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回头:“你不是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了?” 桃夭撇撇嘴:“我早就知道你是猫馗,但昨天夜里,就在这棵树下,我亲耳听到你说‘吃了它是尽忠职守’……这不对吧,一只把自由自大看得比命还重的猫馗,不该说出这种话吧。”她眯眼一笑:“你在尽谁的忠?守什么职?” 猫愣了愣:“我说过吗?” “我也听见了。”柳公子举手。 “哦……那就当我说了吧。我呢,现在确实有公务在身。”猫慢吞吞地说着,又挠了挠耳朵。就在桃夭等下文的时候,它突然发力,一跃而起,居然直接从河上飞了过去,然后扔下一句:“反正大家都长居京城,下回还能碰到的话再聊。” 桃夭没防着这一招,眼见着它逃得没了踪影,气得直跺脚:“你个死猫!” “你好像对这只猫特别上心。”柳公子撇撇嘴,“回去可别告诉滚滚你在外头有猫了,我怕它难过。” “那是猫馗啊!发起疯来可能连你都打不过!你说我要是能把它诓回桃都去,献给那个人,他会不会对我好一点?”桃夭摸着下巴,很认真的样子。 “你喝多了吧,我会打不过一只猫?”柳公子冷笑,“你有这歪门邪道的心思,还不如好好想想几时才能把百妖谱找回来,不然你给十只猫出去,那个人也不会放过你。” “哎呀,我心里有数。”桃夭立刻跳开这个话题,“不过现在有件事也很值得我关注。” 柳公子脱口而出:“给岸鱼开方子的轿中人?” 桃夭横抱起双臂,看着缓缓流动的河水:“竟有人敢抢我的生意,这不是太过分了吗?” “此事的确诡异,放任不管的话,只怕今后你要治的妖怪会越来越多。”柳公子皱眉道,“那轿中人分明是在害妖,哪是治妖。” 桃夭冷笑:“岸鱼虽不在了,但她被骗出去的东西,我早晚要替她讨回来。” “此事得慢慢查,你不要心急。”柳公子看看天色,“回去吧,磨牙肯定急坏了。” “嗯。还是先去找点东西吃吧,两天没吃饭了。” “咦,你看见没有!草丛里有田鼠!!!” “我不想吃饭了……回吧。” 今夜的月色特别好,铁镜镇上的一切都被镀上了梦一般的银辉,最高兴的还是令家,房间里,众人围着好转过来的令舒望,都顾不得去追究他是怎么突然好起来的,只当是老天有眼,神仙出手,无不喜极而泣。 令舒望坐在床上,还有些虚弱的他安慰着泣不成声的妻子,儿子一头扎在他怀里,抱住他就不撒手,年幼如他,也好像知道自己差点就失去了父亲。 “没事了,没事了。”他微笑。 可是,真的没事了吗? 他怎么觉得她来过了呢?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气息,她就在他身旁,说她很想念他。 心头一阵刺痛。 眼泪从眼角滑出来,他偷偷擦掉,然后把妻儿抱得更紧了些。 还是河边那棵大树,月光从树梢落下,高高的树杈上,好像坐了一个长着鱼尾巴的姑娘,对着月亮哼唱着美妙的歌。 树枝上,挂着一盏漂亮的琉璃灯。 美中不足的是,灯罩上沾着几根黑色的猫毛。 世间灯火,还是有一盏是为你而亮的。 玖【赑屃】 楔子 缓缓是乌龟的名字,孩子给起的,没别的意思,就是看它爬得慢,不过后来才发现它吃包子挺快的。
第1章 炎夏里的光,无论是哪一种,都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午后的太阳和男人手里的刀,都很要命。 一番打斗后的农舍里满地狼藉,翻倒的菜干与晾晒的衣服,在地上铺成乱七八糟的形状与颜色。 五六十岁的老汉倒在杂乱的景象里,一边擦着嘴角的血一边笑:“我知道这把身子骨是打不过你的,但你也要知道,这一刀下来,取的可是一条人命,你真当这世道没有王法了吗!你以为官府里每年处决的杀人犯都是假的吗?”他越笑越猖狂:“杀了我,你也不好过的。” 男人也笑了,脸上好几道新新旧旧的伤疤随着笑声而鼓动,雪亮的刀锋里,照着他无悲无喜的眼神,身上的灰黑衣衫在酷热的天气里纹丝不动,沉重得像一块没有温度的铁。 “不觉得你们的一生太悲哀了吗?”老汉见他没有动作,以为事有转机,继续道,“因为一个姓氏,不得不守着一个地方一辈子,干着杀人的勾当,活得像见不得光的老鼠。”老汉勉强坐起来,“你可以不过这种日子,其实本就同你没有关系,你只要视而不见,一切就会很好。不要再回那里了,去任何一个你想去的地方吧,看这大好江山,美景美人美食,热闹欢愉处处可见,只要愿意放下毫无意义的责任,这些好处便都是你的。真不要吗?” 屋子里,传出惊恐的呜呜声。 里屋的床上,一对年轻夫妇与六七岁的小儿,被麻绳捆得结结实实,嘴里塞着布条,眼睛也被蒙住,躺在床上做无用挣扎。 十岁上下的男孩冷静站在床边,头发剃得只剩小半寸,像个刺猬趴在头上,一身粗布衣裳上满是灰土,两只鞋上沾满污泥,一只皮制的背囊破破烂烂地吊在腰间,一只拳头大小的白色乌龟从开了一半的口子里爬出来,看热闹似的扭动脑袋,可还没看上几眼便被他摁了回去。 背囊是阿爹亲手做给他的,什么都能装,方便耐用;乌龟是他养的,几年前从一个渔人手里买下来,品种不明,能吃不长个,还爱看热闹;床上的人是他绑的,他用绳子比用刀厉害得多。 