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估计是喝了酒酿甜汤,双颊已然有些泛红。云咎对她的酒量感到十分无奈,刚拦下她的动作,还没来得及开口劝慰,就被明曜委屈巴巴地抱住手臂:“怎么这样……” 他愣了一下,望着她醉醺醺湿漉漉的桃花眼,按耐住亲吻她的冲动:“我怎么样了?” “你……欺人太甚。”喝了酒,她接话的速度反而不减,哼哼唧唧、含含糊糊地控诉他,“你出门怎么可以不带钱!” 云咎:…… “还不让我喝桂花酒……店小二都说了,它、它不会喝醉的。”她说着又要伸手去摸桌上的酒酿甜汤,云咎不动声色地将汤碗拿到了她视线之外的地方。 明曜摸了半天摸不到,越发地委屈了:“而且你……你还避重就轻、顾左右而言它!你甚至都不问问我为什么会被雷劈!” 云咎闻言一怔,漆瞳凝住,许久后才恢复了平静。他轻轻将明曜拥入怀中,手臂用力,环紧,几乎就是他在替她承担天罚时那样的力度。 “抱歉,明曜。”他轻声道,声音颤颤,不自觉中已然带上了几分哀求之意,“不说这个了好不好……” 她眨了眨眼睛,似乎意识到什么,嘟囔着应了一声,想了想,继续无关紧要的指控。 “而且你这次居然让我顶着银发出门了……你、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不是说我黑发也好看吗……”这完全就是无理取闹了,可是她口齿有些含糊,越到最后,越像是梦呓,云咎听得并不真切,用手背轻轻蹭了蹭她微红发烫的脸颊。 “……大骗子。”
第30章 少女的脸颊因醉酒而红得发烫, 平日便微红的眼尾更是如同抹了胭脂般,显出惊心动魄的瑰丽,她挽着他的手臂渐渐泄了力, 脸颊埋入他微凉的掌心,非常依赖地贴了贴,不久后便彻底地迷糊过去。 臻荟酒楼旁连通着客栈, 虽做着两种生意,实际却是一家的买卖。云咎不知道她何时才会解了酒气醒转, 便订下一间客房,抱起明曜准备离开。 店小二此刻正等在厢房外, 叠着一方抹布准备收拾餐桌, 见两人出来,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云咎怀中的少女脸上,呼吸都几乎滞住。 自这二人进入此地, 酒楼客人全部的目光几乎都被他们吸引,男人俊美少见的容貌自不必说, 这姑娘一头银绸般的长发更是难得一见。他原本以为明曜是外域人士, 如今一眼看去, 少女的容貌却是非常典型的南方美人。 她脸部的轮廓线条十分柔和,秀眉琼鼻, 唇线精致上扬, 银发红唇,将整个人的颜色衬得无比浓丽,像是一幅徐徐展开的细腻工笔画。哪怕是睡着, 这样的颜色明艳而轮廓柔和的长相, 依旧具有非常强大的冲击力。 艳丽、夺目,而且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 于是云咎在与那年轻人擦肩而过的瞬间, 听到了一声明显的吞咽声。 他脚步突然定住,俊逸清冷的眉眼压下,无声而沉冷地落到身边人的脸上。他对上他的眼睛,从那漆瞳中分辨出十分明显的不悦,和一闪而逝的悲哀。店小二大脑一片空白,膝头也开始发软。 他见惯了形形色|色的客人,察言观色的功夫不错,能够很准确地分辨出眼前的男人对他并没有恶意,可是对方周身的压迫感过于强大,像是被侵占了巢穴的猛兽锁定而下的目光。哪怕只是轻飘飘的一眼,仍叫他难以承受。 只是看了那姑娘一眼,何必呢?店小二哆哆嗦嗦地移开目光,艰难地盯着地砖间细细的纹路,腋下后背不自觉地生出冷汗。 终于,在无比漫长的一段时间之后,男人伸手托住怀中少女的后脑勺,轻轻将她的脸贴近自己的胸膛,他漆黑的瞳孔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声音毫无波澜:“请将醒酒汤送来。” -- 明曜是被一股温热而酸涩的味道催醒的,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下意识抬手擦了擦嘴角将落未落的水渍。煮熟的桔子混合着山楂的香气在鼻端袅袅散开,闻起来是很香甜的味道,入口却呛人得不行。 