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隔着一个山坡的落差,她也认得出枷锁上那张颓丧的脸。 肖元新……完全恢复一张人脸的他,看起来还真有几分不习惯。 “怎会这样?”她看向司狂澜。 “里通外夷,走私行贿,滥行巫蛊之术。”司狂澜淡淡道,“三条大罪,肖元新流配沙门岛,永不赦,肖府财产悉数充公。” 桃夭诧异道:“谁判的?” “狴犴司的案子,自然由狴犴司盘查审断,务必真相大白,判罚毫无偏颇,再请天子示下方告结案。”司狂澜看着雨水中的他们,眼中没有任何起伏的情绪,“官府不方便办理的‘奇案’,向来由狴犴司代劳。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肖元新这样的人物,能做出那些发指之事,必定还有其他错处,只要查下去,必有斩获。狴犴司虽存于朝堂之外,自成一脉,行事作风虽古怪些,却也是以守山河社稷,护百姓平安为己任,按律而为,不枉不纵。”说到这儿他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笑笑,“一恶必有一制,当要制得有证有据,有法有理,如此,你总算有脸面去回答那只妖怪了,虽迟了些,但不配过好日子的人,终会过上他该过的日子。” 她心中释然,却又道:“狴犴司对江山百姓怎样另说,当初冲霄塔上,他们对妖怪可一点不曾手软。连苗管家这么好脾气的人,似乎也并不太喜欢他们。而且你自己不也明里暗里跟他们对着干么。” “我几时同他们对着干了?”司狂澜不承认,“不过是各有各的立场罢了。” 桃夭哼了一声。 这时,山坡下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白伞被扔到一旁,泪水雨水混了一脸的肖夫人跪倒在夫君面前,死死抱着他的腿,风大雨大,虽听不太清她在说什么,但猜也能猜出来。 这个男人就是她的全部世界,这一走,生离死别,如今她一个犯人的家眷,一无所有的妇人,除了将篮子里的干粮与仅剩的钱财交给他,自己哭得再肝肠寸断,还能做得了什么呢。 桃夭完全不想去判断自己对这个女人是什么感觉,愤怒还是遗憾都不要紧了,此刻她只是在想,这场雨能下小些就好了,起码最后的一场告别不至于那么狼狈。 她也不想再去追问司狂澜究竟是如何在背后完成了这样一件事,狴犴司之于她,如桃都之于司狂澜,那是他们两人各自的世界,也许现在还不是互相了解清楚底细的时候。她只知道,肖府的是非,到此为止。她能做的,他能做的,都做完了,小妖怪与那些逝去的人们,那些沉在岁月与泪水里的,所有疑惑与委屈,总该在这场雨水里洗刷干净了。 哭声,铁链声,马蹄声,在这场密集的春雨里渐渐远去。 桃夭看了看晕倒在丫鬟怀里的肖夫人,转过身对司狂澜道:“回去吧。” “没有问题了?”司狂澜看着她,“回去之后,可不能再烦我了。” 桃夭撇撇嘴:“还以为能砍他的头呢,只是个流刑。” “原本小安之死足以判他死罪,奈何只有人面一方证词,救治小安的郎中夫妻皆已去世,小安尸骨亦不知去向,我们虽心知肚明,然寻不到受害者,依法难定杀人之罪。不过……”司狂澜又回头看了看他们离开的方向,“你以为流刑能比死刑幸福?” 桃夭想了想:“以他那养尊处优的身子,能不能活着走到目的地都是未知数,倒是一刀宰了才不受罪。你说得不错,是我狭隘了。” “难得你能对自己做出正确评价。”司狂澜笑笑,走出亭子翻身上马。 桃夭冲他吐了吐舌头,今天她可以原谅他所有的尖酸刻薄。 雨渐渐小了,落在脸上痒痒的,带着些青草与野花的味道。 两匹马驮着那两个难得不互相攻击的家伙,轻松奔跑在回家的路上。 走着走着,桃夭突然喊了一声:“司狂澜,我们再去吃汤菜吧!今天时间刚刚好,不用包场。我请客怎么样!” “你出门竟会带钱?” “我怎么就不会带钱了!” “柳公子说的。” “……” 天气越不好,越要去吃喜欢的食物,这样,一天里剩下的时间都会很快乐。
第6章 没想到……快乐说没有就没有了。 桃夭目瞪口呆地站在“小赵汤菜”的店门前,要不是眼前这一地的砖瓦石块上躺着“小赵汤菜”的店招,她一定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 才一两个月没来,好好一家店怎的就成了一座勉强只剩下两面歪墙的危房? 打听一番,说是三天前的事儿了,天没亮时,只听轰隆一声响,小赵汤菜的墙就垮了,里头的家什全砸坏了,幸好是夜里,店里没人,不然非出人命不可。更吓人的是,不光小赵这边,隔壁街的玉器店跟裁缝铺,也都在一夜间遭了同样的难,万幸都没伤着人,只是玉器店的老板对着那些被砸坏的玉石珠宝,哭得比自己去了半条命还伤心。 桃夭也很伤心,这以后得多长时间才能再吃上她喜欢的汤菜? 路人在她身边摇头道:“这条街的房子都很有些年头了,平日里也没见众人仔细维护过,谁承想就塌了呢!说是夜里风大,可四月间的风能大成什么样?哪能大到把墙都刮倒呢。” 