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目送沈葭葭走进楼道,李离才转头离开。 回到车上,他的表情渐渐冷淡下来,看不出一点方才温和的影子。 他没有马上开车离开,而是从口袋里抽出烟。 李离另一只手掏出金属打火机,停顿了几秒,却没有点烟,而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开关,观察着幽蓝色的火苗升腾又熄灭。 ——对她很好? 李离眼睫微颤,双眸含着讥诮。 她对他总是这般天真又心软,明明已经有所察觉,却仍会因为三两句好听的话便放下心防。 * 与此同时,沈葭葭正窝在房间里,做着志愿填报的艰难抉择,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是杨谢打来的电话。 沈葭葭记得他在高考前几天忽然出了差,只在高考结束后草草发来一句祝福,其余时间都没有进行联系。 “葭葭……” 那头杨谢的声音低沉得陌生,他的声带像是在砂石上磨过,沧桑而沙哑,透着浓重的疲惫。 沈葭葭直觉不对,“师父,你怎么了?” “你现在…能来我店里一趟吗?我有点事想要跟你讲。” ----
第五十七章 ==== 前往济城的机票是早上八点半的,沈葭葭和杨谢几乎是踩点匆匆赶到机场。 上了飞机找到座位坐下,杨谢疲惫不堪地合上眼。 沈葭葭回想起昨夜,她和杨谢会面,对方坐在店内,身形憔悴不堪,听到动静时缓缓抬头,呆呆地看着她,双目布满了血丝。 “葭葭……”他似乎想说很多,却停顿了许久才缓缓道:“抱歉,你最近你有时间吗?” 杨谢的师父是在一个月前离世的。 起先他并不知道此事,是有人联系杨谢,他的师父有留给他的遗物,希望他能到济城亲自认领。 沈葭葭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你想要我跟你一起去是吗?” “嗯……抱歉,明明你刚高考完,不该让你接触这些不开心的事情。”杨谢垂着头。 沈葭葭摇摇头,“既然是你师父,那也是我师祖,我理应去看看的。” 他们便定了最早的机票。 高考后,沈葭葭的一切出行得到了家人极大的支持,她平时没有需要大手大脚花钱的时候,加上亲朋大大小小的红包,已经有不菲的积蓄,可以自费自己的大多出行。 约莫两个小时的路程,飞机上冷气开得很足,经过的空姐看到杨谢昏昏沉沉地睡着,好心地抱来一件毯子。 沈葭葭给他盖上毯子,忽然发现杨谢鬓边生了从白发。 她躺回椅子上,忽然想起杨谢已经是奔四的人了。 她和他初次见面,是十六年前的事情。 在沈葭葭人生中,杨谢比绝大多数人占据的记忆都多。 刚出现时,他像是个背景空白、来历不明的流浪汉,穿着件破夹克,明明是有手有脚的年轻人,却天天在村口乱晃。 乡土社会的人对外来者很敏感,尤其是杨谢这种看着便不属于南方小城的长相,没有人知道他住那里,但大家都提防着他。 “年轻人,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彼时的杨谢听不懂南城抽象的方言,揣着兜尴尬地摇头,磕磕绊绊说着自己“来找人”,又不说找谁,看起来更可疑了。 沈葭葭知道的这些过去,都是听奶奶口述的,直到杨谢表现出自己特别之处——他办法事物美价廉,吃席的时候还可以去后厨帮忙,一人分饰多角色,村里大大小小的杂事他也毫不推辞。 他逐渐有了名望,被不少人敬称为一句“杨天师”。 然后他在田埂间找到了晒太阳的沈葭葭。 “唉,那个什么破管理局……要我找人,也不给好点的道具,鬼知道对象是个这么小的女娃娃啊。” 于是就有了后来的故事。 杨谢很少提起自己的来历,他只模糊一嘴说过自己是道士,与师门闹僵,就被发配到了南城。 他是来到南城之后才知道管理局的存在,第一个任务就是找到沈葭葭,然后莫名其妙就当了近二十年的黑奴。 他师父是怎样的人? 如果真的是和师门闹掰,那为什么师祖还有留给杨谢的遗物?为什么时隔这么多年,杨谢还会这么难过? 不能使用电子设备,沈葭葭望着窗边回忆有关“师父”这个字眼,看着云层逐渐靠近,又逐渐远离,一望无际的蓝色在视野中近乎变得刺目。 不知道要在济城待多久,但在出行的这段时间里她大概要做好填报志愿的决定。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她忽然感受到一边杨谢的动静。 “不再睡会儿吗?” 杨谢看着身上的毯子叹了口气,“不睡了,抱歉,我这么大个人了,还要你一个孩子操心……” “……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还没问你,高考怎么样?” “还行,比想象中的好很多。” “那就好。” 二人又陷入一阵漫长的沉默,杨谢揉了把脸,“抱歉葭葭,我现在没法想这么多。” “没事。” 杨谢跟着看向窗边,飞机已经在下降,播报语音和气浪的冲击在耳畔响起,透过窗户可以隐约窥见城市的轮廓,他忽然道:“你知道为什么我的名字叫做杨谢吗?” 