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抽搐了一下嘴角,意识消散,把现实的事情彻底抛于脑后。 这是在父亲死后,她睡得最沉的一觉。 * 幼年时期的沈葭葭,因为父亲病重,家里无人照顾而被送回乡下奶奶身边,成长于东南闽省绵延丘陵之中,望不尽的山水,错落有致的梯田,还有参差不齐的平房,构成了她童年的画卷。 那时的农村剩下的孩童已经不多,她孤独而不合群,常常是一个人在田埂里晒着日光,如同一株初生纤小的稻苗,只有在面对奶奶时能吐出几个字,是街坊邻居嘴里的小哑巴。 直到杨谢的到来。 那时还年轻力盛的杨谢蹲在她面前,“你眼中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是什么样子的? 她明晰枝芽生命的方向,捕捉流水起伏的波纹,洞见星辰游移的轨迹,这一切如呼吸眨眼般浑然天成。 人的七情六欲,私心杂念,于他人而言是触不可及的风,对她来说却是如同光影般分明清晰,了了可见。 因此父母的爱与矛盾,奶奶的仁与悲,小村庄的红白喜事,生离死别……每一笔浓墨重彩,无数他者人生裹挟蚕食着幼年的她,像是大象碾过蝼蚁一般,沈葭葭的世界几乎被蛀空。 杨谢说,高灵感者通常早夭。 “你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了不起了。”杨谢揉着她的脑袋,“从今以后,我就是你师父,我会教导你如何控制和运用自己的力量。” 她开始跟着杨谢“修行”。 杨谢是个道士,或者说曾经是道士。 道士就是什么都得会一点,到哪里都活得下去。 杨谢行踪不定,她跟着他,晚上读书,从《道德经》读到《电工从入门到精通》,学龄前就有惊人的阅读量。白日练武,南门北派毫无章法乱学一通。她对自己狠得下手,不用杨谢监督也会咬牙坚持,没有孩子气的习惯。 沈葭葭的奶奶,对这一切都微笑着鼓励。 就像是在最开始沈葭葭学不会开口,被称为“哑巴”时,她的奶奶也只是在晚上同眠时摇着蒲扇,哄她入眠。 老人似乎都有特殊的能力,能洞察真相;又或者是爱使然,让人拥有无限包容的勇气。 直到小学学龄,被父母接走离开老人,再次回到那幢红墙古厝,已经是三个月后。 是喜丧,老人在睡梦中与世长辞。 沈葭葭记得葬礼上,悲伤的不是那些反应最激烈的人,而奶奶的灵体也短暂地停留。音容笑貌一如往前,温和而了然地凝视着她,时不时轻抚她的发丝。 直到起棺出殡,奶奶的灵体悄然消散,面容平和,似乎了却一生遗憾事。 当时沈葭葭想,死亡原来也是一件好事。 沈葭葭并不适应城市里的生活,人口密度过高,情绪冲突更激烈,无家可归的灵体也遍地分布。先前与杨谢相遇后逐渐改善的状态加剧恶化,只有通过极端的方式能让自己保持清醒。 不合群,自我封闭,暴力,绝食,沟通障碍。 家人对此头疼不已。 也是那一年的某个雨巷里,她看到了一个少年。 苍白,清隽,像一颗豆芽般瘦削,脸上带着红肿的巴掌印,额角青紫,手臂上有结了痂的伤痕。 他面无表情地掐灭了一个灵体,然后缓缓回头望她,双目漆黑,眼神平静。 半晌,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葭葭,是吗?” * 沈葭葭醒来时,首先看到坐在病床边搅着稀粥的身影。 是沈霜霜。 她没有注意到沈葭葭的苏醒,轻挽着垂下的发丝,微蹙起眉,眼里含着担忧,神情难得柔和。 沈葭葭很久没有看到自己姐姐这样的温柔,印象中她上次这般,大概是自己小学的时候。 当时她因为意外受伤入院,半夜发起高烧,高中的沈霜霜请了假。沈葭葭在睡梦中,感受到有人为自己轻掖被角,睁眼,对方垂着眸为自己擦汗。 回想起太多的事情,沈葭葭觉得自己大概是烧得糊涂,她扯住沈霜霜的衣角,把额头轻轻贴到对方的腰侧。 “……姐姐。” 她的嗓子被烧哑了。 沈霜霜的身子明显僵了一秒,她低头一探沈葭葭的额头,迟疑片刻,“不是退烧了吗?” “……” 沈葭葭收回手,“嗯,我已经没有难受的地方了。” 沈霜霜冷笑,开始秋后算账,“骨折外伤加高烧,好一个没有难受的地方啊。沈葭葭,我真是小看你了,一周没看着你就能惹出这么大的事,都闹到警察局了!” 沈葭葭缩远了一点,“对不起。” 天知道沈霜霜接到消息的时候,是如何被雷劈一般的心情。 诸如“你妹妹在学校被□□群殴”、“浑身多处骨折重伤入院”、“现在还昏迷不醒”……接到第五通电话的时候,消息已经传成“沈葭葭被打进ICU”了。 她赶来医院时,发现情况比自己想象得好得多,比如沈葭葭只是前臂轻微骨折(被踩的),身上多处擦伤发炎(自己摔的),高烧(泡游泳池泡的)。 更重要的是,传言中的□□,其实是受害人,一人起码挨了一拳,被打得鼻青脸肿,许父更是看不出个人样。 沈霜霜庆幸完沈霜霜无恙以后,有一瞬间心如死灰。 彼时的沈葭葭正因高烧而昏迷。 校门口的监控恰好损坏,校方坚决将此事定性为“□□无理索要偿款不成集众殴打学生”,加上有不少五中学子作(伪)证,异口同声咬死是他们先动的手,而且更多人目睹的是沈葭葭被打晕了过去,许家人的伤再怎么鉴也是轻微伤…… 总之,民心所向,警方建议调解。 