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就差一点点,群玉便要开口,说这些东西太多了,她一个人吃不完,他想吃的话可以坐下。 眼下,他既然走了,她绝不可能再去请。 夜入次更,窗外的街市完全安静下来,陷入沉黑夜幕。 群玉一个人吃完所有夜宵,心满意足地摸摸肚子,决定出门散一会儿步。 陆恒独自坐在客栈一楼阴暗的小角落里,看似一脸忧郁地喝茶,眼睛却尖得很,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瞥见群玉身影从楼梯走下,他忍不住喊她: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出去?” 群玉身形一顿,回头睨他,轻哂道:“你这人挺搞笑的。” 她这么晚出门,该害怕的是别人。 走到客栈外,夜里空气清爽微寒,群玉深吸一口气,没有变回真身,就用人形,在清寂无人的街道上随意乱晃。 她走得不快,迎面吹来舒适的晚风,风里夹杂早桂青涩的淡香,群玉悠闲哼着小曲,走着走着,吹过耳畔的风越来越凉,她不动声色,淡定转进一条偏僻小巷,随后猛然转身,右手向虚空中一抓,狠狠攥住一柄冰凉刺骨的长剑。 嘶。 冻死老娘了。 群玉将剑掷在地上,只见寒芒一闪,素剑化作人形,陆恒落在地上,唇角带着血,群玉刚才那一抓力道不轻,直接震碎了他的内脏。 “敢跟踪我,没死就不错了。” 群玉看着他唇角血迹,心下莫名惴惴,她自己觉得没用什么力气,谁知道他这么弱,随便碰一下都会受伤。 陆恒不怒反笑:“你没打死我,说明知道我会跟着你。” “胡说八道。”群玉转过头,故作冷冽,“没事跟着我干嘛?” 陆恒用剑气稍稍修补内伤,擦了擦唇角血迹,忽然拉住群玉的手: “城里没什么好逛的,我带你去远处走走。” 群玉瞳孔一颤,只见陆恒拉着她,两人身体凌空而起,随着那素白的灵剑向前疾飞,直直朝城外飞去。 群玉似是不习惯手被人攥着,挣扎了几下,陆恒却始终没松开,直到两人到达一片宽广清静的岸矶,群玉脚踩到地上,站稳之后,陆恒才放开她的手。 满地圆石堆垒出一片白花花的滩涂,清澈的淮水奔腾而过,水面倒映着莹白的月色,波光粼粼清涟漪漪,宁静优美宛若仙境。 群玉转了转手腕,侧眸瞪陆恒: “你有几条命,敢挟持我?” 陆恒失笑道:“你若不配合,我也早死了。” “我那是想看看你要挟持我去哪儿。”群玉环顾四下,“还以为是什么宝地,风景也就一般。” 陆恒仰头望向不远处几棵高大的古木:“在高处看,风景应该会好些。” 说罢,他忍不住又要“挟持”群玉。 群玉眼疾手快地躲开,身形一闪,兀自飞到一棵树上,挑了根结实树枝,闲散坐下。 身侧很快飞来一道剑光,在她眼前哗哗砍断数条树枝,清出一片开阔的视野。 群玉冷哼道:“你有几条命,敢在我面前耍剑?” 陆恒已看出她嘴硬心软,剑光环绕着她转了两圈,心情似乎不错,随后化出人形,轻轻坐在她身边。 他坐得不近不远,长剑入鞘,背在身后,随他调整坐姿的动作,剑尖轻晃,无意中碰到了旁边的群玉。 群玉下意识道:“你有几条命,敢用剑……” 戳我屁股。 后面四个字,到底没好意思说出来。 剑刚入鞘,寒意还未散尽。 群玉搓了搓胳膊,潜心感应残存的剑意。 这把灵剑,无论外形还是剑意,她都很陌生,应该就是那把尘霜剑。可区区仙剑如何使得九霄剑诀?在妖王秘境中,陆恒用此剑施展九霄剑诀时,群玉分明又感受到了弑魔神剑的气息。 好奇怪的剑。 群玉手落到背后,轻轻碰了碰剑尖,这时突然想起,青雁刚认出此剑是尘霜剑时,陆恒说此剑是他在父亲坟前获得的,于是她和青雁暗自猜测,陆恒可能是镇星仙君的私生子云云。 镇星仙君……连玦战神…… 群玉又想到,连玦是战神宫的主神,而镇星仙君所在的九曜星宫是战神宫的下属部门,也就是说,镇星仙君是连玦的直属手下,这俩人肯定认识。 该不会…… 天呐! 群玉惊得捂住了嘴。 陆恒不会是连玦和镇星仙君的孩子吧! 思及此,群玉心下疯狂尖叫:连玦!你这人!你都几百万岁了!竟然爱上一个一千来岁的小男娃手下,还偷偷给他生孩子!!! 吓死魔了啊啊啊! “你怎么了?” 陆恒看着身旁一边捂着嘴一边兴奋哆嗦的群玉,“这里是不是太冷了?” “我没事。”群玉长出一口气,用力揉了揉脸,强作平静道,“这里是你儿时常来的地方?” “嗯,小时候经常来淮水边玩。” 群玉点头,生硬地另起话题:“你对你的父母还有印象吗?能和我说说他们吗?” 陆恒眨了眨眼,似是没料到她会对他的家世感兴趣。 既然她想听,他也没什么好隐藏的: “我的父亲母亲,我从来没见过他们,只听姑姑说起过他们的故事。我父亲是糖饼师傅,我母亲是高官家的嫡女,两人机缘巧合相爱,但我外祖极不满意我父亲,不知是我父亲命簿,还是外祖家里动了什么手脚,父亲忽然间暴毙而亡,那时我已在母亲腹中,我出生之后立刻被抱到姑姑姑父家,而母亲将养了一段时间,很快就远嫁他乡。