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柚轻轻笑着,神色像放下了一个压在肩上许久的重担。即使病床上的人还是一动不动,但她还是自顾自说了下去: “小微的病情也已经得到了有效控制,恢复得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好,她是第一个受益的病人,余下的寿命起码比原来的诊断结果延长了两倍不止。如果坚持服药,再活数十年也没有问题。” “这是你一直以来的心愿,现在我替你实现了,不醒过来看看吗?” 温柚像是说给他听,又像在喃喃自语着。垂落的长发乌黑柔顺,遮住了那张清丽脸庞上的怅惘之色。 她又断断续续聊起今天的颁奖仪式上来了哪些人物;实验室一举成名,扩招了多少人才;新来的师弟很像他;病情有所起色的患者的家属给她送来了许许多多家乡特产…… 一桩桩一件件或大或小的事,在她语调平缓而温柔的叙述中,都变成了生活寄来的明信片,书写着在她看来平凡却珍贵的记忆。 病床上,许烁生依然紧闭着双眼,没有任何声息。 温柚也不在意,每次来这里分享一些自己的近况已经成为了她三年以来的习惯。 ——只有在他面前,她才愿意像个小孩子一般把所有的委屈和烦恼倒豆子似的吐露出来。 还记得读博时的她压力巨大,暴躁易怒,每天要应付嫉贤妒能的导师的故意刁难,同学的流言蜚语和集体孤立,还需要考虑如何在不寻求贺家帮助的前提下筹得更多的实验基金,为此整天整夜地失眠熬夜。 是师兄第一个看出了端倪,带着她开了两个小时的车去了海边。 那天晚上,许烁生没有询问她在为什么事情烦恼,而是告诉她: “如果你有什么苦闷想要倾诉,尽管对着这片海大声喊出来,它是一个沉默而忠实的听众,我也是。” 那时候的温柚从没有干过“倾诉”这种事。 她父母早逝,小时候跟着爷爷相依为命。后来爷爷去世,她又被托付给了曾经受过爷爷恩情的贺家。 贺家老爷子年轻时在战场上曾被温柚的爷爷救了一命,后来他白手起家,创下了财富雄厚的家业,却没有忘记当年温柚爷爷冒着生命危险扶了他一把的恩情,把温柚接到了贺家,把她当掌上明珠对待。 而温柚虽然记得他的好,却明白自己不过是贺家老爷子对走失的小孙女无处安放的情感的转移对象——因为那个女孩子小名叫“又又”,但温柚明明不是她,也没有所谓的小名,却被贺家人这样叫了十年。 他们似乎从没有真正把她当作“温柚”这样一个独立的人来看待。他们给的关爱和照顾,在温柚看来,不仅仅是基于爷爷那隔了两辈人不知道被稀释得还剩下多少的恩情,更是托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孩子的福。 每一句“又又”,都在提醒着温柚这个世界上没有她可以真正停留和依靠的归处,她的性格更加孤僻了。因为幼年早慧,智商超群的原因,她小小年纪一连跳了好几级,每每都会被班里大了好几岁的新同学视为小怪物。 他们嘲笑她个子矮,长不高,她反唇相讥,有理有据地罗列他们的缺点,踩了他们的痛脚,气得他们面红而赤,一哄而上,最后反被温柚以巧劲化解,又或者闹到班主任面前,让一众人吃了一嘴灰。 也是因为她不肯服输的性格和一骑绝尘的成绩,没人当她朋友,自然也没人愿意听她发牢骚。所以她渐渐地只把所有的喜怒哀乐都积压在心底,竖起厚厚的心防,不让任何人接近。 可就算看起来再无敌的人,心也不是刀枪不入的,血肉筑成的心房怎能抵御刃口般锋利的言语? 来自更为年长的导师同学明目张胆到近乎恶意的对待,让温柚连带着过去十几年踽踽独行的寂寞一同爆发,她变得更加不近人情,甚至能够连续一个星期都不主动与人说一句话。 师兄是第一个敲响她心扉的人。是他告诉她,大海是一个吸收并消化坏心情的垃圾箱,对着它,她可以不用再故作坚强。如果大海收到了她的心声,那么她接下来的日子就会越过越幸运。 也许那些话在当时有那么一点哄孩子的嫌疑,对着大海叫嚷的行为也确实有些傻气,但不知道是不是那晚的海风太过温柔,像逝去多年的母亲的抚摸,又或者是四下无人的静谧让她感到安宁,在许烁生的鼓励下,温柚第一次尝试对着寂静寥落的昏蓝海面吼出了自己的烦懑,把胸腔中积压已久的燥郁通通发泄了出去。 而那时候的师兄听着她对两人共同的导师的怒骂,却只是站在一旁微笑地看着她,像包容着一个受到不公平待遇的小女孩。 温柚还记得当时对上那双温柔眼睛的瞬间,那快到不正常的心率。 她才知道有一个人,一件事物愿意陪伴她,愿意当装满着她所有情绪的漂流瓶的感觉有多么美妙。 也是从那时起,她喜欢上了温文尔雅,笑容明朗的许烁生。 那片海也被赋予了不同寻常的意义。 直到她拿到了博士生毕业证书,准备在那里告白的那一天,一切美好的意义都变了味—— 她在海边吹了四个小时的风,一直等到精心垒起来的沙滩城堡被涨潮的海水冲毁,告白的灯串也因为电量的耗尽而光芒熹微。她以为被放了鸽子,沉默地收拾了所有东西准备回家,收到的却是许烁生在来的路上出了车祸被送进医院抢救的消息。 不仅是身上大面积的创伤,许烁生的脑部也受到了严重的撞击——从一个会说会笑,前途一片光明的青年,变成了一个终日昏迷不醒,无知无觉的植物人。 回忆终止,温柚也停下了倾诉。深深地看了一眼病床上静静躺着的男人,温柚转身走出了病房。 