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远处有片方方正正的云层,悬在碧空之间,仿佛一块厚实柔软的毛毯,看着便让人生出一种想要躺下去的冲动。 极淡的光辉从岛屿中浓雾里生出,有如交织的雪光与月光。 景昀闭着眼,乌黑的睫羽急速颤动,像是蝴蝶扑闪的翅膀。 江雪溪的袖摆垂落在她的身侧,他的眉心贴着景昀的眉心。 神魂在识海之中,识海在眉心之下。 无论是修行者还是仙人,都将识海与神魂看作最紧要的位置。 即使是最亲密的道侣,也很少会毫无保留地朝着对方敞开自己的识海。 但景昀和江雪溪之间没有这个问题。 他们本就是彼此最信任的人,千年前如此,千年后更是如此。 他可以为了她毁道重修,她可以为了他抛掷千年光阴,彼此间的心意难道还需要怀疑? 景昀忽然极轻地喘息起来。 她朝后稍稍仰身,似是想要避开,然而下一刻江雪溪环抱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 江雪溪冰雪般的颊边渐渐泛起极淡的绯意。 他们的神魂比身体更加亲密。 良久,岛屿上浓郁至极,伸手不见五指的雾气忽然渐渐散去。 江雪溪的手指雪白纤长,一寸寸抚过雪白袖摆,抚平其上最细微的每一处压痕,动作优雅,极是好看。 他微垂双眼,神情平静秀美,颊边却仍有未褪去的绯意。 景昀低着头,静静看着江雪溪替她整理衣摆。 气氛极为静谧,师兄妹二人谁都没有开口。 不是因为尴尬,而是没有必要。 景昀忽然想起,她和江雪溪对彼此敞开识海的缘由,好像是为了交换他们分开这些年的记忆。 二人之间既然有绝对的信任,那么直接通过识海交换记忆,当然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方式。 谁料,打开识海后,他们所做的比交换记忆多了很多。 景昀默默沉思,试图寻找事情演变到如今这步的原因。 想了片刻,她忽然认真唤道:“师兄。” 江雪溪抬首。 景昀道:“别动。” 下一刻,她倾身向前,在江雪溪的唇边吻了一下。 他们不是第一次亲吻,但景昀突如其来的吻还是令江雪溪愣了一下。 景昀神色如常,坐回原地,没有给出任何解释。 她只是看着师兄的面容,忽然觉得他的唇色像是云台前的梅花一样好看。 那么味道,会不会像年幼时师兄从山下带来给她的梅花糕一样甜? 江雪溪当然猜不到师妹此刻心中所想。 但他很自然地做出了自己的回应。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低头吻她。 . 离开南方天际,景昀和江雪溪去了东方天际。 掌管东方诸世界的仙官去年下界历劫,需要转世九次。或许是为了逃避工作,他选的每一个凡界,时间流速都不算很快。 如今东方诸凡界正由他的几个副官临时照看,稍有风吹草动便无法抉择,需要上报天君处置。 景昀和江雪溪出身的那方凡界便在东方诸世界中,景昀从前来过数次,和这位仙官打交道的次数不少。 在一位眼圈发黑、脚步虚浮的副官带领下,景昀和江雪溪在东方天际之上,遥望他们的来处。 “你想回去看看吗?”景昀问。 江雪溪望着众多繁星中最明亮的那处,眼底微露怀念,不知是在怀念那方世界中的风景,还是那些逝去的故人。 “小纯华也走了啊。”他轻声感慨道,“真快。” 岁月沧海桑田,足以磨灭留下的一切印记。 师尊走了、纯华走了,千年前的故人除了容嬅的一道残魂,已经尽数逝去,再没有人能清晰记起。 玄真道尊的名号仍然在,但下一个千年里,说不定便会被世人彻底遗忘,又或者依然记得,谁又能说得准呢? 或许数千年后,连道殿都已不在了。 仙神寿命亘古悠长。 在凡间,岁月却是最强大的力量。 但不要紧,景昀心想。 师兄还在。 她听见江雪溪轻声唤她:“师妹。” 景昀抬首。 江雪溪微笑道:“还好。” 这句话没头没尾。 但景昀听懂了。 还好,他们师兄妹仍然在一起。 那还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呢? 他们会永远陪伴彼此。 “可以回去看看吗?”江雪溪道。 景昀想了想:“可以,不过要封掉大部分仙力,而且等我们的假期结束之后,你恐怕也要像我一样,未来百年都不能辞去仙廷职位了。” 江雪溪肃然道:“很累吗?” 景昀思考片刻,公允道:“还好,而且,前几年不会太忙,因为天君怕把你吓走,总要过些时候再露出真面目。” 江雪溪微一思忖:“无妨。” 景昀提醒:“你想清楚了?” 江雪溪微笑道:“问题不大……而且,和你一起也很不错。” “那,走吧。” . 南方天际的云雾散开,再度重聚,在天际织出各不相同的图案。 云海深处的那座岛屿悬在天际尽头,隔着飘舞的云絮,依稀可以看清岛上的景物。 无比美丽,却无人敢靠近。 一只鸾鸟飞过云海外,朝深处张望片刻,清鸣一声,再度展翅飞走了。 银河之畔,天君随意落下一记棋子。 