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拂衣沉默了。 他觉得那些话过于残忍,但他又觉得,隐瞒那些话,更加残忍。何况,他也没资格隐瞒。 再痛苦的念想,也是念想。 于是他开口:“侯义说,他对不起你,让你别伤心,不值得。他让你别委屈自己,还有……他说他,心有不甘。” 话已至此,苏尘芸再也忍不住,她背过身,把额头抵在墙壁上,掩面痛哭。 詹瑛红着眼眶蹲下,用力抱了抱不知所措的阿兰和阿环。 洛疏竹有些受不了这过分压抑的氛围,她在压抑的哭泣里慢慢地走了出去,站到院子里抬头看天,她忽然开口:“经此一遭,狐妖身亡,而三公主大难不死。” 她知道历拂衣在听,“现在,居然有百姓称她为‘福星’,有上天护佑,好不好笑?” 洛疏竹语气淡漠,“皇宫……也进不去了。” “他们只是不明真相罢了。”历拂衣觉得她今日显得分外孤寂,下意识伸手想要安慰一下,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住,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又想到山洞里,洛疏竹的抗拒。 洛疏竹也想到了这一点,她看着将落未落的那只手,“你没必要这么小心翼翼的。那天,只是个意外。” 她解释了一句,犹觉得不够,想了想又说:“我,真的不怕你。” 这话若是让别人说,会显得有几分挑衅。 可从洛疏竹嘴里说出来,历拂衣却笑笑,答应道:“知道了。” 他的手拐了个方向,落到她的额头,轻轻拍了下,他说:“侯义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他又道:“詹瑛本想要就此辞官,可楚玉湘劝她,留得青山在。报仇一事,当徐徐图之。” 毕竟,身份之差,宛若天堑。 洛疏竹点头:“嗯,会有那么一天的。” “这边也确实我们帮不上什么忙了。”历拂衣偏头,忽得说:“也该做自己的事了。” 他站在墙下的阴影里,“侯义告诉我,护城军里有一位百夫长,名叫曾曲毫。是他,把腾啸剑献给了太子。” 洛疏竹回头,盯着他的眼睛,“那我们去找他。” “好。” * 曾曲毫站在醉花楼的牌匾下,理了理外袍,大步迈了进去。 张妈妈拿着手绢的手轻轻地挥了下,看到他进来,立刻堆满笑容迎了上去,“哎呀,曾公子来了,我们家丹丹姑娘,正在楼上等你呢。” 她面上热络无比,推着曾曲毫上楼。 他此等待遇,可以比肩世家公子。 比起“百夫长”这种微末名头,张妈妈其实更看重曾曲毫的另一重身份,太医曾敛之子。 曾敛,太医院之首,曾家数十代皆研习医术,为世人敬仰。 提起医术,大景无人不知“曾家”的名号。而曾家能于此道屹立百年,除却家传医术,还依靠一味药材——火灵芝。 火灵芝,状如灵芝,其色血红,珍贵非常,可解毒、可疗伤、可救命,用途极广。张妈妈不懂这些,她只知道,这是一味“神药”。 而火灵芝,只有曾家人,种得出来。 曾曲毫身为曾敛长子,不通医术,只醉心武学,奈何学艺不精,壮志难筹。 但张妈妈听说,他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巴结到了上面的贵人,终于得了个护城军百夫长的小官职。 所以,不管怎样,张妈妈想,这曾曲毫,得好好伺候着。 说不定,哪一日,他一高兴,送她一株火灵芝,她便发财了。 “曾公子啊,我便不打扰了,你与我们丹丹,好好玩啊。”张妈妈笑得花枝乱颤,轻轻一推,将他推入屋内,然后迅速的关上了屋门。 屋内香烟袅袅,曾曲毫深吸一口气,绕过屏风走了进去。 他的笑僵在了脸上,旋即又展开。 酒桌之上,一个姑娘端坐于前。她身着一席青衣,其上并无任何花案纹饰,十分素雅,头发也仅仅用一根素簪挽起。 除却这些,她只在颈间挂了块宝石般的坠子,便再无其他饰品。她模样清冷,但却不让人觉得寡淡,她抬眼看过来的时候,让曾曲毫觉得要陷入其中。 气质不凡,已是人间绝色。 他心底一片窃喜,这姑娘虽不是丹丹,但也……可以。 而且,更好。 曾曲毫深吸一口气,搓了搓手,轻咳一声道:“敢问姑娘,为何在此啊?是不是迷——” 话才说一半,一个冰冷尖锐的东西便已经抵住他的后颈。 他僵在原地,听见背后阴恻恻的声音响起,“再这么盯着她,我把你眼睛挖出来。”
第二十九章 床榻之上, 一个衣着玫红色衣裙的姑娘沉沉睡去,浑然不知此刻那道纱帘之外,正发生着什么。 历拂衣举着剑绕到了曾曲毫面前, 他看了眼面前惊恐万分的人, 朝洛疏竹示意, “问吧。” 洛疏竹直入主题,“你是不是献上过一把剑?那剑是从哪找的?” 曾曲毫眼睛向左右瞥瞥,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也料定面前两人不敢对他怎样。 历拂衣时常没有耐心,他把剑往前送了送, 语气有点渗人:“哑巴么?她问你话呢?” “你知道我是谁么?”曾曲毫依旧自信地站着, “我乃太医院之首曾——” “砰——” 历拂衣一脚踹在了他的膝盖上, 曾曲毫受不住这结结实实的一下, 仰面直直倒下,他背脊磕在冰凉的地面上, 发出一声闷响。 曾曲毫登时就受不了了,他虽然做了百夫长, 可却没真正地上过战场。