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指尖总是凉的,不小心触到群玉滚烫的耳尖,群玉总忍不住轻颤一下,双手紧紧揪住裙摆,正襟危坐,如临大敌的模样。 “好几年没梳了,手有点生,要是痛了就告诉我。” 群玉慌忙摇头,没摇两下就被陆恒按住了脑袋。 “一点也不痛。” 她瓮声瓮气道,只觉陆恒的动作行云流水,哪像生疏的样子,好奇问道, “梳的什么髻啊?” “衣裳鲜亮,配个十字垂髫髻,应该会好看。” 陆恒一边说,一边将群玉的长发在脑后盘成四朵花苞似的十字,用那根梨木簪子固定住。两侧垂下的头发,再拿妆奁里崭新的浅色丝绦束成垂髫,大体完成之后,他又绕到群玉跟前,随手拿走妆奁里的三只簪花插梳和两枚花钿,通通插到群玉的发髻前方,一时间珠翠满头,货柜上的妆奁几乎要被他搬空。 店铺老板立在他俩身侧,脸有些发绿,陆恒睨他一眼,笑道:“买了那么多衣服,老板总不能只送一只簪子吧?” 若不是再插会不好看了,陆恒真想把这些发饰全部卷走。 终于捯饬完毕,群玉扶了扶有些沉的脑袋,转过去照铜镜。 老板也凑近看了眼,由衷道: “小姑娘,你以后可享福了,夫郎的手这么巧。” 群玉闻言一愣。 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老板把陆恒当成了她的未来夫婿,以为他为她买衣服、梳发髻,都是在讨未婚妻欢心。 群玉仍坐在绣墩上,手揪裙子揪得更紧,心跳因为老板随口的一句感叹而怦怦加速,像有数不清的麻雀在胸腔蹦跳着啄食。 陆恒温和的声音在这时响起,平静解释道: “您误会了,她是我亲妹妹。” “啊?”老板挺惊讶的,“不好意思……你们长得可一点也不像。” 陆恒笑了下,不再回答,群玉也从绣墩上站起来,原本垂顺平滑的裙摆上隐隐现出几道手指揪扯出的褶子,像微风拂过湖面牵出的浅浅涟漪,阳光没有直射在上面的时候,很难看得清。 终于离开成衣铺,群玉仍穿着那套鹅黄色裙装,其余购置的新衣新鞋等物,都塞进了陆恒的万象乾坤戒中。 热烈的日光洒在身上,群玉头上珠翠熠熠生辉,鲜艳的衣裙像镀了一层金,光彩夺目,配上那张美艳动人的脸庞,才刚踏到街上,便立刻成为了众人视线的焦点。 她完全不在意那些,跟在陆恒身侧走了没几步,忽然心一横,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怎么了?” 陆恒视线垂下来,琥珀色眼睛沾着光,更清浅了几分, “还想买什么吗?” 群玉摇头,直直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 “我有话和你说。” “什么?” 群玉:“在外人面前,你可以说我是你的亲妹妹。” 顿了顿,她垂在身侧的左手忍不住又死死揪住裙摆,指尖用力得几乎要把那薄如蝉翼的绸缎捏破, “但是你不能真把我当亲妹妹。” 陆恒一怔,下意识问:“为什么?” 街市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耀眼的日光落在身上,几乎能把人的皮肤炙烤生烟。 无数光与声交织在四周,纷繁迷乱,少女莹白明艳的脸庞微微仰着,声线清晰: “因为我没有把你当亲哥哥。” “我有亲哥。那种感觉是不一样的。” 说到此处,群玉反而放松了些,扭捏的神情退去,显出几分蛮横, “所以,我不允许你把我当成亲妹妹。” 她乌黑宛如墨玉的眸中倒映着辽阔的青空,盛大的街景,还有陆恒略微错愕的面庞。 世间万物都在她眼中,而她目光的焦点唯独落在陆恒脸上,不出意料的,见他微微皱起了眉,眸中闪过几分无奈,像听到了一个令他非常难办的消息。 盛夏之时,暑热难耐,陆恒耳后却忽然袭来一阵寒凉的阴风。 “小子。” 姜七拿绛冥伞抵着陆恒的腰,嘴巴贴在他耳边,每说一个字就吹一口鬼气, “主人都说到这份上了,你好歹表个态吧?” 陆恒眉心蹙起更深,根本没把姜七当回事,望着群玉,张嘴便扯开话题: “先不说这个。你饿了吧,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 “气死我了!” 姜七不敢真用绛冥伞捅他,气得在空中绕了一圈又一圈,然后飘到群玉身边,狠声道, “主人,这小子油盐不进,绝对是个渣男!” 青雁这时插话道:“我倒觉得,以陆恒的性格,没有直接拒绝,就是一种妥协了。” “是吗?”群玉总算听到一句好话,眼睛一亮,“他已经妥协了吗?以后就不把我当亲妹妹了?” “少在这儿维护渣男。”姜七冷声道,“不答应就是拒绝,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嘴上都说不出好听的话,还能期盼他办什么好事儿?” 青雁不能苟同,难得这么挺陆恒一次:“你没看见他对主人很好吗?