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院子里的声音传到屋中,有男人赶忙跑了出来,一身瞧着像是侍仆打扮,举着的双手还沾着水,似乎是在做活儿。 “少爷,发生什么事了?” 胡霁瞥了他一眼,抿嘴冷冷道。 “没事,你洗完衣服去看顾阿元,也叮嘱其他人别出来。” 那男仆便匆匆离开了,只是进屋门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回望了一眼。 芷溟默默走上前去,挡在了宁合和胡霁之间。 胡霁被她这动作一激,那颤抖着的手指几乎要戳到芷溟身上。 “瞧你哭的这样,你都知道了还来寻我干什么?这里不欢迎你!左右大家都被你连累了,你原来怎么逃的现在就怎么逃,快滚!” 胡霁说到后面几乎是吼着了,双眸本来就带着血丝,现在更是红得要滴血似的。 “若不是你们把他交出去,宁杳会死?” 芷溟冷冷地插了一句。 “你,你这女人又是什么时候把他带走的?明明你送了一封绝情信到我胡府,你说你绝不会娶一个乡野夫郎!” “我和阿杳为了他的婚事忙前忙后,当时明明有如意女郎,他非不愿意,若你当时在潞州城光明正大娶了他,宁杳绝不会死!” “我何时送过信?”芷溟有些失态了,她几乎是贴着他的脸在质问。 “就是你送的,门子说是你!” 宁合望着胡霁,嘴里一遍遍嗫喏着“对不起”,泪流了太多,眼眶已开始胀痛难忍。 他的心里是那么愧疚,那时是不是可以找出更好的解决办法,可他来不及多想。 姐姐的严厉他领教过多次,他亦那么胆怯,若不到参选中去,嫁给那姓温的便是他唯一的结果。 “绝不是我。” “你不承认也罢了,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你们快滚到我见不到的地方去,要不然别怪我告知州府衙门!” 芷溟忽然想起,这该是宁合在这世上剩下的唯一亲人。 她此刻不想去想那捉弄人的信到底是谁写的,她只想做些什么来修补这二人的关系。 虽然她知道,这事几乎不可能。 她望向胡霁,双眸坚定,又暗含一丝乞求。 “那邪神才是罪魁祸首,是不是?” “我今晚便能解决了它。” 胡霁见她不像是在说笑,她口出狂言要杀那脏东西,如何杀得? 可他懒得管她是否在意气用事,左右他不参与。 他忽然想起来什么,在刘伯耳边说了些话,刘伯便进屋去了,大约过了一刻钟,抱着个黑色布包出来,那布包受了颠簸,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你在村里的屋子剩了些东西,那些锅碗瓢盆,被褥衣服什么的,都丢到江里去了,这几样是柜子里你好好包起来的,阿杳说过,若你能回来,让我亲手交给你……” 宁合被震惊到无法言语,他做梦一般接过布袋子,在里面翻找起来,有那盏母父遗物琉璃灯,还有那已经干透的一点点红藤,甚至还有些昂贵的做菜香料。 除此之外,再无它物。 ----
第62章 第 62 章 = 已是深夜子时,整片天幕呈现淡淡的橘红,万籁俱寂,只有水声。 林顾身着白衣在踏板上小步走着,无论之前如何嘴硬,此刻心里的惊恐使得他脑中只剩下血液的轰鸣声。 他万分懊恼,自己实在是太怕死,哪怕是能多活一刻也是好的,可母父妹妹都死了,他为什么昨夜不寻个这些兵妇看不见的地方跳下江去,落在江里,也比死在那脏东西手上干净。 兵妇把他带至顶层那窗户大开的房间就匆匆下楼去了。 林顾怕得只能双手抱着脑袋,可担忧害怕,还有该死的好奇心促使他扭动僵硬的脖颈频频往往那窗台望去,人影如约而至,身形翩翩,也跟他穿着一样的素色白衫。 他觉得奇怪,为何她的模样那么平庸,可浑身散发出的气息又是那么令人胆寒,莫非是被精怪附身的凡人…… 窗外天光很暗,投下这人的影子也是淡淡的,轮廓与地上颜色几乎融为一体,她成了黑暗本身,只余一双眼睛红得像两点纯粹的血迹。 他伴着一颗狂跳不休的心跑到了更远的角落里,死命捂着自己的嘴,怕那些求饶的话会接二连三地蹦出来,那样他自己都会唾弃自己。 可这身影似乎是预知到了什么,并没有朝他逼过来,闪身翻窗飞了出去,只留下有序凸起的波浪投影,那线条,让林顾想到了鸟的翅膀。 他站在原地,不敢乱动,直到窗外那雷鸣声响起,似乎是有人在江面炸开惊雷,他这才如梦初醒般爬到窗口看。 原来真有人来救他,正在与那妖物缠斗,他看着看着,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 芷溟眯眼看着这“人”,没有穿道袍,瞧着就是个潞州城里随处可见的儒生。 江面该是她的主场了,要杀一个人根本不难,她只微微抬手,那水流便像听话的龙蛇,仿若有灵性般蜿蜒而上,紧紧追随着那人。 她见势不妙,往曾是浮塔村的方向飞速逃去,芷溟蹙着眉紧随其后,左右这山也是被鸳鸯江包围住的孤岛,这人再如何挣扎也是罔效。 曾经浮塔村所在的位置,房屋已悉数被夷平,被一座耀眼的道观所取代。 当她开始念咒,施加结界,那殷红光辉从道观中升起,像极了白日里太阳那不可直视的边缘。 