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虚道尊对此很不满,他年轻时是有名的翩翩公子风流名士,论起打扮来堪称行家里手,审美极其严苛。拜凌虚道尊面面俱到的教导,景昀穿了多年霜白衣裙,从来没有显得寡淡不吉,反而每一件各有不同,能于细微之处见风雅。 同样的还有江雪溪,景昀是女孩,凌虚道尊还需要避忌一二,对于第一个收入座下的大弟子,凌虚道尊收徒时格外新奇。据说江雪溪年幼时,凌虚道尊甚至有闲心亲自给他搭配衣裳。 江雪溪与众不同,景昀几乎没有见他穿过白衣。他在道殿内外以道尊首徒身份行走时,多穿黛色道袍,风雅又不失端正,很贴合他的身份;唯独有时回齐国皇宫小住,会看心情换其他颜色的衣裳。 殿内灯火长明,墙壁上镶嵌着不灭的夜明珠,映亮了整间殿宇。江雪溪转过头来,对着敬香的景昀笑了笑,说:“天不早了,我们走吧。” 景昀和江雪溪并肩走出殿门,踏上通往山外的神道,神道两旁立着麒麟獬豸等各不相同的翁仲,雕出的眼睛毫无光泽,静静注视着走过神道的师兄妹。 江雪溪没有说话,景昀也没有。 走出很远,江雪溪忽然停住脚步转身,朝东边定定地看了一眼。 那里是东侧配殿的方向,配殿后掩映着青翠的树木,所有的一切被树木和配殿牢牢挡住,江雪溪道:“师妹,你看,那是怀陵。” 那是怀陵,埋葬着端静皇后、章怀太子与镇国和颐长公主的怀陵。 玄真二年妖族作乱,那场动荡发生之后不久,江雪溪又回了定山皇陵。 那是景昀最后一次陪江雪溪回定山皇陵。 皇陵中新添了一座陵墓,神殿内增加了一座灵位。 这次江雪溪甚至没有颔首,他只是静静凝望着将尽的香烛,平静地道:“思陵修的不错,就是太仓促了。” 已为玄真道尊的景昀立在江雪溪身侧,眼睫微颤。 怎么能不仓促呢?惠帝齐臻毫无预兆地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像一颗急速陨落的流星,按他的年纪和境界来说,还是个正值盛年的皇帝,所有人都以为思陵几十年后才有可能派上用场,惠帝下葬时思陵甚至还未竣工,随葬思陵的定国侯齐宁差点没能葬进去。 江雪溪垂下眼,望着自己指尖沾染的一抹香烛余烬。 片刻之后,他轻轻拂去了那抹余烬,神色静默有如幽深的夜色。 他说:“我们走吧,师妹。”
第49章 49 谒金门(三) ◎“白天青楼不开门。”景昀淡淡道。◎ 六日倏忽而逝。 风筏破开云海, 逐渐降低,远处隐约可以辨出山川城阙,正是魏国京都天端城。 天端城千年前称齐京, 后改称梁都, 魏太祖代梁之后,依旧以这座城为京城,并为京城改名天端。 风筏停在了城外风筏码头上。 甫一停稳, 陈氏门人便出现在风筏内外,由上而下依次请客人移步下船。 慕容灼午睡方醒,景昀好不容易才把她从床榻上叫起来。也正因为此,二人出门时晚了许多。 景昀本以为二人该是三层最后离去的,然而出门后她目光一瞥,只见盈昃辰宿四间房前, 等着引路下船的陈氏门人仍然守在那里。四间房大门紧闭, 一丝声息也无。 慕容灼同样留意到了这一点, 问引路的门人:“盈号房的客人没走么?” 这并不是需要保密的事,门人应道:“盈号房的客人说要最后下船。” 最后下船? 风筏极大,除了三层刻意限制了房间数量,二层和一层价格要便宜许多,同样住进去的人也要多上十倍不止。这一艘风筏上至少有三五百人, 若要最后一个下船,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慕容灼疑惑地看向景昀, 景昀并不多言, 只淡淡道:“和我们无关, 走吧。” 风筏码头占地很广, 所以位于天端城远郊, 离天端城很有一段距离。码头外人流如织, 不但有进进出出的乘客,附近还做起了生意,有许多摊贩,更有数十辆青布马车远远停着,见了码头中有人走出来,便上去拉客。 景昀和慕容灼顶着易容术法往外走,她们走的很慢。慕容灼是出于好奇左顾右盼,景昀则在很认真地观察风筏码头的管理。 人多易生乱,但码头上有穿着蓝衣的陈氏门人穿行其间,码头外则有数名浅青袍子的年轻人,四处维持秩序,面相看着非常年少,大多数人却也肯听话——浅青色道袍是道殿及各分殿弟子的着装。 码头外停着一队非常瞩目的车队。车身暗红,没有过多的装饰,看上去十分朴素,悬挂的车帘虽然绣纹精巧,却也半新不旧。车厢从外看上去平平无奇,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宽敞。 但这车队仍然在出现的一瞬间,就攫取了码头上所有人的目光。 ——车前拉车的不是高头大马,而是一匹匹通体纯白的鹿。 那些鹿通身皮毛雪白,饶是以景昀的目力,都看不出半点杂色;大眼睛圆而漆黑,神色非常温顺。它们头顶的鹿角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色泽,泛着淡淡流光,漂亮惊人,有如琼枝玉树。 每一辆车都非常宽敞,按照正常的马车来算,至少需要四匹马齐驾,然而每辆车前却只有一只白鹿。