对方当然也不是傻子,当然不同意。 在双方僵持一筹莫展之时,忽然有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来了派出所,不知是对许父说了什么,他们忽然同意和解。 电话讲到这里中断。 沈霜霜愿意相信自己的妹妹,但是还是端起粥,“你告诉我,到底是谁先动手的。” 沈葭葭又缩紧一些,“我。” 沈霜霜放下粥,掐着自己的人中。 她就知道。 沈葭葭饿了,自己端起粥小口小口抿,喝了一半,沈霜霜一脸疲惫地制止她,“大病初愈,不要吃太多。” 看姐姐在那里深呼吸,沈葭葭想要解释,又不知从何而起,最后又憋了一句:“姐,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沈霜霜扶着额头,另一只手一摆,自暴自弃道:“算了,你没事就好。你实话说,是不是自己去偷偷打听了许睿星的事情?因为对此事还有所不满,又想用武力解决问题?” 沈葭葭垂着脑袋,幅度很小地点头。 沈霜霜按着自己的眉心,她一向拿这个妹妹没办法。 在从警之前,沈霜霜一直把沈葭葭的异常看成是缺爱等心理疾病,但入职多年,警察的职业特殊性让她了解到世界上存在一些更特殊的人,特殊的组织。 但在沈霜霜眼里,沈葭葭的身份,永远只是她的妹妹而已。 她的职位等级还没有和“他们”直接接触的机会,处理类似事件时,大多会移送给上级。她也不希望沈葭葭因为自己的不一样,影响了正常的生活。 “许睿星的事,你不用担心了。” 沈葭葭望着她,烧红的眼里满是不解。 沈霜霜掖了掖她的被角,“这件事会得到应有的处理的。”顿了顿,又低声补充道:“虽然许睿星的坠楼已经定性自杀,但这件事的后续处理引起较强烈的社会反响,我们便重新深入调查此事。” “十年前,许睿星的姐姐,许昭昭在宿舍出事,当时我正在读高三。” 沈葭葭一愣。 原来姐姐也是当时学校里的人。 被发现的时候,许昭昭已经死亡将近八个小时。由于当时学校的人不多,第一目击者只有宿管老师,加上家属拒绝深入解剖,把尸体带走以后就再也没有消息,校方也怕引起不良影响,这件事不了了之,校内只有部分教务人员知道。 一开始他们也没有联想到这桩案件。 沈霜霜回想着,当时是一位老前辈在对许家调查取证时发现许昭昭是许睿星的亲姐姐——其实许昭昭的案件简单,是后续家属的反应让这位前辈印象深刻。 那位父亲,在派出所对自己死去的女儿破口大骂,诸如“破鞋”、“下三滥”等污秽的市井脏话,听得一边的母亲脸色煞白,当场就想踩着高跟鞋离开。 提到进行深入尸检,这位父亲反应更加激烈,声称这个女表子的存在已经给许家败光脸面,拖回去一把火烧了还算便宜她,不要在这里耽误浪费其他人的时间,又扯到诸如下葬风俗等问题,大有要解剖就和警方拼命的架势。 初步尸检判断身上没有打击外伤,只有几处摔伤,死因确认是由于意外摔倒致宫外孕破裂大出血。家属闹成那样,不方便深入调查,而且那个年代监控并不发达,女学生因为宫外孕出事的案子过去也屡有发生。 警方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唏嘘过后便没有再想起。 作为高三学生,许睿星的手机内聊天记录很干净,只有一些隐晦的记录,也没有留下日记或是其他记录。只有在坠楼前的一个月有预约学校心理咨询室,诊断结果不容乐观,当时有建议过休学调养,但许睿星并没有听取。 尽管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但他们推测,许父也许是这桩自杀案的突破点——或者说,大多的自杀案,父母都是作为突破点,更别提许睿星的家庭背景特殊。 对许父进行调查以后,专案组确认了自己的推测。 目前组内正在商讨后续要采取的行动。 沈霜霜的思绪忽然被手机铃声打断。 她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口袋,看到病床上沈葭葭举手,“是我的手机。” 沈葭葭摸过自己床边摔得碎了屏幕的手机,花屏上,大大的“领导”二字赫然入目。 她没有接电话,呆呆地看着手机屏幕。 铃声只响了几秒,她没有接,对方就主动挂断。 沈霜霜疑惑,“是谁打来的,怎么不接电话?” 沈葭葭暗灭手机屏幕,“是一个骗子。” “诈骗电话吗?” “嗯。” ----
第十二章 == 这是沈葭葭出院的第二天,也是周六。 坐在公交车上前往目的地的过程中,她收到了王子秦转发的最新新闻。 是泉市公安局蓝底白字的警情通报。 “泉市丰区警方今日(10月27日)通报,20X2年10月19日17时许,泉市五中高三学生许某(男,17岁)坠楼…… “针对互联网上出现‘校园霸凌致高三学生死亡后坠楼’,‘关键监控视频缺失’等视频和文字信息,经公安机关调查,许某于坠楼同日下午16时许离开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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