十二岁那年,我从姑姑嘴里探听到母亲远嫁去了何处,我攒了一段时间钱,偷偷跑去看她,谁知……那时她已得病死了,我想祭拜,连墓地都进不去。” 默了默,陆恒轻轻叹气:“这就是我知道的所有事情了。” 听他语气,应当没有撒谎,他记忆中,自己就是凡男凡女的孩子。 难不成,他真的是凡人?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一整个故事,都是有心之人编给他听的。 群玉歪着脑袋,思考着各种可能性。 身旁,陆恒见她垂眸不语,忽然低声说道:“连玦……” 群玉一激灵,抬眼对上他视线。 陆恒继续道:“连玦战神,若我当真与她有关联,你当如何?” 群玉直言:“自然是杀了你。” 陆恒毫无畏惧,眸中映出她娇美的容颜:“陆某一介凡夫,你早就可以杀我,永绝后患。” 群玉一愣,意识到自己的心思已被这个阴险的心机小人看穿。 他知道她下不了手杀他。 “杀你……有什么意思?比踩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群玉凶恶道, “不如把你留在身边,日日折磨,让你生不如死。” 陆恒点点头,似是很好奇:“怎么个折磨法?” “就……” 扒皮抽筋,阿鼻剜眼,寸寸碾碎你的骨骼…… 想到那些画面,群玉莫名抵触,犹豫半天,才恶狠狠答道, “让你做我的奴隶,日日关在厨房里,没日没夜地给我做饭,一天只能睡一个时辰……” “还有睡觉的时间。”陆恒笑起来,“天底下竟然有这种好事。” 群玉瞠目看他,就见月色柔白,倾泻在他身上,像淡淡的水墨晕开,再用银丝细笔勾勒峻峭轮廓,行云流水,诗画传神。 “你笑什么?”她手掐着掌心,怼他的声音渐渐没了气势。 陆恒敛眸望着她,笑得真心实意,无半分虚假: “你或许不知,给你做饭是我人生中最开心的事情,没有之一。”
第七十一章 夜风清寒, 轻轻吹过群玉脸侧,拂走她几分燥意。 月光照在身上,群玉竟觉得晒得慌,几乎感受不到体内幽冥海阴森的力量。 心跳在耳边鼓噪, 她不自在地别过头去, 矜傲道: “这么说, 我让你当我的奴隶,天天给我做饭,还是抬举你了?” “是啊。”陆恒也移开视线, 目光落向不远处奔腾不息的淮水,想起儿时常在水边嬉戏, 那时的生活, 真是无忧无虑, 浑然不知愁滋味,他不禁轻轻叹了口气,话音带着怅然, “若我在十五岁那年遇到你,我肯定会紧紧跟着你,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群玉忍不住笑道:“你不是还有四个弟弟妹妹要照顾吗?” “他们……只是被宠坏了,其实也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陆恒瞭望前方,轻声说,“况且, 我总不能照顾他们一辈子。” 话中含义似乎是,他的一辈子,得用来照顾别人。 群玉手支在身侧, 两条腿悬空垂着,一下一下晃悠起来, 心情也似在风中晃悠着,荡得很高很高。 这就是青雁说的,人类的情感带来的好处吗? 群玉觉得,自己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愉悦,她很喜欢听陆恒说这些话,还想听到更多。 “你想跟着我,现在也不是没有机会。” 她总算不再说风凉话,唇角微翘着,泄露了些许怡然, “我允许你在我身边……当我的奴隶。” 话音落下,身旁许久没有动静。 群玉等得不耐烦了,侧过头,不期遇上陆恒凝视她的目光。 他脸上不再有笑容,群玉心里的悸动和愉悦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我要去魔界,打算明日就启程。”陆恒低声说。 群玉的表情彻底冷下来,眸光阴鸷,唇角笑意转变为嗤笑:“原来你今夜找我,是来和我告别的?” 亏她刚才那么高兴,只觉今夜气氛温柔暧昧,一颗心轻飘飘地飞起来,止不住想靠近他。 搞了半天,他说的所有话都有前提。 前提是他不需要复仇,不需要屠尽世间妖魔,他才会待在她身边。 可是现在的他,早已不是十五岁时无忧无虑的少年了。 陆恒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自说自话道: “当年淮水县惨案,虽是焰尤一手造成,但他背后另有主谋。” 群玉想起在景州时,陆恒拼了命拿到的魔尊之眼: “你说的是,宿烈?” 陆恒:“当年惨案发生后,各路仙门都有调查,一开始查出是焰尤做的,后来,又有消息称,焰尤和宿烈背地里做了什么交易,宿烈灵魂残破,暂不能行走于人间,故而让焰尤在人间为他办事。记得苏照儿曾说,熔铸蚀月鼎的燃料只有魔界有,焰尤和宿烈或许就是交易了这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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