姓名是人为数不多能终生携带的事物,如烙印一般,每个字都有近乎咒灵的力量。 沈葭葭不解地看向他。 “我家那一片,以前的小孩五岁以前都没什么正经名字,不是叫狗蛋就是旺财富贵,贱名好养活嘛。”杨谢笑了下,“改名字是因为,我小时候特别皮,刚学会走路就到处乱窜……我们那儿山特别多,我又不熟悉路,走丢了。” “当时饿昏了没注意,被困在打猎的在山里抓兔子的捕兽夹里了,年纪小。身子也不结实,那一下腿都断了……是我师父救了我,他给我看大夫包扎疗伤,还背着我走了好几里的山路送我回家。” “后我爸妈为了让我记住这份恩情,就给我取名叫‘杨谢’。知道他是附近道观里的道士,还把我送他观里了,按着头让我拜他为师。” “我很小就跟在他身边,大概有……二十多年吧。” “没想到这老头就这么走了。” 沈葭葭安静地聆听,杨谢说到这里就戛然而止,划动手机屏幕,反复解锁、息屏。 飞机落地,现代建筑大多无差,北方的城市在夏季也同样炎热,唯一区别的就是大块的平原与南城连绵山海的不同。 沈葭葭看向地平线尽头的热浪,“那现在我们要去哪里?” “食宿方面你不用担心,我师兄已经在山上安排好了。”杨谢无奈道,“本来是想在附近定酒店的,但他们说在自己的地方也更安全……” 过了这么多年依然被视为自己人,他们的感情原来应该很好才是。 沈葭葭点点头,跟他上了出租车。 杨谢所修行的云清观是济城出名的景点,建在山上,这个时节参拜的人也络绎不绝。 沈葭葭抱着行李顺着石阶一层层往上爬,到了拐角处才发现杨谢停了下来,望着远方的指示路牌似乎在出神。 过了一会儿,他摇了摇头跟了上来,“不好意思,太久没回来了,有点忘记路了……” “你这几年,从来没回来看过吗?” “走了就是走了,没想过回来。” 沈葭葭瞥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山不高,很快就到达牌楼处,有身着道袍的小道士昏昏欲睡地守着,看到二人时眼前一亮,激动地迎了上来,“是净缘师叔吗?” 杨谢局促不安地后退一步,“你怎么认出我的?” “师父说最不修边幅的那个就是您!” 杨谢嘴角抽搐:“……你师父是谁?” 沈葭葭不由腹诽,她还以为杨谢不修边幅是因为经历了什么心理创伤,没想到是从一开始就这样吗。” “你是…你是……”小道士对着沈葭葭,绞尽脑汁憋出一个称呼,“师姐?” 沈葭葭扯了扯嘴角,本想反驳,又觉得没必要。 算了,随他吧。 小道士主动上来给二人提包,一边叽叽喳喳介绍道,“师父说您好久没回来了,估计不知道这里多了条小路,师叔我带您过去,房间已经给你们收拾好了……” 到这种程度上,杨谢也多少猜出了对方的身份,他一时更为拘谨,“那就麻烦你带路了。” 两人从后门入观,正值十五,云清观香火连绵,前任监院的离世似乎没有带来太大的影响。 也是,毕竟已经过了一个月了。 他们这么迟才联系上杨谢,是因为当年他离开的时候孑然一身,那个年代通讯设备也尚未普及,听说律师和警方费了好大劲才要到了杨谢的联系方式。 沈葭葭安顿好行李,她被安排留宿在道观义工的住处,原来是一室两人,但作为走后门的“师姐”,她独占了一个房间。 这里环境清幽淡雅,鲜少有人打扰,除却蚊虫太多这个烦恼,对她来说要比酒店的条件好太多。 杨谢随着小道士去见他阔别十八年的师兄,走的时候还惴惴不安地想拉着她一起,说是拜拜师祖的灵牌,生前没见过一面,死后有机会相认也不错。 沈葭葭幽幽道:“师祖说不定早就看到我了。” 一边小道士露出有点惊恐的表情。 “你别瞎说话了!” 沈葭葭觉得自己来到济城,主要原因还是为给杨谢壮胆。 人都会近乡情怯,何况是曾经不顾一切斩断关系的过去。 从踏上这片土地开始,杨谢就在害怕。 沈葭葭随着他踏入偏房,小道士絮絮叨叨地介绍,“师姐应该还不清楚吧,我师父,就是如今的监院,道号若缘,他已经等你们很久了。” 屋内立着一名身穿半旧褪色道袍的男人,他身形颀长,更像是久处于山野自然的精瘦,如松的站姿不失力量感。他蓄着胡,样貌看起来比杨谢年长不少,但胡须和半头发丝已经苍白,但仍呈现出精神矍铄之相。 若缘扶着胡须,似乎笑了,“师弟,好久不见啊。” 杨谢欲言又止,他毫无防备地回到故乡,面见故人,此刻无比痛恨自己一路上沉湎于回忆,没有提前想好要说什么。 半晌,他撇过头,“好久不见。” “看来你这几年过得不错。”若缘上下扫了他几眼,没再为难他,而是把目光投向沈葭葭,好像一早猜到她的身份,语气放缓了一点,“小师侄,没想到你也会跟来,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闲话没有多说,几人去祠堂给杨谢的师父上了柱香,他本人的骨灰葬于距此几十公里的小乡镇,那也是杨谢的家。 在整个过程中,杨谢未置一词,低着眼静静地点香,跪拜,插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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