司狂澜不顾路人阻拦,进去将这倒霉的地方上下察看了一番,最后盯着那两面幸存的危墙道:“确实不是风,墙上的砖石都裂了,自然撑不住。” 桃夭从里头捡起一根孤零零的筷子,叹气道:“既知道是老房子了,就该小心些,小裂缝不管,早晚成大伤口。”说着说着她又觉得哪里不对,嘀咕,“可再是老房子,也不至那么巧,三间老房子同在一夜间塌了吧……若是地龙翻身之祸,不可能只影响三间房子呀。” 司狂澜走到她身旁:“你在嘀嘀咕咕些什么?” “我……唉,没什么。”桃夭把筷子一扔,垂头丧气道,“只怪他们运气不好吧,这些房子肯定在修筑时就留下了隐患。如今却连累我吃不到好东西。” “小赵老板既没事,店子早晚会重开。”司狂澜看着落在地上的店招,俯身将其拾起来,抖了抖灰,顺手挂到个干净地方,“回去吃自己家的饭吧。” “嗯……”桃夭仍是失望得很。 “苗管家说,展师傅今天要做他拿手的莲花脆汁水晶肉,名字如此长,也不知是个什么味道。”司狂澜随意道。 展师傅便是司府新来的大厨,也是最近唯一一个只要一提起他的名字就能让桃夭立刻心情开朗的人。 她在心里真诚祝愿小赵老板早日东山再起,然后立刻毫不犹豫地跟着司狂澜回去了。路上想得最多的,是那道名字那么长的菜,够不够他们那么多人分…… 紧赶慢赶总算是回了府。刚进门,便瞧见一群小厮抬着梯子到处走,另有一些仆役婢女们也忙着在各处墙面前仔细查看着,生怕漏掉什么重要东西似的。 “这是做什么?”司狂澜问。 一个小厮赶紧上前道:“二少爷,这是苗管家吩咐的,说是咱们府里有的房间墙面有了裂痕,要我们立刻检查所有房间,及时封补加固,咱们这都忙一上午了。” 桃夭听了,顿生疑惑,问司狂澜:“以前苗管家也这么兴师动众过?” “从未。”司狂澜自己也有些不解,“司府一砖一瓦都甚是坚固,无论狂雷暴风抑或地龙翻身,都不曾有大损失,苗管家每年只会做些例行的检查与翻修而已,从未如此紧张过。” 这便更奇怪了,桃夭皱了皱眉。 众人一通忙碌下来,还好,除了苗管家在饭厅西面墙壁上发现的裂痕之外,府中其他地方都没有异常。 饭厅里,桃夭站在西墙前,仔细看着墙面上那道足有三尺长的裂痕,只见那裂痕自墙根而起,还特别深,像是被刀刻上去一般。 “幸而发现得早,不然早晚要出事的。”苗管家心有余悸,“我已找了最好的工匠来修补加固,大家不必担心。” “啥时候裂的?今天?”桃夭问他。 “今天才发现。”苗管家道,“但看这裂痕的新旧程度,也就是这一两日的事儿吧,司府之前从未发生过类似的事,所以我才特别上心。” 柳公子上前将裂痕上下看了一遍,挠头:“谁偷偷拿锤子砸过墙?” “谁会干这样的事……”苗管家哭笑不得。 “你梦游时当好吃的啃的吧?”柳公子盯着在脚边转来转去的滚滚,又提出一个假设。 磨牙当然第一个不同意,直言道:“滚滚每晚都跟我睡在一块儿,睡相比你好多了!怎不说是你自己为了抓你喜欢吃的东西才一头撞上去的!” 桃夭若有所思地盯着柳公子,蛇抓老鼠,老鼠总顺着墙边跑,这个推测居然很合理…… “你看着我作甚?”柳公子咬牙切齿在她耳边小声道,“我不吃家养的!” “万一你想换口味呢?”桃夭耸耸肩。 “我专一得很!” 苗管家听得一头雾水。 司狂澜懒得理会他们,摸了摸那裂痕道:“此处结构从未改变,不存在突来的挤压之力,又无人为损坏,按理不该有如此深的伤口。” 桃夭不禁又想到集市上那三间倒塌的房子,都是这两三天发生的事,未免有些太巧了。她也上前摸了摸那道裂缝,指尖留下一团灰黑的痕迹,一丝微弱的气息从痕迹上散去,她嗅了嗅,没说话。 再怎么蹊跷,也不过是一道裂痕罢了,始终是上了年纪的宅子,偶然有点破损也说得过去,众人讨论几句便散了去,吃饭休息,很快便将白天这件事抛于脑后。 夜里,桃夭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饭厅那道裂缝总在眼前晃来晃去。 躺平的她终于还是说了一句:“不成。”她果断跳下床,小心溜出房间,蹑手蹑脚地摸到了饭厅。 此刻已约莫二更天,饭厅里一片漆黑,只有走廊上灯笼的微光落在窗户上,透过虚掩的房门,勉强能看清里头的情形。 桃夭屏息静气地进了门,猫一样毫无声息地走到离那道裂缝最近的地方,蹲下来,也不知要等什么。 除了院子里偶尔簌簌而动的树叶和几声懒洋洋的虫鸣,饭厅里听不到任何别的动静。桃夭没有离开的意思,耐心保持着这个鬼鬼祟祟的动作。 又过片刻,那裂缝中竟隐隐传出一些细如蚊蝇的声音。桃夭眼睛一亮,将脑袋贴得更近了些。 “你放开!” “不能走啊!” “大哥二哥都走了!” “他们走了我们就要走吗!” “不然如何?等着被恶物抓去杀掉吗?” “不出去就不会的!” “那大伯二伯和舅舅,他们三大家子人又是怎么回事!不还是被抓了吗!来了这样的恶物,再不走,我们的下场跟他们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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