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的关键,就在我刚刚所说的阵眼身上。若将玄霜境看做一处普通的阵法空间,那其阵眼的作用,就是维持整个空间的平衡。若某个世界出现了对天道不利的动荡,那阵眼便会立刻生效,先行解决一切。” 在玄霜境的世界中,所谓“对天道不利的动荡”,要么是入境者在玄霜境中察觉到了天道的软肋,要么是有足以威胁到玄霜境平衡的力量即将出现。 在素晖看来,明曜穿梭的这几个世界,之所以会被云咎以如此突兀的灭世执法终结,一是天道想借此暴虐不堪、血流成河之景击溃明曜的精神,二便是在这些世界中,一定出现了天道忌惮被人察觉之事。 而明曜却觉得……还有第三点。 几乎在每个世界被毁灭之时……她都有涅槃重生的可能。 在那些被云咎一箭穿心,被神火化为飞灰的绝望散去后。若她仍存在于那个被天道毁灭的世界里,她一定有可能涅槃并继承煜初全部的力量。 那种力量,是否足以威胁到玄霜境的平衡呢? 明曜一步步踩着云咎走过的山道向前,垂着头,默默地想:这个世界正常来讲,并不会那么快结束……或许我能……背着云咎偷偷尝试一下。 可此心念一出,身前的男人却仿佛觉察到什么般停下了脚步,他回身望向他,墨色的眼眸低垂,带着凉凉的疏离:“你在想什么?” 明曜瞬间停下脚步,她攥起拳,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云咎的问题。 云咎深深看了她一眼:“明曜,不管你从何处来,往何处去。此刻你既已在我身边,我便不会轻易放你离开。” “所以,莫生无望之念。” 明曜与云咎相隔一丈有余,她仰头看着他冷淡的眉眼,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抗辩。 那种依依无言的样子,却莫名使云咎的心脏空落落地坠了下去。他上前握住明曜的手腕,拉着她一路走回神殿,结界在二人身后一层层铺开,天罗地网,像是无处不在的浓雾。 寝殿宫门开合,云咎松开明曜的手腕,正要离去时,衣袖却被明曜轻轻拉了一下,他回头望向她,却见少女朝他露出了一个很浅的笑来。 衣袖如流水般自明曜掌心滑落,她并没有挽留,仿佛只是不小心触到了那一角布料。 云咎敛目转身,宫门随着他的离去缓缓合拢,他静静瞧着,心底却不知为何生出了隐约的不安。 宫门那头,明曜在案前缓缓坐下,等了片刻,才从身后抽出一根尖长带刺的枝条。她抬起手臂,露出一段光洁的皮肤,深深吸气,将那枝条上的尖刺抵上了小臂。 伴随着一瞬的刺痛,一串血珠从细小的伤口间滚落,明曜伸指接住两滴,纤眉微蹙,抬手瞬间,在腕后两寸落下了两个字。 她的动作很快也很稳,然而利刺划破皮肤所带来的刺痛,还是令她后背都泌出了冷汗。 明曜咬着唇,用一旁备着的绢布包住伤口,捏起那根从山中带回来树枝细细打量起来。 那枝上最长的尖刺也仅有半寸,若只是在臂上刺个字倒还算顺手,可要是想靠这小刺自伤涅槃,恐怕是痴人说梦了。 明曜在房中走了一圈,不出所料,房中一切陈设都是精挑细选,几件易碎的摆件都被施了术法,不仅落地不碎,甚至连半点声响都没有。而普通瓷质茶具,甚至用完之后便立刻被神侍收好,连过手的机会寻不到。 明曜沉了一口气,将那树枝压在桌下,试图借力将其折断,她手腕伤口不深,但依旧疼得不好使劲,因此颇费了些功夫。 然正在此时,门外却忽地又传来一阵不缓的脚步。明曜心头一紧,忍着腕上刺痛将那树枝抽出,勉强在纱帐被掀开前一刻,将其藏到了床下。 “你……”明曜坐直身子,在看清来人的瞬间,将手藏于后背,小小喊了声,“云咎。” 云咎去而复返,心中的不安却并没有因为重新看到明曜而消散。 他皱着眉,看着明曜的眼神,简直像是看着一道无解的难题。 明曜紧张地坐在榻上,努力摆出一副茫然而困倦的神情:“您还有什么事吗?我困了。” 云咎移开目光,平静道:“我已命人备水洗漱,今夜起我宿你处。” 明曜闻言,心头大乱,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那句“不可以”吞了回去。 “不许反对,”云咎看着她怔然而无措的神情,心情稍稍好了些,他抬手摸了摸明曜的头,低声道,“不做什么,只是想陪陪你。” 准确来讲,他这些天里生出的那种……一旦看不见她就要心慌的毛病,或许更需要明曜来陪陪他才对。 明曜闻言,知道自己这次是没法拒绝了,她有些无措地咬了咬牙,勉强道:“我不需要神侍服侍沐浴。” 云咎瞟了她一眼,低声道:“我命她们在屏风外候着。” 明曜干巴巴地道:“我……也不需要太多人候着……我自己可以。” 云咎道:“听话。” “我不太习惯……”明曜强忍着触碰伤口的冲动,有些为难地蹙了蹙眉,小声嘟囔道,“洗个澡又不会跑。” 云咎挑起眉,似乎有些惊讶她说这样的话,两人对视一眼,最后倒是云咎先笑起来,他将手递到明曜面前将她拉起来,妥协般道:“好吧。” 明曜垂眼看了看他的手,没去握,倒是自顾自地下了床。 