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他们陆续起床,姬扬手腕一收,又将帷帐收作外袍,叠卷妥帖后放入行囊里。 反观排队的众人,哪怕是在马车里蜷身睡了一夜,今日起来也难掩疲惫。 两人神清气爽地站在队伍里,姬扬又道:“饿了么?” 晨雾微冷,让人在饱睡之后更有些饥饿。 宫雾掏出夹着桃花酱的艾草饼,刚要递给他,又收了回去,如姬扬一般凝神于指,掌心热流奔涌而出。 干冷的糕饼登时被烘得口感温软,还冒着烟气。 姬扬取来竹筒,笑着同她共饮一杯淡酒。 两人在队列里过得惬意舒展,全然没在野外露宿里受半点苦。 卯时正刻一到,队伍开始徐徐前行,速度比平日快上不少。 宫雾昨日悄悄数过一次,他们前面排了四十六个人,还不算陪站的家眷门丁。 一顿早茶的功夫,前面只剩二十多人了。 她觉得事情没有想得那样简单,把甜饼递给前边牵着小孩的妇人,客气道:“您知道这问答怎会这样快吗?” 妇人也不客气,找她又要了一张饼,递给自己的丈夫吃。 “你们一看就是第一次来。” “转生庵灵得很,问事儿百无禁忌。”她举起三个手指头:“一可问诸事因果,二可问今生前程,三可问姻缘子嗣。” “这三样,比其他地方都来得准确明白,很是厉害!” 宫雾趁她说话的功夫,又往队伍前面瞧。 姬扬低声道:“你看,敬香礼佛的都在往里走,问事的反而都在墙外。” 这转生庵的庙墙好似厚厚圆环,听说内壁都是浮屠雕像。 前面问问题的人隔墙而跪,像是对着墙边的孔隙絮絮说了些什么,没等几句话的功夫就快步离开了。 宫雾见妇人是有经验的,恭维了几句,又问:“他们回答问题这么快呀?” 妇人哎了一声:“你以为,这会儿问了就有答案呢?” “人家也不是白干的啊,不然转生庵里几百号人靠什么吃饭呢?” “哎?” 宫雾偏头看师兄,摸自己身上带了多少碎钱:“您的意思是……” “一般是看问题有多难。”妇人指了指自己牵着的孩子:“我多年难孕,四年前去问了问,他们只要了我两串腊肉,然后说等到当年秋天就能得喜——哎,就这么准!” “是不是啊,腊腊?” 小孩儿在啃甜饼,笑眯眯地嗯了一声。 “那也有人问的事儿难过上青天,”妇人八卦道:“当年排在我后面的那个,问怎么样才能见一面亡妻,人家要求可苛刻了。” 没等他们聊完,前面的问题都已经七七八八的交付完了。 有人恰好身上带着墙内要的东西,从暗格里递出去,当场得了答案便欢天喜地的走了。 也有人听见交换条件时凝眉含愁,摇摇头快速离开。 队伍旁边,有两位比丘尼手持念珠指引秩序。 天色渐渐亮起来,有稀疏拿到信物的人赶来应约,不需排队便可立在暗格前听得答案,满意归去。 轮到妇人提问,宫雾姬扬均有意规避,但妇人摇摇手,表示不用避开。 此刻他们站在青石砖墙边,得见墙上深深镌刻着佛母拈花像,笑意慈悲。 一家三口跪在佛母像前,口中喃喃祝祷,以表虔诚。 比丘尼肃立旁侧,慢捻串珠。 等敬意表完,暗墙里有人声道:“问吧。” 妇人仍维持着跪拜的姿势,抹泪道:“我姐姐生了怪病,不仅成日咯血,还……” “治不了了。”墙里的声音说:“你那姐姐的病,只有仙草才能救得。” “但以你的命数,是寻不到,买不到,也求不到这般灵药的。” 妇人仓皇地啊了一声,泪意更重。 “真没办法了?” 墙里声音道:“她还能活上半年,好吃好喝的过完便是了。” “是……是。” “今日不收取任何信物,你们走吧。” 一家三口忙又连鞠三躬,至此告退。 他们一走,就轮到师兄妹二人了。 宫雾看着佛母,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跪。 没等她动作,尼姑反而开了口。 “你们是旁道中人,不必违逆心意,直问便是。” 两人均是跪过天地祖师,跪佛算事犯了禁忌。 有她们宽厚在前,事情好办许多。 姬扬凝声听宫雾讲了前后的重重谜团,等她说完之后才补了两句细节。 墙里的人静默很久,也不知道是在掐指演算,还是请示上意。 没过多久,墙里传来声音。 “你师祖的事,和你的事,是同一件事。” “甚至,和未来他的事,也是同一件事。” 姬扬皱眉:“和我也有关系?” “想听答案,需拿凭物来交换。” 声音来自于佛母脚下,隔着青苔砖孔有些沉闷,但也能听清字句。 宫雾大致猜到,转生庵地下也有石室回廊,里面藏着说话的人。 她听到凭物二字,隐隐有些紧张。 但愿不是要一百锭金子,或者要贺兆离的人头之类太难的东西。 本来他们只打算问旧事因果,墙里的人把师兄未来的经历也一并算了进去。 ……应该不会坐地起价吧? 墙里的声音说:“你们既然都已过了瑶光境,那就替我去一趟秘境。” “进这秘境之后,把你们得到的第一件异宝带回来归我,其余的,是卖是用,全都随意。” “万一空手而归呢?” “不会。”