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重要的是……这里头压根儿没有灵位。 站在并不太大的房间内,桃夭左顾右盼,确实找不到灵位,只有一屋简单朴素的竹制家俬,唯一显眼的,是主墙正中位置垂着的一幅月白厚帘。 很快,司府上下各路人马都集齐在屋内,好在只有几十号人,地方够站。 没有任何繁琐的仪式,甚至连香烛纸钱祭品都没有,苗管家只是看了看时辰,午时一到,便示意两个老仆可以开始了。老仆一左一右掀开垂帘,入目的却是一幅画,已微微泛黄的纸上,细雪纷纷,一树红梅正含苞待放,不远处是一男一女的背影,男子高大挺拔,女子婀娜温柔,两人相依相偎,携手前行。虽只是背影,落笔也是简单至极,然每一笔都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每一划都是鹣鲽情深同生共死,连不懂画的人比如桃夭也能清楚看出来,便是这幅画最大的魔力。 画中两人,最大限度地符合了桃夭对于两兄弟爹娘的想象。 置于画前的案桌上,横摆着一个长长窄窄的黑木盒子,也不知里头放的是什么。 众人一见了这画,都不用苗管家再吩咐,便齐刷刷地跪下。 桃夭跟柳公子见状,面面相觑,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按说他俩在桃都之中都甚少跟谁下跪叩头,如今来了人界,当杂役就算了,还要下跪?! 苗管家一眼看到人群中的他们,只说:“入乡随俗,来了司府便要守司府的规矩,尊重司府的先人。” 那……那就跪呗。 桃夭扯着柳公子的袖子,两个人都不太情愿地跪下来,连滚滚都被他们摁在地上不准乱跑。 苗管家点点头,转身跪下,拱手对那画像道:“又过一岁,司府平安。” 众人听到,皆拱手道:“又过一岁,司府平安。” 他们俩也不得不跟着大家做一样的事。 重复三遍之后,礼毕。 众人依次退出房间,该干啥干啥去了,留下桃夭跟柳公子一脸问号。不是祭拜先人吗?人类不是都把祭祀先祖当成一件特别大特别上心的事来做?这随便拜一拜,喊一喊,前后不过眨眼间的事,就算完啦? “就……没啦?”桃夭走到苗管家身后,他一直站在桌前,默默注视着那幅画。 听到桃夭的声音,他回头笑道:“每年皆是如此。老爷夫人历来不喜兴师动众,对他们最好的怀念和拜祭,一句司府平安已足够。” “连灵位都不设?”柳公子奇怪道,“民间习俗不都是要给亡者立那个木牌牌的吗?” 苗管家又一笑:“司府是那种一定会遵从‘民间习俗’的地方吗?” 柳公子想了想,点头:“也是,你们全家就没几个正常人。” “老爷夫人在呢,说话还不收敛点?”苗管家瞪他一眼,随后将他们俩拉近身边,又抬头看着画,说,“老爷夫人,桃丫头与柳公子是刚来府中的新丁,今天带来给你们瞧瞧,孩子是好孩子,就是嘴巴快了点,今后若是说了什么你们不爱听的话,还请你们多担待,看在他们曾经救过两位少爷的分上。”说罢,又对他二人道:“上前跟老爷夫人打个招呼吧。”紧接着他又看看在一旁嗅来嗅去的滚滚,无奈地补充一句:“老爷夫人,还有一只新来的狐狸,大家都喜欢它,希望你们也是。它不怎么掉毛的,还吃素……那个……滚滚要不你也来拜一拜?” 滚滚根本不理他,只顾着在屋内每个感兴趣的地方乱转。 桃夭把滚滚抱过来,举着狐爪嬉皮笑脸地对着画拱了拱手:“老爷夫人,我这个人只是心直口快,对两位少爷我历来是心生敬爱的,所以我讲他们的坏话都不作数,好话才是真心话!您二老可千万别生我的气,定要保佑我身体健康四季发财人比花娇心想事成!顺便保佑这只狐狸永远不秃顶,永远听我的话!” “真是‘心直口快’呢……”柳公子白她一眼,对着画说,“您二位就当没听到她说的话吧,这个女子不能相信的。真要保佑,也要保佑我这种才高八斗任劳任怨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人间瑰宝,最重要的是保佑我早日完成一本震惊三界流芳百世的诗集!” 苗管家扶额:“你们两个……唉,童言无忌,若他们真的听到了,以老爷的性子,不罚你们跪搓衣板才怪。” “不会的。”桃夭嘻嘻一笑,又对着画说,“老爷夫人,不管你们保佑不保佑,只要我在司府一天,只要两位少爷不短缺了我的工钱,我以我桃夭的人格保证,谁也不能让司府不平安!” 柳公子偷偷挤眉弄眼地嘀咕:“有她在,司府才平安不了呢!” “你又在嘀咕什么?!” “没有啊,我说你说得对!请二老放心!” “鬼才信你!” “没错啊,他们信我啊!” …… 苗管家简直哭笑不得,一时甚至有点后悔带他们俩来这里了。 两人好不容易不闹了,桃夭的目光又落到画前的黑木盒子上,好奇道:“苗管家,盒子里是何物?” 苗管家看着这盒子,爽快回答:“盒中放的,就是那把无弦琴。” “当初给司静渊喊魂的那把无弦琴?”桃夭脱口而出。 “正是。”苗管家点点头,思索片刻,道,“你们应该早就知晓大少爷身子不好,他十三岁那年差点出了大事,是二少爷日夜兼程费尽心思才寻得这把琴回来,救了大少爷性命。