银河是凤族的领地,鸾鸟是凤凰的侍从。 她和凤君同父同母,身上流淌着相同的一半纯正凤血,当然也能听懂鸾鸟的清鸣。 “他们走了。”天君幸灾乐祸道,“从今日起,南方诸世界一切政务交由你来打理,还有青云司,也由你暂时过问。” 凤君道:“我觉得这有些不公平。” 天君说:“哪里不公平?” 凤君道:“选召的仙官你一个也没分给我,玄真的职责倒是全都由我接下。” 天君理直气壮道:“凤族的事务好像也不是很多,你可以兼顾;仙廷太忙,我无暇分心。” 凤君认真说道:“姐姐。” 天君问:“怎么了?” 凤君说:“早知如此,我们姐弟还不如一同老死在人间,省得如今受这无穷无尽的折磨。” 天君哈哈大笑起来:“你舍不得。” 凤君放下手中的棋子,安详平躺在椅中:“没什么舍不得,如今同时打理凤族和仙廷两份政务才知道,生不如死原来是这种感觉。” 天君笑道:“你舍得自己死,可舍得慕容灼死吗?要是你甘心你们之间的缘分只有为人的短短几十载,何必剥去半身血脉给她?” 凤君沉默片刻,感受着河畔吹拂的风,说道:“说的也是。” 天君有些好奇道:“其实我一直不懂,那些男女之间的情爱,当真这般有趣?” 她静了片刻,又道:“你为了慕容灼,搭上了半身血脉;景昀为了她师兄,抛费了千年时光——母亲当年曾经说过,情爱最误人,而今想来,竟也不算错。” 凤君淡淡道:“在你看来,我也好,玄真也好,所做种种,是否都很不值得?” 天君说:“值不值得,只应由你们自己衡量,旁人所言毫无意义。” 凤君点头:“我觉得很值得。” 他转向天君,看着姐姐认真道:“我一直很敬仰母亲,但在我看来,她这句话是错的。” “情爱误人?”天君道,“为什么?” 凤君平静道:“母亲此生从未交付过半点真心,又怎有资格轻易下断言?” 天君静默下来。 她轻声道:“你说的对,母亲确实是这样,我曾经很敬仰她,如今也是一样。” 她转过头,看着凤君,神情无比认真道:“但我不想成为和她一样的人,你记得提醒我,让我不要太像她。” 凤君平静道:“我会的。” 天君笑起来。 很是愉快。 【作者有话说】 下个番外写凤君和慕容灼。
第132章 134 凤台曲(一) 七月的风很热。 太液池畔的台阶上, 九公主慕容灼抱膝而坐。 她低下头,望着平滑如镜、偶有涟漪的湖面。 湖面上倒映出一张娇艳如芍药的面容。 慕容灼看着湖水中的自己,眨了眨眼, 又皱了皱眉。 这张脸当然很美、极美, 像最好的画师精心勾勒出的仕女图。无论她做出什么表情,都显得灵动至极,令人心生怜爱。 慕容灼也这样认为。 她低下头,有点沮丧, 自言自语道:“你这么好看, 这么漂亮,少师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她对着湖水中的自己认真端详:“就算不喜欢……至少不会讨厌吧。” “那为什么,这段时间每次去东宫外想要见少师一面,他总是避而不见呢?” 夏日的阳光毫无保留, 尽数倾泻在她的身上。 慕容灼的面颊很快被晒得有些发红,额间渗出薄薄的一层汗。 随从的宫人们看着九公主泛红的脸颊和额间的汗珠,紧张不已。 两名宫女来到慕容灼身后, 为她撑起伞, 却被慕容灼摆手阻止了。 “你们退远些。”慕容灼转过头, 严肃地叮嘱道。 宫女心疼道:“公主,今日天太热了,仔细中暑。” 慕容灼仍是不肯,甚至不接宫女递来的伞。 宫人们不得不依言退开, 退到远处窃窃私语,心底带了很多怨气。 那怨气自然不是对慕容灼的。 而是对她等待的那个人的。 ——太子少师,裴栖。 宫里没有人不知道, 九公主一直很喜欢裴少师。 四年前, 裴栖入京, 而后被皇帝封为太子少师,出入外宫不禁。 除了皇帝以及朝中一些大人物之外,没有人知道他的真正来历。他出现在世人面前时,还很年轻,却已经占据了太子少师这样的高位。 但没有人反对。 因为这是皇帝的意思,也因为寥寥数个有资格反对的大人物都对此保持沉默。 于是所有人都清楚,裴少师的身份绝不简单。 就像所有人都知道,九公主喜欢裴少师。 慕容灼确实喜欢裴栖。 从四年前裴栖受封少师时,她第一眼见到他就喜欢。 那时她还只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而现在她已经到了婚嫁之龄。 慕容灼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所以她今天必须得到一个答案。 . 慕容灼有些热。 她从袖中摸出一块帕子,拭去额间薄汗,心里有些后悔。 她不肯接宫女递来的伞,倒不是为了在烈日下晒得满头大汗惹人怜惜。而是今日来太液池之前,她已经在自己宫中精心准备数日,早已想好今日见到裴少师后,一言一行该如何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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