墙里声音笃定道:“你若不信,现在就可掏出八花罗盘,开境必是奇险。” 姬扬眯眼看着墙下孔隙,从行囊里拿出嵌宝八花罗盘。 罗盘是师父教他们亲手做的物事,贴了八花纹饰后再经烧制,刻有他们亲手写的不同判词。 奇险、幻海、凶狞、平平、无解、珍异…… 凡入秘境,当日注灵推盘,便可得到结果。 宫雾只觉这墙里的人像是通天神灵般的存在,见师兄眼神的意思,同他一起拿出罗盘,双指合在印堂之中拾灵注入。 同一时刻,嵌宝八花罗盘上的磁针开始急急地左右扭转,泛出微不可闻的蜂鸣音。 没过多久两个罗盘齐齐停下,指针定在同一个花格里。 ——判词均是奇险。 姬扬收回罗盘,道了声多谢,与宫雾走至旁侧,让后面的人继续询问。 他以灵力在空中点画成阵,掐诀燃咒。空无一物的草地上倏然涌出梅色雾气,流转如云。 “第一次陪你入境,没想到会是因为这个。” 他望着雾气,许久道:“我第一次和师父入境的时候,好像也是这个年纪。” 宫雾还记得那时候罗盘的判词:“好像是「平平」?” “嗯,去了趟荒芜山岳,什么都没带回来。” 他往前一步,半身已浸入雾气里,又回头望她,预备说一句内里奇险,你多留神。 话顿在唇边,又隐了回去。 我会替你留心。
第18章 宫雾踏入阵中,下一刻脚步落空,胳膊被姬扬扶住。 他们站在乱石山崖前,远处隐约能望见大片农田,袅袅炊烟。 兴许此处仍在汉国境内,也可能借由阵法传送至三千世界的任意一重。 宫雾握紧银鹤点墨伞,灵视一开便能见到由稀疏到渐浓的轨迹。 异兽的爪印在砂石上落得很浅,但丝丝缕缕的灵息仍未散尽,一路指向洞窟更深处。 姬扬拿着手中长剑,捻诀燃火走在前面。 “师兄,之后如果自铸灵器,你打算做个什么?” “进窟的时候不许闲聊。”青年弓身适应狭窄幽暗的通道,许久道:“折扇怎么样?” 宫雾笑着嗯了一声。 月火谷的弟子素日在山野里采药历练,没少碰见过豺狼野狗。 但洞穴里的臊味比那些兽类还要浓郁更多,冲得人天灵盖犯晕。 兽窟多有分岔歧路,但灵视引路很是可靠,越深入便为清晰。 道路豁然开阔的下一刻,他们同时听见异兽亮牙示威的嘶声。 远方昏暗里像是亮着六盏灯,而且灯笼摆得整整齐齐,还会眨眼。 “那不是灯,”宫雾猛退一步,心口发寒:“是眼睛!!” 同一时间,姬扬把手中燃火抛至空中,映亮偌大巢穴里弓背而怒的六眼斑豹! 兴许他们刚一进洞,它就已经察觉到了脚步声! 宫雾仰头看清它庞大身形时打了个激灵,这辈子第一次与这般大的异兽近在咫尺,握着伞柄的手不自觉死死用力。 “六眼一尾,只开了四处灵窍,”她强作冷静,用灵视看过花豹周身:“两处在额前,两处在心胃。” 姬扬随即扬剑而去,直奔最难处。 花豹六只眼睛齐齐瞪视向他,怒吼一声与其相战搏斗! 刹那间剑气锋利如刃,青年身形更是轻快果决,一闪身便凌空跃至花豹身后,劈剑刺下! 宫雾附掌注灵,旋腕间令伞上根根鹤羽好似寒刀般散射而出,三十余根尽数扎向花豹眼前! 前后夹击时,六眼斑豹躲闪不及,右侧一只眼睛恰好被羽刃扎穿! 剧烈嘶鸣里长剑径直洞穿肚胃,破开第一重灵窍! 异兽如崩山一般旧地一滚,踉跄着站不起来,一尾巴如铁鞭般狠狠扫了过来! 姬扬飞身将宫雾抱走,喝道:“刺!” 宫雾在尘土里看不清距离位置,全凭他吩咐猛刺向前。 三十六棱伞骨里有两棱正中斑豹额前,灵窍碎裂声好似琉璃掷壁! 六眼斑豹已是痛极,见再斗下去性命不保,挣扎着站起来尾巴又是一扫,将枯叶骨渣都溅了满天! 宫雾方一落地便被呛得直咳,极快反应过来:“它要跑!” “不追,”姬扬抓紧她的袖子,抬手画界屏障四方,避免在昏暗里被偷袭要害:“来这不是为了杀它。” 对,异宝。宫雾想起转生庵石墙里谜语般的要求,在昏暗飞雾里以袖捂口,咳嗽道:“这里能有什么宝——嘶!” 只听一声奶叫,有利刃般的犬齿钉穿她的小腿,痛到让她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会有小崽子混进结界里来了!! 你们当猫的走路就没有声音吗!! 电光火石间姬扬持剑狠斩而下,那幼豹浑不松口,瞬间被剑气劈碎肺腑,睁着眼就死了。 宫雾疼到根本发不出声音,撑着伞跌坐地上,又被硌了一下。 伸手一拿,是齿痕斑驳的人腿骨头。 “伤了多深?” “等一下。”宫雾抽着气拦他:“可能有毒。” “我来。” 姬扬已戴上鹿皮手套,把仍然嵌在她小腿上的兽首掰开,黑血登时汩汩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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