一瞬间, 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子眼眶微红, 好似要哭出来似的。 他蜷起身子, 嘴里忽得大喊:“来人啊!来——” 历拂衣看也未看他,只把长剑往地上一丢。那剑直直地嵌在地板中, 正插在他眼睛一寸之前。 再偏一点, 这剑,就插在他脑袋上了。 曾曲毫一下子偃旗息鼓, 终于不敢乱动了。 张妈妈带着一堆人上楼,守在门口, 把门拍得“砰砰”响,“曾公子?!怎么了曾公子?我进来了?” “别进来!”曾曲毫瞥了眼面色不虞的历拂衣,很有眼力见地回答:“没事,都走!都走!都离得远点!” 他虽学艺不精,但也多少能推测出对面之人的实力。 这黑衣男人,出手狠厉,一看就是经过实战打磨的,这人若是想,定然能在张妈妈带人冲进来之前,把他给杀了。 所以,干脆,都听他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 大不了,想办法出去以后,再让他“神通广大”的父亲把这两人解决了。 门口的嘈杂声散去,曾曲毫默默地后退一点,离那剑远了一些,才动了动。他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自暴自弃地理了理乱七八糟的头发,开口:“想知道什么,问吧。” 曾曲毫默默瞥了眼历拂衣,语气弱了下去,“……先说好啊,别上来就动手。” 他倒是能屈能伸。 洛疏竹又重复了一遍,“那把剑,你从哪得到的?” 曾曲毫低头想,他们既然能找到他,便肯定是知道了什么,于是他认真回答:“祖传的。” 算算时间,说祖传也算没错。 洛疏竹感觉一颗心提了起来了,但她越是有些紧张的时候,就越是警觉,“……祖传?关于那这把剑,你还知道什么?” “没了。”曾曲毫摇了摇头,他表现得过分乖顺,看起来十分恳切。 “没了是吧?确定?”历拂衣曾见过很多这样的人,他冷笑一下,也不说信或者不信,只拔起地板上的剑,上前了两步。 曾曲毫是个经不起诈的。 刚才的疼痛还没缓过劲来,他双手抱头道:“哎!等一下,等一下再动手!”他嘴唇嗫嚅了许久,最后慢吞吞道:“……我要是说了,我爹会打死我的。” “你要是不说,”历拂衣道:“我现在就打死你。” 他作势又要上前,曾曲毫立刻道:“说说说!都说、都说!” 他顺势跪到地上,朝东南的方向,向天空作揖,“爹,孩儿不孝,但今日被迫抖落家族秘密,实在是保命之举!您不要怪罪我!” 他拜了又拜,随后拍拍裤子上的尘土,大剌剌地爬起来,坐到桌边,一脸真诚:“我能边吃边说么?真饿了。” 历拂衣和洛疏竹对视一眼,并未阻拦他的动作。 曾曲毫塞了一大口肘子,心满意足地咽了下去,终于开口:“这事说来话长。” “你们知道的吧?我曾家有一味药,火灵芝。”他嘴里食物没完全咽下,声音显得有些含含糊糊的,“只有我曾家能种出来的那个火灵芝。” 几日,火灵芝这三个字被提起了太多次。 洛疏竹从怀中取出盒子,拈起盒子中的药抬手。那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侯义赠与她的,她问:“是这个么?” “是是是,”曾曲毫抬眼看她,“你怎么会有这个?家里有人做官么?” 火灵芝被皇家把控,寻常人可得不到。 “不该问的别问,”历拂衣道:“继续说。” “……这其中秘密,我本来是不该知道的。”他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你说,像我这种贪生怕死的人,若是知道了家族秘密,被谁一威胁就说出去了,那我家还怎么延续这泼天富贵。” 他唠唠叨叨,“还是我祖祖父聪明,他深知怀璧其罪,就和那皇帝老儿约定,曾家保留种植的之法,但会把火灵芝全部献给皇家,只求皇家庇佑,这才——” 历拂衣伸出食指,叩了叩桌子,语气不耐:“说重点。” “哦、好。”他终于把筷子放下,正色起来,“我曾家在幽兰山谷有一处药田。我小时候在那处玩耍的时候,一不小心就发现了火灵芝的秘密。” “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我曾家有个仙人。”他语气甚至有点自豪,“这仙人从我记事起便沉睡在那,数十年样貌不曾变化。” 洛疏竹感觉自己周身一点一点冷了下去,“仙、人?” 她已经知道那是谁了。 所有的一切,在她的脑中联系了起来。 “我没开玩笑。”曾曲毫看她脸色没有丝毫震惊,猜到是她不信,于是急忙多说几句,用于佐证,“那仙人胸口就插了那把剑。而且,只有在他的周围,才会生长出火灵芝。” 他笑着说完,想要欣赏一下两人讶异的神情,却没想到,对面的漂亮姑娘,脸色忽得不妙起来。 曾曲毫只当是姑娘家家,胆子小,听到这怪力乱神的事情,被吓到了。 于是他重新拿起筷子,想伸手去夹远处的蘑菇。 哪成想,那姑娘猛地挥开他的手,一脚踹在他的心窝,只把踹得他连人带凳子一起栽倒。 空气中又炸开一阵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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