之后的年月,大少爷每回‘犯病’,几乎都要靠这把琴救命。” “我知道。”桃夭望着那琴盒,司静渊乃“半命之人”的秘密跃然于心,尽管她没少说这两兄弟的坏话,两个小阎王互相挖坑嫌弃的模样她也没少见,可那一夜,司狂澜弹琴弹到渗血的手指头,她至今都印象深刻。这个世界,他们俩是一起来的,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能替代彼此,所以这把琴保护的不止是司静渊,更是司狂澜,这同生同长不可断绝的手足血脉,是他生命中最不可失去的部分——司姓之下,他再没有别的亲人了。 想到这里,桃夭一时无话。 “将这无弦琴摆放在如此重要的位置,莫非是要老爷夫人庇佑,保大少爷平安无虞?”柳公子打量四周,“这把琴也不算凡品,世上想得到它的人必然也不少,摆在当眼之处,就不怕别人觊觎?” “霜刀血剑无弦琴。”苗管家笑笑,“这些年,司府三宝之说早就于江湖中暗传开来,倒也不见有哪个敢上门打主意的。”他转头看着他二人,“司家的东西,只在司家人手里才是宝物,别人拿了,不过是废铁烂木头。不必担心。” “也对,光那无弦琴便不是寻常人能弹的,旁人拿去的确是个烂木头。”桃夭回过神来,又左右看看,“不是司府三宝么,刀跟剑没摆出来?” “刀剑见血太多,终究是煞器,老爷夫人的一生虽免不了刀光剑影,却并非好斗之徒,故而就不摆出来了,免得坏了他们的清净。”苗管家如是道,又看看桃夭,“不过之前你同二少爷共赴沐州时,是见识过血剑的吧。” 那哪能忘啊!想起那把犀利无匹如寒冰埋血的剑,她就不得不想起那条恶心透了的趸鱼,以及她在沐州丢过的脸…… 桃夭不自然地撇撇嘴:“自然是见识过了,不然也不能理解为何不是‘霜刀雪剑’而是‘血剑’。” 苗管家一笑:“两位少爷年幼时,除了读书识字,一个习刀谱,一个背剑诀,都是不太情愿的样子,总要老爷黑着脸教训一番才肯收心。”说着,他的目光落回墙上的画里,语气也更缓了些,仿佛是在对画中人说,“可惜你们陪他们兄弟俩的时间太少了。如今他们长大了,已能独当一面,虽也遇到过麻烦吃过苦头,但都过来了,你们大可放心。” 要不怎么说桃夭最喜欢苗管家呢,这个一直代替他们夫妇守着司府,守着兄弟俩成长的男人,明明最多辛劳,却永远主动把自己放在一个不被提及的位置,司老爷对他的救命之恩,他是真的拿一生在报答。 “好了,回吧。”苗管家又对着画拜了三拜,便将帘子放下,房间里又恢复寻常屋舍的模样,他稍稍松了口气,“又平安过了一年,甚好。” “是啊,最后一天,剩下的就该是轻轻松松大吃大喝了。”柳公子伸了个懒腰,正要往外走,却突然停下来,回头看着桃夭,“是不是哪里不对头?” “哪里不对头?”桃夭挠着怀里的滚滚,笑嘻嘻道,“今天你有口福了。” 苗管家也停下,盯着她怀中的滚滚,想起了一个被遗忘太久的问题:“磨牙呢?” 桃夭眨巴眨巴眼睛:“对哦,磨牙呢?” 柳公子叹气:“小和尚的存在感从没有提高过啊……” 从把磨牙撵出去之后,他们就再没见过他,连想都没想过他…… “跑出去玩儿了吧。”桃夭戳了戳滚滚的脑袋,“我们不理他,你也不理?看见那根老山参就连你最爱的小和尚都不管了?” 滚滚从她怀里挣出来,不服气地呜呜几声,随后便一溜烟跑了出去。 苗管家回想片刻,一拍脑袋道:“是了!午饭前我在厨房外头碰到过他,正拿着一个馒头往外走,我问他去哪里,他说去市集买点东西。我今日忙得头昏,也没有多问,转眼便将这事忘了。” “府中要什么有什么,他有啥可买的?”桃夭看看窗外,天色阴沉得紧,似是又要下雪了,北风也越发凛冽起来。 柳公子深以为然:“是啊,他一贯无欲无求……再说这年底的工钱还没发呢。” 苗管家不免有些担心:“我派几个人去寻一下吧。大过年的,赶紧回家才是。” “不用。”桃夭朝窗外努努嘴,“已经有狐狸去找他了。” 苗管家惊讶道:“滚滚还有这本事?” “也就这点本事了。”桃夭拍拍他的胳膊,“您就安心在家准备今夜的年饭吧,我跟柳公子费心走一趟就是。” “那你们快去快回!天色不好,路上小心些。”苗管家嘱咐道,“一定要赶在年饭前回来,缺了你们,不开饭的。” “知道了。” “一定等我们回来才开饭啊!!!” “好!出去多穿一件衣裳,带上伞!我瞧着要落大雪了!” “冻不着我们的,不用。走了。” 两人快速离开长思阁,追着滚滚的身影一路出了司府。 几朵零星的雪花试探性地飘下来,今年最大的一场雪正在暗自酝酿。
第3章 簌簌的寒风一阵紧过一阵,被卷起的残枝落叶时不时敲打在并不牢靠的窗户上,薄薄的窗户纸随时要被撕破的样子。 黑色的影子像一团稀释过的墨,从每一扇窗户上缓慢移过,伴着怪异的像是被掐住脖子还能笑出来的那种嘶嘶声,像人又不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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