云咎微怔,目光扫过明曜的衣袖,看不出什么端倪,却总觉得不对劲。 没有神侍隔着屏风侍候,虽然时间用得久了一些,但明曜也勉强算是完成了洗漱沐浴,并没有被人察觉到手臂上的伤痕。 等到她重新回了寝殿,榻前层层垂帐已被人放了下来。云咎坐在榻上看书,听到她的脚步,抬手掀帘朝她望来,他似也刚刚结束沐浴,墨发微潮,了了几缕半挡着额前浅金色的神印,显得神圣而鲜活。 明曜盯着他的前额,琥珀色的眼眸微动,俯身上榻,鬼使神差地坐在云咎身旁,将他那几缕湿发拨开了些。 云咎抬眼看着明曜的眼神,从中读出了很明显的心疼和难过,他心尖动了一下,似被她这样的眼神刺痛了。 “你……怎么了?”他拉住明曜的手,涩意和欣喜在心中控制不住地翻涌,“你从前,并不曾这样看过我。” 好像她真的在爱他一样。 明曜一怔,她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中,自己曾是如何与云咎相处的,但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却总使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好像她曾欺骗过云咎的感情一样。 明曜眨了眨眼,自认为自己干不出这样的事,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结结巴巴:“是、是吗?” 云咎定定看了她好久才道:“在你的那个世界里,我们是怎样相处的?” 明曜失神,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然而就在此刻,明曜小臂上缠绕的绢布被一只手扯松,沾着鲜血的白绢从袖口轻飘飘地落到榻上。 云咎拉着她手臂抬至眼下——原本如瓷如玉的腕下,几道未曾结痂的伤痕,断断续续,惊心触目。 刻着他的名字。
第117章 云咎盯着明曜小臂上的那个血印子, 明曜盯着云咎的眼睛。 ——那双沉黑的漆瞳之中,似闪过一瞬难以置信的惊愕,然后被一层狂风骤雨般的哀恸瞬间覆盖。 明曜怔怔望着云咎, 想起素晖跟她说的那些话。 作为玄霜境的阵眼,天道给予了云咎足以平衡玄霜境世界的力量,但与此同时, 也花了很大的力气,混淆了云咎在原世界的记忆——祂需要确保, 云咎在玄霜境中,是绝对忠于自己的。 这也就意味着, 眼前的云咎, 和原世界的云咎确实是同一个人……但也的确不尽相同。 明曜不知道自己还能信任他几分。 云咎望着明曜手臂上的那个名字,心中如掀惊涛骇浪,可话到唇边, 却只问:“为什么?” 明曜轻轻眨了眨眼——伴随着一个个世界的穿梭,她的记忆也逐渐模糊, 她曾想过将所有线索记在纸上带走, 可素晖却告诉她这招全然行不通, 在各个世界里,她的身份会变、衣着会变, 除了灵魂和躯体之外, 其他的一切都是带不走的,哪怕只是一张纸。 唯一的方法,就是像素晖那样, 在自己的身上留下某个最重要的消息。 在用刺破皮肤之前, 明曜曾想过无数个能够透露一星半点线索的词语,但抬手的瞬间, 脑海里仅剩的词,便只剩云咎的名字。 该是怎样的关系,才会将对方的姓名用这种方式留在身上? 明曜想,如果有一天她真的在某次穿梭中忘记了一切,真的将云咎当做了殊途陌路的执法神,那这个伤痕的存在,便至少能让她找到某个探索的方向。 她轻轻出了一口气,认真地回答道:“因为我不想忘记。” 云咎放下她的手,整个人活像被天雷劈过似的,动作僵硬,神情也带着说不出的怔然。 “所以……你是真的爱我……”他沉默良久,在开口时仍然踌躇,“如果你在之前的那个世界是爱我的……为什么在这里……便不能了?” 事到如今,一切或许说开了更好,明曜扯下衣袖,朝云咎笑了笑,两个人挨在榻上,像是随意谈天的好友。 明曜问:“你和……这个世界的我,发生过什么?” 此情此景,好似有点过于荒诞了,明曜强压着上扬的嘴角,云咎也有些不自在地回避了这个话题:“在你那个世界……你在我和北冥之间,选了谁?” 明曜微微一怔,想起云咎在魔渊峡谷中向她承诺的誓言,轻声道:“事实上……我没有做这个选择。” 她望向这个世界的云咎,眉眼俱弯:“在我的那个世界中,你和北冥并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你我一起选择了北冥。” 云咎望着少女温柔明亮的双眼,那个瞬间,似乎听到自己的某片灵魂开始燃烧。 他的意识逐渐空白,口中却仍不受控地继续与明曜对话:“也就是说,在那个世界,魔族被赦免了?你是怎么做的?” 明曜平静地摇了摇头:“魔族无罪,不需要被赦免、被宽恕。” 云咎皱起眉,魂魄的灼烫感更加强烈,他起身下榻,冷然望着明曜:“荒唐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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