夏天的傍晚,天际的云彩总是格外烂漫,晖光灿然,云蒸霞蔚,绚丽而梦幻的颜色将远处的风景装点得格外美丽。与疗养所高昂的费用相对的,这里的绿化条件和环境设施都是经过专人设计,看上去让人十分舒心。 晚风拂面而来,温柚和许宁微并排走在疗养所里供病人散心漫步的小路上。二人身量相当,气质婉约,远远看过去就像一对孪生姐妹。 “小微,你会怪我吗?” 温柚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一句。 许宁微一愣,旋即明白了她指的是什么,轻轻摇了摇头: “温姐姐,我感谢你都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要怪也是怪当初那个酒驾的司机,你并没有错,不需要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她停下脚步,迎着温柚愧疚的目光展颜一笑: “如果哥哥现在是清醒的,可能才要怪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温柚垂下眼睫。虽然理智上赞同她的话,但情感上,三年来的自责已经深深扎根在她的心底,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轻易拔起的。 因此这些年,只要她一闲下来就会忍不住想,如果当初不是她非要他开车来海边,如果不是她对那片海有种莫名的执念,也许他就不会在半路碰到那辆酒驾的货车,悲剧也就不会发生了。 她无法心安理得地将师兄的遭遇全都归咎到那个司机头上,哪怕她仅仅只是一小部分原因,也总是控制不住自虐般地回想。 许宁微见她不语,也知道她的心结并没有那么容易解开,只好无奈地握住了温柚的手,郑重其事地告诉她: “温柚姐姐,你不要再自责了,这些年来你为了哥哥的病四处求医,还请了护工,让他住进了这么好的疗养所。我的内心已经很感激了。” 许宁微顿了顿,又道: “更别说为了不让哥哥的心血白费,你扛下了所有压力,一个人把偌大的团队肩负起来,走到今天,让我的病得到救治,让更多和我一样的患者看到生的希望……我都知道的。如果不是你,我们兄妹俩完全不可能活到今天,所以你从来都没有亏欠谁,相反,是我们欠你良多。” 温柚抿抿唇,看着前方空空长椅上映着斜阳的光晕不说话,半晌,呢喃细语飘入风中: “如果他能醒过来,我也许就能真的放下了。” — 改了一点细节 这章先交代一下本单元的背景,男主还没出场。 打一下预防针:这个世界的女主比前两个要没心没肺一点,身心分离,对男主用完就丢的那种
第39章 捂脚 温柚开车回别墅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景阳苑是近几年A市富豪们格外青睐的住宅选址,环境优美,建筑气派,设计富丽堂皇的同时又不失清新雅致,因其价格不菲的高昂地皮而闻名于上流圈子,基本上能住在这里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这里也坐落着温柚和贺沉洲共同生活的地方。 两人结婚的时候,贺沉洲就曾对温柚提出过一个奇怪的请求: 哪怕她工作再忙,有多醉心于她的研究,每个月也得抽出一天最少一个晚上的时间回来。 以为是贺家长辈的施压,温柚虽然不解,但也照做了。 于是一年到头,因为多出了这项莫名其妙的规则,本不欲与贺沉洲频繁见面的温柚也不得不偶尔抽空离开她赖以吃住的实验室,回到别墅履行夫妻义务。 今晚是她这个月第一次回来。 然而温柚到了别墅门口才发现,她好像忘了提前和贺沉洲发消息说一声。 但别墅灯火通明,看上去是有人在的。 难道贺沉洲知道她今晚要来? 温柚也只是纠结了一秒,便刷开门锁推门而入。 一团白软棉花糖似乎早就在门口等候多时了,见温柚回来,它亲昵地凑过去蹭了蹭她光洁的小腿。 温柚随手撸了一把萨摩耶蓬松柔软的毛。 “奔奔,有没有乖?” 小狗兴奋地汪一声,摇着毛茸茸的尾巴,像在说有。 “真乖。” 温柚把包交给它,脱下了不太合脚的高跟鞋。 为了今天的颁奖仪式,她少见地打扮得十分正式,还穿上了助理临时买来的高跟鞋。 难得实验室的工作告一段落,温柚这下空出了比往常多出好几倍的时间。去过疗养所,她又答应了许宁微一起出去逛街吃饭的邀约,几乎是一整天都在外面跑。 这会儿她脱下鞋,才发现脚踝处的皮肤已经被鞋子磨破了皮,渗出了鲜红的血迹。 见只是小伤,温柚便没有过多在意。她走过玄关,见客厅里沙发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背影,似乎已经在那里枯坐了很久。 天花板上悬挂着的繁复灯饰发出冷冽的光,照在那道挺直的脊背上,无端衬出了一股萧瑟寂寥的意味。 见此情状,温柚莫名有一种错觉自己是刚在外面胡混,回家见到独守空房的妻子突然开始倍感心虚的丈夫。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立刻就被温柚丢出了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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