你们女人难道只看语言不看行动吗?” 姜七一时不知怎么反驳,憋了许久才冒出一句:“那他也可以对很多女人都这么好啊!没有承诺的感情就像一盘散沙,都不用风吹,走几步就散了!” …… 一鸟一鬼急赤白脸地吵了半天,停下来喘气的功夫,才看见群玉不知何时已经走远,屁颠屁颠地跟着陆恒吃小吃去了。 “狗男人,花招就是多。” 姜七气鼓鼓地飞过去,自己劝自己,“好在主人最在意的就是吃,只要把嘴塞满,哪还想得起什么狗男人。” 景州城内有许多新奇小吃,糖馅馒头、澄沙团子、辣脚子、水晶皂儿,都是即买即食的玩意,群玉捧在手里吃了不少,嘴巴和肚子满足得冒泡,却也没像姜七说得那样,一下就把男人给忘了。 其实她刚才说那些,早就猜到陆恒不会答复。 即便答复,也绝对不会是她高兴听见的话。 不喜欢把话憋在肚子里,想说她便说了。 而他会怎么想,能不把她当成亲妹妹最好,至于其他的…… 她是妖怪嘛,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眼光只放当下,绝不去看长远,心情就会好很多。 …… 在景州城里逛吃逛吃小半日,群玉乐不思蜀,直到吃到一家冰碗铺子,冰碗做得不怎么样,价格还贼贵,群玉心念一动,对陆恒说: “今天花了那么多钱,我们要不也摆摊卖冷饮吧?感觉以景州的物价,能赚回来不少呢。” 陆恒:“景州商市管辖严格,每条街道都有街道司整日巡逻,行商坐贾都需要经过一番复杂的审核,事先登记在册,才可以进行商业活动。” 听到此处,群玉目光暗淡了些,很快又听他继续道: “但我今天一直在勘察哪些地方街道司管得松,现在差不多有结论了,就在我们住的客栈附近有一条街,街上很多行商摊贩看起来都鬼鬼祟祟的,随时准备卷铺盖跑路的样子,我猜那条街的管理应该不太严,能钻空子摆摊。” “你太强了,原来早有预谋。”群玉忍不住为他鼓掌。 “一般一般。”陆恒自谦道,顺嘴夸一夸群玉,“你也很强,一路下来吃了二十八家铺子,其中包括四十种糖饼糕点、二十三种油炸食品和一十八种汤汤水水,其中大部分你都觉得味道一般,但是你都能连吃两份以上。” “哈哈……有这种事?”群玉尬笑两声,旋即脚跟一转,“快回去摆摊吧!去晚了万一没位子就不好了!” 午后,气温依旧炎热,陆恒的冷饮餐车甫一出现,便以绝佳的品质和便宜的价格吸引了大量客流,令那条本不算热闹的小街变得喧喧嚷嚷,人声鼎沸。 陆恒储备的水果很多都是从璧山上薅的,既富有灵气,又不用花一分钱,所以产品价格定得低,他能赚到钱,顾客也很开心,多方共赢,璧山除外。 整条街上,生意好的也就两家小摊。陆恒的冷饮摊是一个,还有一个便是离他们不远的算命摊。 算命摊很简陋,只有一张桌子一面旗帜,旗上用粗毛笔写着“上天入地,无所不知”八字,口气贼大。 摊主是个和群玉一般大的姑娘,因她穿的衣服和群玉是同款,颜色是粉紫色,也很漂亮,群玉路过的时候便多看了两眼。 她的摊位前排了很长的队,桌上似乎只有笔墨纸砚,没有卦师常用的龟壳、罗盘等物,更为新奇的是,桌上还窝着一团滚圆的雪团子,群玉盯了半天,直到看见雪团子动了动,才意识到那似乎是一只胖乎乎的白猫。 后来,冷饮摊开摊,顾客蜂拥而至,群玉也就没心思关注其他人了。 直到红日西斜之时,街道尽头,突然传来一声杀猪般的大喊—— “监市来了——!” 监市是街道司小吏,负责巡逻街市,维持秩序,惩治驱逐街道上的不法商贩。 若被监市抓到,免不了没收摊子,上交巨额罚款,运气不好还会受一顿拳打脚踢。群玉不了解这些,陆恒却很清楚,只见他三下五除二,当着一群顾客的面,咻的一下把整个餐车塞进乾坤戒中,吓得顾客大喊“妈耶见鬼了”,然后非常顺手地抓住了群玉的手,带着她往监市赶来的反方向冲去。 整条街乱成一团,狼奔鼠窜,鸡飞狗跳,陆恒牵着群玉一股脑儿冲到道路尽头,忽见前方涌来一大批身着官服气势凛凛的监市,他回头望了眼,见来路那边的监市反而少,便拽着群玉,忙忙登登的又折返回去。 群玉拉着他凉凉的手,在人群中左冲右突、斗折蛇行。她的视线不看周围,仅盯着手腕上的同心镯上下颤颤跳跳,心情忽然出奇的好,耳边凌乱的叫喊声,刺耳的杂物碎裂声,满地的脏乱狼藉,仿佛都来自另一个空间,又或者构成了一场虚拟的逃命游戏,她只需要紧紧握住陆恒的手,享受和他一起夺路狂奔的兴奋劲儿就足够了。 然而,这场逃命游戏,在她看到那个和她穿同款衣裙的女孩被监市狠狠推搡到地上的那一刻,突然化为现实。 “行行好吧,大爷,我真的没有钱。” 她粉紫色的裙子沾满泥灰,脸上也溅了泥点,双手死死扒拉着一个书箱样子的东西,和监市拉扯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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