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钓鱼,生活里大小麻烦事他都主动去解决,留给她的,都是轻松又简单的家务。她喜欢看他专注做事的样子,哪怕只是认真去修一扇有问题的门。他还在屋后的空地上给她做了一个好玩的秋千,天气好的时候,她坐在上头,每一次荡漾都能去到蓝天白云里,从头发到衣裙到一颗心,都是喜悦之极的飞扬——她从没有想过自己还能有发自内心笑出来喊出来的一天。 她坐在秋千上,偶尔一回头,他笑容满满的脸就在身后,在忽远忽近的距离里保护着她的安全,她觉得哪怕下一刻她就从最高的地方摔下去,他也能及时接住她,不会让她发生任何头破血流的局面。 虽然这样的生活她很喜欢,但她并不愿意完全把自己活成一个“废物”。冬天湖面结冰时,他通常是钓不到鱼的,而她却敢毫不犹豫纵身入水,轻轻松松从水下抓到躲起来的花背鱼,无论他怎么阻止,她都只是甩甩头上身上的水,然后把鱼塞给他,说她又不怕冷,甚至还要故意在湖里多游几圈。夏天,她偶尔也要给他露一手厨艺,从附近的山上搞来五颜六色的植物与奇怪的虫子,然后兴致勃勃地给他炒成几个菜再熬一锅汤……而他居然也敢吃下去,还赞味道又好又独特,即便之后连拉三天肚子……对于这样的事,她很抱歉地说,不知道他不能吃这些,毕竟以前她一个人在山里的时候,都是这么吃过来的,若遇到荒芜之地,虫子果子都没有,就只能嚼树叶,有一回好不容易抓到一条肥美的,却被一只狐狸抢了,就白白饿了一天。 她说这些的时候很自然,一点埋怨都没有。 他听了,心里却难过起来,把她揽在怀里,说以后都喝鱼汤吧,我做。 他很少问起她的从前,似乎总是刻意忽略她是一只妖怪的事实,她就是她,一个他偶然遇到却视如珍宝的女子。曾经也有不少姑娘对他有倾慕之意,甚至好几年前来提亲的媒人就踏破了他家的门槛,但是那些出现在他面前的每个姑娘,仅仅就是个姑娘,他对她们每一个都彬彬有礼,对每一个都不动心。 他从没有仔细想过要怎样一个人才能“动”他的心,只是觉得,如果是那个人的话,他一眼就能认出来——这便是一个年轻人对于“相爱”的定义。简单到没有什么具体的理由,不过是把一切都交给那颗尚还自由纯粹的心而已。 只是他们都还不曾意识到,时间会过去,青春也会。 在湖边生活的这些年,他每隔些时候便要回铁镜镇去,说父母虽不反对他常年在外游历,但总归还是要回去看看的,每次回去,短则十来天,长则个把月,但他总是精确地估算着时间,在跟她说好的日子之前回来。有一年秋天,他还带着她一道回了铁镜镇,告诉她自己的家就在那里,只是现在暂时还没有到带她回家的时机,容他安排妥当后,再正大光明带她回去。 她远远看着那座陌生的宅子,奇怪地问,为何要带她回去? 这下轮到他惊讶了,难道你不想跟我回去? 她眨了眨眼睛,那是你的家啊。 他哭笑不得,习惯性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那以后也是你的家。 她不解。 他认真看了她好一阵子,问道:“我娶你如何?” 秋天的河岸上,一阵悠悠的凉风吹过,一只鸟擦着微澜的水面飞过去,几片金黄的叶子从树梢上飘下来,在空中留下舞蹈般美妙的痕迹。 她看着那双在黑夜白天里看过无数次的眼睛,确定它还是一如既往的诚恳。 “我同意啊!” 他一愣,笑着拉起她的手:“都不矜持一下……” 她仰头看着他映在秋阳里的笑脸:“令舒望,我真高兴。” 这句话就是她此刻全部的心情,她想说出来,一个字都不差地说出来。 他用力抱住她。 在他用尽全力的怀里,她忍不住又问:“真的是我?” “不然还是谁?”他笑,“我怀里还能有别人?” “我是妖怪。”她的脸贴着他的心口,“我从未见过哪个人类娶妖怪为妻。而 且,我的寿命跟你的寿命不一样,你老了,我还年轻,你死了,我还在。” 他听着她的絮叨,笑出声来:“所以你现在就嫌弃我了?” “那倒没有。”她直起身子,轻抚着他的脸,一本正经道,“也没关系,我会有法子让自己看起来跟你一样老的。这样,以后我们一起出去,别人就不会以为我是你的女儿和孙女了。” 哈哈哈,他笑得心口发颤,多有远见又多傻气的计划啊。 可是,这不就是一只妖怪交出了自己未来的样子吗,追随岁月,白头到老。 “我尽量活得久一些。”他摸摸她的头,“不是说有来世吗?下辈子我还来找你,反正你一直在的。” 她点头,把脸更深地埋在他怀里。 谁说秋天只有渐凉的萧瑟,万物成熟结果,不都在这个季节么。命运,终于在这个季节向她微笑了一下。 不久后,他们又回到了湖边。 他说,等到他给她安排好一个合适的身份,有家有父母有来历,让爹娘放了心,一切便水到渠成,铁镜镇上的令家便是她幸福的归宿。 她说好,不着急。 他说,我急。 时间眨眼又过去了两年。她从不问他一切安排得怎么样,她知道他是个稳妥人,该做的事心里永远是有数的。 只是从一年前开始,他留在湖边的时间越来越短了,每次回来也总是一身淡淡的疲态。好些个深夜里,她瞧见他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心事重重地看着外头晶亮的湖水,偶尔还会叹一口气。 想了又想,她还是问他了,在他又一次说要离开一段时间的时候。 “只是家里的生意繁忙了些。”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没事的,我能应付过来。” 她还是望着他的眼睛,不笑不怒,也不肯移开视线。 他无奈,每次她这样的表情,他就无法不说实话:“家里的生意出了点问题,我爹一时间难以应付,所以这些日子我得多留在家中,你知道我是独子,他们除了我,没有可依靠的人了。令家的声望不能垮,身为令家的儿子,我要尽全力过这一关。你放心,不用多久就能解决。” 她轻轻叹了口气,抱着他说:“有什么我可以做的,你都告诉我。” 他笑道:“你好好留在这里,少熬些虫子汤,就是为我好了。” 她捶他一拳:“我从去年就没有熬过汤了。” 这一夜,他们坐在湖边,她斜靠在他身上,对着安谧的湖水轻轻哼唱着她喜欢的曲子。她的声音落在湖面的星光里,足以包容一切不安。 以前听到她的歌声,他总是会陶醉到闭上眼。但今晚,他始终睁着眼睛,深沉的目光越过整片湖水,不知落到了哪一块不见明亮的地方。 又是几个月过去。她等他已经等成了一种习惯。 屋子后的秋千该换绳子了,旧绳子毛毛糙糙的样子,怕是坐不了几回就要断掉,还有那扇门又坏了,总是吱吱呀呀地乱响,关也关不上。 她想自己修一修,可又觉得这么做了,说不定他就回得更晚了,有它们一起等着,这个湖边的“家”,好像才不是她一个人在孤军奋守。 直到冬天第一场雪落下来,他终于回来了。 人好像瘦了,让她想到那些经过一场激斗后的鸟兽,明明输了,又生性好强,一边虚弱着,一边又强打着精神向旁人证明我很好。 他还是习惯对她微笑,习惯摸摸她的头,只是话少了许多,而不经意间的叹息多了不少。 她亲耳听见,他在熬鱼汤时,自言自语说了一句:“怎么办……” 这太不像他该说的话了,他是如此自信如此周到的一个人,他明明拥有能解决一切难题的能力与魄力。她站在厨房外,没有作声,也没有进去问他什么。 当熟悉的鱼汤端上桌时,她像从前一样,拿起勺子,一碗给他,一碗给自己。 “你喝吧。我今日没什么胃口。”他笑着把自己那碗推到她面前。 她没说话,咕嘟咕嘟喝光了两碗汤,奇怪……怎么没什么滋味呢,喝了五年喝倦了吗? 她擦了擦嘴,看着他的眼睛,想从里头找找答案。他避开了她的目光。她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稍微慌了一下。 又一段长时间的沉默后,她笑笑:“生意好些了吗?” 他迟疑片刻,深吸了一口气,说:“对不起。” “为何道歉?”她的笑容有些僵硬,一种她以为已经不会再出现的恐惧,慢慢从心底重新爬起来。 他低下头,又强迫自己抬起来,不能连看着她都不敢。 “我下个月要成亲了。” 她的嘴巴抿成一条线,一言不发,只是给自己又舀了一碗鱼汤,慢慢地喝下去。 “不久前才知道,我身上有指腹为婚之约。”他缓缓道,“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觉得我有法子推掉,我甚至都想好了要怎么跟爹娘交代,怎么跟对方的爹娘交代。” 她放下碗,视线始终落在剩下的半碗鱼汤里,轻声问:“她能帮你的忙?” 他揉了揉额头,说:“不是帮我,是能帮我爹。我家不但生意出了问题,我爹还惹上了个麻烦的人物,她家恰恰能解决一切。而且,她的腿不是很方便,我娘说那是我们俩幼年玩耍时,我诓她爬树时摔的,可笑我竟一点都不记得了。”他苦笑。 好了,明白了。她笑:“所以你还是选择了她。”然后,她喝光了鱼汤,擦擦嘴,起身便要离开。 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脸上从未有过如此矛盾又混乱的神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我不能眼看着父亲,看着令家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我现在的心,比刀割还难受。” “哦。”她点点头,又用力拉下他的手,“秋千的绳子快断了,房门又关不上了,我想修,可又觉得我是修不好的。算了,就这样吧。” 她对他笑笑,绕开他出了门。 他仍然留在原地,房间里还弥漫着鱼汤的香味,以及她发丝间熟悉的气息。他觉得自己脸上应该挨上几个狠狠的巴掌,甚至被捅一刀也可以,但最不要是现在这个样子,什么都发生了,却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一切戛然而止。 他算个什么东西呢?往昔对她说过的每句话,给出的所有承诺,轻贱得连碗里的残渣都不如。 旁人和自己眼中都一贯优秀的令舒望,原来你也不过如此。 一切,又落入了俗套。 他愣了好一阵,才突然回过神来,猛然追出门去。 可是,飞雪之中,只有那一片结冰的湖水,哪里还有她的踪影。她的出现与消失,都是他的一场猝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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