这些漂亮而温顺的动物安静地立在车前,大眼睛轻轻眨动,神情安静温和。 “这是灵鹿?”慕容灼问。 景昀道:“它叫班龙,是名门宗派中常养的灵兽,外形似鹿、通体纯白、性情温顺,以红茅果为食,力气很大,可以低空飞翔。” 慕容灼喜欢这种温顺可爱的动物,有些眼馋,很想过去摸一把。但这并不是她或景昀的家养灵宠,只能望洋兴叹。 “那是文家的车队。” 不远处传来极低的议论声。 “天端文家真是好大的声势,品相如此之佳的班龙,居然只用来拉车,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 “谁不知道天端文氏,人家风光了几百年,灵石铺地甘露做湖的顶级门楣,怎么会把几只班龙看成宝贝。” “这是文家的哪位主子要回天端城吗,看这排场,必定是主支嫡脉!” 天端文氏。 那位替夫人前来致歉的文娘子,自称出自天端文氏。 慕容灼看向景昀:“是那个天端文氏吗?” 景昀千年未曾下界,还真不清楚现在九州的名门世家是哪些。身旁正好有人经过,她叫住对方,很有礼貌地问了些话,半晌后转回来对慕容灼道:“应该不会有第二个天端文氏了。” “天端文氏,近二百年来齐州风头最盛的大族,魏圣宗元配文皇后的母族。正是在魏圣宗登基时,文皇后和天端文氏下了很大的力气,而文皇后无子,所以魏圣宗登基后尽数回报到了天端文氏身上,文氏凭借魏圣宗的关系,送了两个天赋高的子弟入齐州分殿修行,其中一个格外争气,一直做到道殿长老,成了文氏的依仗。” “文氏在魏圣宗当政时,背靠皇帝与道殿长老两座靠山,迅速从小世家崛起,成了齐国最负盛名的大族。” 慕容灼讶然扬起眉:“地头蛇?” 景昀被她逗笑了:“差不多。” . 天边艳阳忽然消散,阴云笼罩。 要下雨了。 文氏的管家皱眉,身边的亲信小声道:“大夫人和大小姐怎么还没出来?这等到什么时候是好?” 管家不语,亲信继续道:“下了雨不好叫班龙飞回去,只能慢慢走,走回去天都黑了。” 管家斥责:“没规没矩,大夫人和大小姐行事,是你能指摘的?何况大夫人已经派人报信,说小姐路上身体不适,行动间不方便,自然要慢上一点。” 亲信苦着脸道:“奴才不敢,夫人小姐是主子,奴才哪敢指摘?只是老夫人派咱们来接大夫人大小姐,回去的迟了,没法子跟老夫人交代。这身体不适,最多也就是走不得路,抬出来就行了,何必迟迟不出来,叫咱们干等着。” 这话说得不错,大夫人母女回去的晚了,老夫人心中恼怒,到底也心疼孙女儿媳,不会当众给大夫人母女挂落,那责任自然就要落到他们这些来接人的下仆身上了。 管家有些心烦:“好了好了,别说了,谨言慎行。” 他话音未落,轰隆一声,天边闪过滚滚雷霆。 雨滴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转瞬间大如瓢泼。 围在码头上的人瞬间哗啦啦全散了,忙着找地方躲雨,唯独车队一行人不得不守在原地。 管家这一行人出来接人时还是日光明媚,根本没想过会天降暴雨,自然没带伞。又不能钻进车里躲雨,不消片刻,个个都成了落汤鸡。 正当管家咬咬牙,准备先吩咐车队寻地避雨时,身边亲信语气兴奋地道:“来了来了!” 远处码头内,一行人出现在雨幕中,赫然正是大夫人郑道容和大小姐文鸢的随行婢女护卫。数把遮雨的巨伞团团撑开,护在正中。 雨打的人睁不开眼,直到那一行人行至近前,管家他们才愕然发现,怪不得这行人前行速度极慢,原来大小姐文鸢竟然是躺在一张美人榻上,被抬过来的。 大夫人在婢仆簇拥下登车,衣角一滴雨也未沾湿。护卫们将美人榻也合力抬上大夫人所在的车,大小姐文鸢躺在榻中裹着锦被,额头是细细密密的汗珠,面青唇白毫无血色,看着格外惨淡。 管家在文家做了很多年,深知这位大小姐的古怪脾气,原本还以为大小姐此次称病不过是借口,见了大小姐的脸色心中一惊。连忙抹了把雨水上去行礼,又张罗着命人把行李运上后面的车。 行李中有只黑犬,装在一只极大极宽敞的笼子里,两个婢女打着伞,生怕这只夫人的爱宠淋了半滴雨。 亲信跟在他身边,同样被雨打的睁不开眼,等到了后面车上,才很小声的骂了句:“奴才命真是贱,贱的不如狗。” 他这话骂得虽说是自己,一旁的几个人也跟着垂下头。管家听了心中不好受,淡淡道:“等着看吧,回了宅子,安生不了。” 亲信不解,管家却忌讳,生怕大夫人身边带着修行者护卫,耳目灵便,听见了又是一场是非。只悄悄抬起手,比了个二。 ——二小姐回来了。 . 文家尚在酝酿的争端,慕容灼和景昀一无所知。 二人抢在天色变幻前,趁着天光大亮进了天端城。 几个地方走下来,她们的习惯已经养成,一入城先去找住所,定下最好的客栈最好的房间——倒不是景昀和慕容灼多么喜欢享受,半点委屈不得,而是最好的客栈往往管束最严,最好的房间往往闹中取静。 很适合她们这样从外地来,一天到晚行踪不定喜爱密谋的人。 定好房间,景昀准备带慕容灼出去打探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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