和着异常潮热的呼吸,长久都不散。 *** 鱼脍片得整整齐齐,码放在白瓷盘上,从浅到浓的一水儿红。 阿勒递给她筷子:“方才收到信,宫里传出来的,骊王日日把小儿子带在身边,进出龙清宁寝宫,像是要让龙清宁抚养皇子的意思。” 鱼脍纹理细腻,龙可羡夹了一片,刚放进嘴里,那柔软的鱼肉像是另一条舌头,带着清甜味儿,和她的黏连交缠,想到这,龙可羡突然捂了嘴,朝着桌旁干呕一声。 “咔哒。” 阿勒懵住了,筷子滑下掌心,跌在了地上。
第135章 子嗣 “吐出来。” 阿勒手上垫着帕子, 怼到她下巴。 龙可羡摇头。 但鱼脍太新鲜。 阿勒盯着这条蓝鳍很久了,好不容易捕上船,正经事儿都撂给厉天了, 千里迢迢用冰桶镇着带过来, 一上船就跟她要人, 现指了一个刀法利索的副将切片儿, 不加炙烤的肉入口柔腻,带一种难以言说的温堵感。 喉咙口再度涌上一阵强烈的排斥感, 冲得她再也含不住东西,“呕”一声,全吐在了阿勒手上。 阿勒手快,立马接一杯清茶:“漱口。” 龙可羡听话地含了茶水,嘴里的腻被清香代替, 她锁起来的眉头舒展开,阿勒一瞬不动地盯着她看。 心情复杂。 讲不好, 有点震惊, 当头一棒打懵了似的。 阿勒忖度着现在局势乱, 时机不大好,要带回南清城里养才行, 这一想便完全遏制不住了—— 是姑娘还是小子? 长得像谁多点儿? 龙可羡那肚皮薄薄的能不能装得下? 龙可羡得吃多少苦头? 然后心情骤然低沉下来。 完了,他不一定有能耐再带大一个小孩儿。 他所有的耐心、温和、细致, 都只对龙可羡定靶投射,这些为数不多的正面情绪全数用来养大龙可羡了,没多余的。 就算这小孩儿是龙可羡生的也一样,那还淌着一半哥舒策的血呢, 定然也是半个小坏东西,上房揭瓦下水摸鱼都算了, 再呛他老子怎么办!丢了?那不成,龙可羡丢个旧钱袋都要找半天,丢个人不得把整片海都淘一遍。 眼前伸来只手,阿勒侧眼过去,龙可羡又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说:“眼睛直了。” 谁料阿勒当即擒住她的手:“还有哪里不舒坦?想吐吗?” “一点想吐,”茶香把那股腻压了大半,龙可羡毫不在意,看向略小的鱼脍,“没有关系的,吃这个。” “还惦记鱼!”阿勒横眉竖目,拉着龙可羡往外走,四围的海风没遮拦地绞过来,闻得到初冬的味道,他原先最喜欢这种带着点酷烈的长风,现在却在烦这风太大,恨不得把龙可羡整个兜起来,塞进袖袋里揣着。 “你如今不好吃生冷的,得用点儿热汤食才行。” 龙可羡把脑袋一斜,疑惑道:“热汤食?” “嗯,热汤食,”阿勒这会儿正经得不行,将龙可羡看了又看,想到自己对这事儿一知半解,还是请大夫按过脉才算稳妥,便问,“船上有没有大夫,一会儿唤来瞧瞧。” 龙可羡先把他上下打量一番,露出了关切:“你一路疾行过来,是累糊涂了吗?” 阿勒一滞:“想哪儿呢,没说我!” 那就是说她。龙可羡摸了摸肚皮,若有所思:“近来这里总是涨。” 果真如此! 阿勒难得严肃:“何时的事儿?多久了?除了涨还有什么感觉?” “上回戏楼里便涨了,沙地那回也涨,木屋那回也涨,”龙可羡掰着指头,老实地细细数来,“总往我肚子里灌,这样是不成的,我时常觉得要被撑坏了……唔!” “龙可羡!”阿勒一把捂住她的嘴,“讲的不是这个!” 龙可羡不明所以,胡乱扒下他的手:“那是什么?你不说给我,还要让我猜吗?” 这怎么讲,他没有十足十的把握。 若是贸然告诉龙可羡,你肚子里可能揣了个崽,龙可羡得多惊恐。若是最后查明了,发现只是闹了个笑话,龙可羡得多难过。 于是阿勒艰难开口:“是我,你说得不错,我近来常感倦怠,恐怕是秋燥的缘由,请上大夫来,给你……你我都瞧瞧。” 先不说秋燥使人倦怠这句话立不立得住,他就绝少正经地说自己哪里不舒坦,这个人总是示弱和使坏并行。 龙可羡像那种刚刚出巢穴的小动物,用略带新奇的目光看他:“可,我们在海上,最近的大夫距离我们七个日头。” *** "陈包袱留守坎西港营地,这趟走得仓促,船上……确实也没大夫了,"尤副将蹲在灶台边上,拍拍膝上的灰站起来,“您哪里不舒坦?若是筋骨劳损,那兄弟们都懂一二,能给您看看。” “我没有事。”阿勒眉眼笼着层雾,看起来心不在焉。 没事您不在前舱和少君腻歪着,跑这儿来受烟熏火燎。尤副将咂摸着他的神情,小心翼翼问了句:“当真?” 阿勒撂他一眼,转而说:“航道复启在即,待得万琛那里的通关文牒印下来了,便要准备巡航之事,近来还有流寇侵袭航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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