芷溟脸上的神情愈加不耐烦,她想着总得尽快解决,越快越好。 即使这道观已成了她的主场。 在那结界即将弥合之际,她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她能感觉到,江面回应着她的感应,一条大过她原身数倍的水龙也正跟在她的身后追了进去。 那水龙分成无数细条包裹住了眼前的儒生,宛若白练紧紧缠住浑身烧坏的伤患。 “你是角木蛟?还是叁水螭?” 她脸上的笑容淡淡的,除了那双眼睛此刻红得滴血,在那结界光辉笼罩下更添几分疯魔。 “我是什么与你无关,你残害百姓性命。理应受死。” 芷溟念咒将那白练缠得她越来越紧。 “可我们不都是听命于羲和的命令吗?至于百姓,那是次要的。” 她被缠住了也一脸无所谓,神情懒懒的,仿佛芷溟所作所为不过是在对她挠痒痒而已。 听她提及羲和,芷溟忽感心中不妙,更加集中十二分的精力来念咒,盼着能够再快一点,再快一点看到她也能够面上浮起和她一样慌乱的神色。 “你有什么资格提羲和?” “我是神兽之一,你不也是?”她仿佛能看透她般,突然狡黠一笑。 这人莫非是……毕月乌? 芷溟忽地想起,曾经凛霜要杀的就是她,而且该是杀错了人。 所以她说的话最好一个字都不要相信。 可她仍然好奇,想知道这人会说羲和的什么事。 只见这妖物脖子被缠得越来越紧,于是连声音也变得又涩又哑。 “若你现在不放我,功亏一篑。就真的才是放下了弥天大罪……” “参水螭,那时结下的果子可是分给所有人了……明明是最先天薄弱的,不过是群兽人而已……” 她居然知道从前的事,芷溟心下吃惊,杂念陡生,不由自主地将那水龙的力道减弱了些。 “只有炼出凤凰,才能真正把羲和救出来。” “你也知道她被困在江底?” “我当然知道,我活的比你们任何一个神兽都要久。” “你说炼出凤凰就能够把羲和救出,但是凤凰要如何炼出来?凤凰又如何能把羲和救出来?” 芷溟知道自己不该问,可她的话字字如剑直逼心口。 她此刻只想打破砂锅问到底。 “取天下至阳之体,放入归凤山第十三道门中淬炼。” “如今是龙的纪元,曾经长出龙的混沌池已然消失,若能重新炼出凤,那便是凤的纪元——” 芷溟眉头紧锁,未等她说完便迫不及待地打断了她。 “你是女子,哪来的至阳之体?若你说的这些真的能练出凤凰,与其说是你想把羲和救出来,倒不如说你是想炼化自己成为那凤凰纪元的唯一天神。” 似乎是觉得太过荒谬震惊,她竟有些想笑,望向她的神情里充满了愤恨与哀痛。 “原来这就是泽湄要杀你的原因,原来你是那个操纵者,原来是你打开了归凤山的第十二道门。” “你也知道不少……是从哪里听来的?” “你无需知道,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会信,如今就是送你去死的时辰,越快越好——” “我只想告诉你,”她向芷溟无奈地挑了挑眉,“打开归凤山第十二道门的神兽并不是我。” 不是她,那会是谁? 芷溟没想到,这人居然能频繁挑起她的好奇心,从而促使她放下了她的武器不对她赶尽杀绝。 “杀了我,你一定会后悔。” “如果泽湄要杀的人就是你,那我绝不会后悔。” 芷溟话音刚落,凛霜已从心口飞出,那水龙碰着凛霜化成了片片冰凌,锋利如刃。 她在见到凛霜的那一刻,神色微怔,终于显出了一丝慌张,可她没有坐以待毙,即使身上缠着那白练,身形却比芷溟灵活了千倍万倍。 芷溟抬眼望去,这结界在收紧。 原来这不是结界,而是一张宛若血月光华丝绸的弥天大网。 仍非不能解开的网,毕竟这世上哪有天衣无缝的容器。 “若是有极天瓮就好了。” 凛霜幻化成的利刃早已将她狼狈逼至角落,在她身上划出不少的伤口,可她依然面色如常地谈笑着。 芷溟抬手,那些冰凌便如蜂群一般往外飞舞,不知疲倦似地啃噬着这不知是何物制成的网。 毕月乌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已调转方向去对付这不断收紧的法器。 这人是谁,她心知肚明。 那个一而再再而三困住她的人。 那些冰凌与周围的殷红色光相抵相消,蓝色光华与红色光华流动着像是缓缓而行的烟火。 她望向天空,满是感慨。 “泽湄死了,羲和也死了,这世间会变得多么混乱。水火无人掌管。” “你以为这般巧言令色就能让我放过你?” 动静许是太大,下面那道观周围的竹棚里跑出来许多人,密密麻麻如蚁群般,齐齐抬头往天上看。 芷溟不得不咬牙承认,直到现在自己仍然没有下定决心要杀她。 明明她是泽湄的时候,是一定想过要她死的。 那层殷红色的网已被破坏得不成样子,碎片如星星尘埃一般往下落去。见下面的人多了起来,芷溟知她也力竭了,直接锢住她的脖子往山顶飞去,二人擦过那树林的枝桠,随着她们的周身气息,一半燃烧了起来,一半结成了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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