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金星掌心横在棋盘之上,唤了句“药来”,一个天青色小药瓶便显露在他手上,“神农少主司贤,来此处都没吃上太上老君诞辰筵席,只送了这丹药,就跑去山里,说要去访神药。他也是个痴人,比你还神龙见首不见尾。” “此番劳烦太白。”青广陵拿过药瓶,导出一粒药碗,即刻吞了,才说:“我方才莫名心绞,需吃药平复一下。” “我还没问你,”太白金星说道:“司贤发迹于苗疆,又在魔界钻研百年,又师从太上老君,对六界之中巫蛊妖邪了如指掌。他可说了,你这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司贤为我把脉卜卦,说是受了诅咒,才不得龙身。”青广陵解释道:“我上一回去历六道轮回之劫,乃是妖身,可死时,妖的元神并未归位。许是那元神被祭,下了什么诅咒。司贤的药,只能帮我缓解原身显形时的虚脱之相,究其根本,还是要找到那个诅咒,破除掉才行。” 度朔山下,沧海之涯,是鬼门关。 唯有黑龙才压得住度朔山下万鬼涌动的鬼门关。以往,广陵君只消变作黑龙真身,守在万鬼渡河的岸边,那些不破不灭的鬼,就会屈服于黑龙的神威之下。可这次历劫回来,他再化龙时,发现龙身不全,渐显妖相。 神农一族,乃是上古神族,主巫医之道,其少主司贤,是横行六界的神医,专职各界医者不能医之病。司贤瞧过广陵君的龙身,说了一个他曾听来的故事。 原来上古之时,有一种逆天改命之术,有元神的妖也好、神也罢,若肯将元神祭献给苍天,便可换得一些原本求而不得的东西,而用了这个改命之术的人,将很快死于非命。 玉皇大帝重整天庭时,因这个术法太过残忍,将这个术法所有的文献都焚烧,希望此等妖术不再存于六界。 青广陵将这其中原委细细道来,太白金星叹息一声,“我瞧着你这六道轮回之劫,甚是坎坷。若每一道都留下这般琐碎后事,岂不是要疲累死仙家。你瞧,这已过去近百年,当年西湖之滨跑掉的大鬼,还有两只在逍遥法外。啧啧,出了你历劫过的凡间、畜生道,还有地狱道、饿鬼道、魔道之劫未过,这要如何是好啊?” “这还要多亏太白和玄真君帮忙,在玉皇大帝面前废了不少唇舌,我这次回来时,接了玉帝诏令,余下三道劫,不必死后翻身去历。”青广陵拱手谢道。 “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太白金星挑眉,眼中带喜,“只是,那要如何去历呢?” “要看地狱道的十殿阎王,饿鬼道的饿鬼之主、魔道魔尊的说法了。且看他们如何给出能似历劫一般,又不必受轮回之难的历劫方式。”青广陵说完,忽觉心上阵痛,手中棋子“啪嗒”落在棋盘之上,他以手抚心口,眉头微蹙。 此前每回幻化龙身时,身上总有虚影。司贤为他瞧过后,开了这丹药,说是可缓解因那青鱼石诅咒所带来的不足之处。可如今,他方服过药,怎会这般疼呢?他想着要去再找司贤瞧瞧,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太白金星忙伸手去搭他灵脉,灵流于广陵君灵脉中畅通无阻,并无问题啊。太白金星不禁摇头,“到底为妖时,受了什么诅咒?竟然令你痛苦至斯!我觉得,你需将这个问题好生解决才是。” “我猜,上一世的元神许是附在了什么东西上,我今日遇到一个姑娘,有些古怪,已经让郁垒去跟了。” 两人在太白殿内的露天中庭下棋,有一小道士从太白殿里走出来,施礼道:“太白尊者,门外有个女子求见,说是你徒儿。” 太白金星眼中露出惊喜之色,“广陵君还未见过我这徒儿呢,我收她时,你在历劫。你历劫回来后,她在闭关,这么一来一往,一百几十年过去了,你们竟然没见过面。” 青广陵又觉喉咙干涩、心上悸动,怕自己失礼于人前,他捂着胸口起身,“今日身子多有不适,改日再见吧。我先去了。”说罢,隐了身形,唤来一朵白云,腾云而上。 “也罢,也罢,不急于这一时。只是还有一句,我要嘱咐。”太白金星望向青广陵,“往后去找司贤索药之事,我会交予我徒儿,你得空记得来太白殿,与她一见。” “谢过太白了。”青广陵腾云而去。
第25章 司賢神君 青城山逍遥观,太白殿内的中庭院里。 白若月三拜九叩跪谢师父太白金星,太白金星感触良多,含泪扶起白若月,师徒二人终在百年之后得以见面。 遥想上一次见面时,徒儿浑身是伤,满脸是血的模样,太白金星尤哀痛在心,往昔历历在目。师徒两人将过往近百年九天之上的变化一番叙旧,才说起了彼此近况。 庭院中的石桌边,白若月与太白金星面对而坐,“师父,我有一事不明,我为何在青城山的洞府里睡了近百年?” “你不记得了?”太白金星有些惊讶,照理说,喝了兕觥之水的徒儿,只会忘记她上一段旧情而已,其余的东西,该皆有印象才是。怎么她连自己做过什么都不记得? 他又道:“若月,你好生想想,当真丝毫记不起了?” 不是全然不记得,可回想起来,好似只有个无尽的黑夜,可那夜里发生了什么,白若月委实记不起来。她摇摇头,“只有些琐碎印象,该是个夜晚。” 