他探头看了看窗外的情况,外头还在对峙中,他不敢多言,只又退回去,小心看守着屋子里的人。 离他不远的角落里,躺着一根光滑的竹竿,竹竿上挑着一块都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旧幡布,上头随便写着“知天知地,铁口直断”八个字,歪歪扭扭的,怎么看都像是个不长进的相士拿来混饭吃的家什。 他看着床上那三个人,想出言安慰一下,但还是忍住了。 窗外,男人的刀缓缓移动着位置,反射出来的光刺得老汉不得不转过头去。 “你把往后的日子说得这般好,我差点就心动了。”男人嘴角微微扬起,“可是,除非我改了姓,不然这日子我过不上啊。” 老汉抬手挡住光,说:“不改了你的姓,你便还得当一辈子杀人犯。” 男人半眯着眼睛看着手里那片犀利的刀锋,笑:“杀了人才能叫杀人犯,你都不是人,这么急着往脸上贴金?” 老汉也笑出来:“我哪里不是人了?与你一样是血肉之躯。” 他的笑容渐渐淡去:“从那里出来后,你便不是了。” 手起刀落,又狠又准。 男孩在屋子里听见熟悉的动静,他不敢看,紧张地松了口气,结束了。 当一声响,大刀回鞘,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靠在他坚实的背脊上。 男人转身离开,经过窗前时,屈指敲了敲窗框。 男孩立刻会意,过去将那男子手上的麻绳扯松了些,如此他再挣扎个一时半刻的,自能松绑。然后他扛起那根竹竿,一溜烟蹿出了房去。 大约一个时辰后,农舍里爆发出一阵号哭,男人女人小孩子的哭声交织在一起—— “爹啊!!” “爷爷!!呜呜!” “快……快去报官!我记得那两个人的模样!一定要抓住他们!” 骄阳似火,蝉声焦躁,农舍里的动静,他们自然是听不到了。 抓他们?哪里又那么容易呢,毕竟查案最重要的是动机,想抓一个跟“受害者”毫无瓜葛,甚至在今天之前连面都没见过的“凶手”,比大海捞针还难百倍。 快要干涸的小河边,一大一小坐在树阴下歇息,男人把水壶递给男孩,男孩喝了一口,又倒了些在手心,把乌龟放出来,小东西闻了闻便转头爬回了他的背囊里,男孩拍拍手,由它去了。 “其实你不必捂住他们的眼睛。”男人盖上水壶,“我们的长相,他们老早便记下了。” 男孩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如果你被人砍掉脑袋,我也不想看见的。” 男人一笑:“你倒是慈悲为怀,会替旁人着想了。” “他们只知那是自己的父亲。”男孩举起手往脖子上扇风,“跟你看见的不一样啊。” 男人笑笑,伸手敲了敲身旁的刀,那古旧到仿佛在土里埋了几百年的皮制刀鞘,一边破旧着,一边又从岁月里炼出了沉着的光,包裹着一团不为人知的执着的杀气。 “这把刀,早晚也要给你的。”他瞟了孩子一眼,“你再不多吃些东西,仔细将来连刀都拿不起来。” “我一顿已经能吃五个包子了。”孩子有些不服气。 “你的缓缓就吃了三个。”男人靠在树上,长长吐出一口气,“照这个架势,我当初还不如收它当儿子呢。” 缓缓是乌龟的名字,孩子给起的,没别的意思,就是看它爬得慢,不过后来才发现它吃包子挺快的。 “你可不能收它当儿子。”孩子也靠在树上,看着火红的天边,“那不成龟儿子了……不是骂人的话么。你平时可是不许我骂人的。” 男人笑出来,用力往孩子脑袋上摸了两把:“你小子别的不行,说个话倒能气死人。” “阿爹……”孩子在他的手掌下摇摇晃晃,“除了出来杀他们,我们真的哪里都不能去吗?到死都不可以?” 男人的手停在那个微微扎手的小脑袋上。 “是的,不可以。”男人收回手,眼中倒映着盛夏的傍晚,“凡生,既做了我们家的孩子,就只能走我们家的路。” 孩子沉默片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知道了。” “这里离集市不远,去买几件新衣裳,再买些好玩的?”男人征求他的意见,语气里有几分补偿的意思,“要不你再给火牛也买个礼物?你不是说他想要一把桃木剑吗?” 李火牛是孩子在老家的好朋友,精瘦得像个黑黢黢的猴子,辜负了爹娘给的好名字。 孩子犹豫了一下:“可是……说不定现在官府已经在张贴我们的画像了……” “你把脸洗一下呗。”男人不以为然,“我也洗一下。” 孩子不信任地瞪了他一眼。 “我认真的。”男人顺势擦了擦脸,“这么些年你也该习惯了不是。再说通缉令上的那些画像,有几回是真像咱们的……你这小子咋这么胆小呢。” 孩子想了想,终是经不住集市上五花八门的好东西的诱惑,起身道:“那咱们走吧!” 两个时辰后,拎着大包小包的他们,踏着月色回到河岸边。 孩子很高兴,又有些遗憾,嘀咕着说:“下回再出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说着又觉得好像不太对,摇摇头道:“不出来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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