太白金星叹息一声,那夜伤的不紧是白若月的身,还有她的心,若不是她那股不想活了的心,太白金星也不会给他灌下兕觥之水。他沉吟片刻、道:“当年你在西湖之滨,偶遇了万鬼过河,为了救助杭州百姓,你与万鬼搏斗,伤了身子骨,昏迷了许久。” “那时寻人看病,你伤得极重,若熬不过去,便要香消玉殒。我将灵力灌输给你,只求你能有些求生欲念。为了防止外界打扰,便于你修行,我便将你放到了青城山的洞府里。青城山乃是人间福地,众仙家的道场所在,钟灵毓秀之处,希望你可以将身体修正养护过来。” 听师父如此说,白若月好似有了些印象,但是并不清晰。她又跪于地,感激涕零,“师父对若月有再生之恩,请受徒儿一拜!” “快起来!你我师徒之间,不必说这个,只要你能康健,早日修得仙籍,便是最好。” “从前是若月贪玩不懂事,此番若月再生,定会好好修仙,不辜负师父之恩。”白若月被太白金星扶起来,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不大对劲,她四下看看,问:“师父,白额虎呢?师弟是去山中耍玩了么?许久未见,我也很是念他!” “他!”太白金星哼了一句,“休要提他!你原本不会下凡去,也不会遇到那万鬼过河,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告知你,万不要让你那时候去人间。哪想他还是放你下去了。” 太白金星想着,总不好实话实说,不让她去救她相公之言,可这番话又经不起推敲,他怕白若月细问,转而又道:“加之他修行百年,竟然修不得人形,是在是蠢钝得很,一气之下,我将它打入凡间去历练了。” “近百年了……”白若月听出师父口中的怒气,声音变小了许多,“师父,百年已过,小白额……他还不能回来么?” 太白金星没吭声,小白额许是瞧见人间美好,舍不得回天庭了,也未可知。他道:“不说他了。我且问你,从前你总爱去人间耍玩,你可记得都去了哪里?” 毕竟玄真曾经说过,那个兕觥之水不是百试百灵,保不齐她除了忘记那段感情之外,还可能会忘记旁的东西。他要试探一番。 白若月试着跨过百年长梦,于记忆中思索着,半晌,才徐徐道来:“我记得我以前生在这青城山附近,一个叫做范县地方,是一条白蛇。后来……我得了造化,在逍遥观遇见师父,收我为徒,点化我修仙道。而后……去了杭州。” “可记得去杭州做什么?” “不记得。”白若月摇摇头,她闭着眼睛冥思了一下阵,“我梦里好似有并蒂莲……难道我是去看荷花了?” 太白金星“嗯”了一声,不知道是回答,还是语气词。 白若月忙问:“师父,我此次闭关了这么久,我是不是要升仙籍了?” 经由这么一提醒,太白金星掐指一算,卜了一卦。他指尖轻点,沉吟片刻,捋了捋胡须,说道:“算着该是差不多了。”他抬指在石桌面上画出八卦图,唤了句:“升仙石出!” 只见一块不过巴掌大小的石盘出现在太白金星掌心,石头瞧着平平无奇,青色,糙纹,如一方极小的碾石。太白金星在升仙石上画了许多复杂的符箓,似在同升仙石对话。半晌,那石头闪了一下,太白金星喝了一声:“出!” 升仙石上闪现出一排金色字来:“恩怨未清,时候未到。” “这……是何意?”白若月也瞧得见那字迹。 太白金星蹙了蹙眉,心道,起先小徒儿有个凡人公子的恩要报,那公子命短死了。后历第二世,那公子成了她夫君,上回万鬼过河下凡去救她夫君,命都险些丢了,这厢费了许多功夫才捡回来半条命。 照理说,这不管是什么恩,也应该报完了才对,难道还有什么其他恩怨? 他思忖半晌,道:“想来是时机不对,再等等看。” 说完这句,太白金星又犹豫了,他怕这个傻徒弟又去报恩,不免要惹出许多业障来。若赶上个生生世世纠缠的命数,她这恩还有完么? 太白金星曾给白若月卜卦,卦象上显示,她的情劫就在升仙前。若是升仙石上显示她有了仙籍,那说明沉睡百年之前便可算是情劫。可眼下这升仙石说“时候未到”,也就是说她还有情劫要历么?上回险些丢了命去,都不算“情劫”,真是难以想象,他这傻徒儿还需受些怎么样的苦难呢? “升仙石上说的事情,我去想想办法。”太白金星道。可个人自有个人的因果,太白金星能帮白若月想什么办法呢。 其实他只是不希望小徒儿又去寻什么劳什子恩怨,再受些旁的苦来。当务之急,除了让小蛇妖养好身体以外,就是要给她找些事情做,也许就冲淡了想去寻“恩怨”的念想。 便说:“你此前一战,身上有损,如今仍不是个康健的身子骨。神农氏的少主司贤乃是六界之中最负盛名的神医,我从前与他有些旧识,托他帮你调养下身体。他眼下就在这青城山中采药,你去与他一见。” “好,那我去找司贤神君。”白若月应道。 “你……待见了司贤,便晓得自己是何病症了。我会修书一封给司贤,让他教你医道,以后也便于你照料好自己的身体。” 说话间,太白金星就挥掌隔空唤来一道锦诏,手指一捏,一杆紫毫便生于手上,他腕下游龙走笔,洋洋洒洒,写好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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