云咎捏着一柄瓷勺递到她面前,桔褐色的液体自勺子底部落到碗中,带起小小的涟漪。明曜下意识推开了他的手,“好酸。”她低低抱怨着。 “醒了。头疼吗?”云咎揉了揉她的长发,从善如流地自她身旁坐下,看见明曜小幅度地摇了摇头,眼中才露出了些微的笑意。 他将她拥入怀里,伸手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真的是一点儿酒都喝不了啊。” 明曜将脸埋入他的颈窝,脑海中朦朦胧胧想起自己在彻底陷入昏睡之前,似乎有对他讲一些不太好开口的话,可是再要细想,却完全记不清了。她侧过脸,认真打量着他脸上的神色,却没发现什么端倪。 “怎么了?”云咎察觉到她的目光,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 “我……喝醉的时候是不是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他笑起来,目光如跹蝶轻轻落在她的身上,他望着她认真地回忆了一下:“你醉醺醺地想要亲我,显得生猛非常——这可算是奇怪的事么?” 明曜喉间一哽,怔愣地回忆了片刻:“不、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他凑近一些,语气温和而又带了些许蛊惑,“那你说说,还有什么奇怪的事情么?” 浅浅的冷香混合着酸涩的桔子味袭来,她抬手轻轻推了他一下,被几句玩笑转移开了注意力——或许自己当真什么都没有说过吧。 醒酒汤只喝了两三口,明曜依旧有些困倦,她重新蹭回云咎的怀中,哼哼唧唧地喃喃:“怎么这样困……再陪我睡一会儿。” 或许是在黑凇寨的那日伤了元气,之后又一直提心吊胆地挂念着云咎的伤势,明曜如今好不容易松懈下来,竟然看着比承了天罚的云咎还要无精打采几分。她焉了吧唧地挂在他身上,声音又轻又软,但与其说是撒娇,则更像是对他天然地亲近。 云咎抱着她在床边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等到少女深深浅浅的呼吸声逐渐明晰时,他才拥着她裹进了被褥中。明曜湿漉漉的呼吸洒在他的颈间,两人的体温彼此交织着攀升,这样不分你我的存在让他感到了莫大的安慰,因而才终于可以松懈下来,以比较平静的态度审视自己身上的变化。 明曜没有发现,他已经无法|正常使用神力了。 素晖在他昏迷的那些日子里,替他瞒下的最大秘密,就是他这具行将就木的身体的真实情况。 他的神力是与生俱来,融合于骨血的东西。也正是因为如此,当神力开始流逝,甚至消散的时候,他很清晰地感知到了自己的身体在分分秒秒间,不断地走向衰朽。 其实在真正醒转之前,云咎便已经能够感知到外界的变化,他知道明曜是如何小心翼翼、惴惴不安地守了自己一个又一个日夜;知道她怀揣着多大的痛苦与不安,期盼着他醒转;也知道她在梳开自己的头发后,是为何会因为那一根白发而恸哭出声。 然而正因如此,他才更加不能告诉明曜自己身体真正的情况。他害怕在她面前提起那道天罚,害怕回想起那道天罚的诱因,正是源自于一个降临于西崇山的神谕——他该如何告诉她,在她仰着亮晶晶的眼睛,满心欢喜地期盼他受封正神之时…… 那道在雨夜落在西崇山上的神谕,命他亲手处决了她。 群山间如浓墨般翻腾的云雾,仿佛又在云咎眼前展开,那些只有神明才能读懂的符号,无论看了多少遍,传达的依旧只有那一个意思——祂说明曜的存在是一个巨大的错误,说那孱弱小鸟振颤的双翼,会搅动因果,扰乱天地的秩序。 神明望着那些符号,有那么一个瞬间几乎是茫然的,时间仿佛在他周身凝滞,他一遍又一遍地复诵着属于他的神谕,血液也仿若彻底冷了下来。 他以为明曜的存在是天道的恩赐,是祂听到了自己孤寂生涯的呐喊,才将她送到他寂寂无声的神域中。 可是天道告诉他,她的存在是个玩笑,是个需要被抹去的错误。甚至她那样满怀爱意地期盼着他兑现的诺言,竟然需要用她的生命为代价才能实现。 好荒唐,荒唐得就像是一个幻梦。 他忘记那日,自己究竟花了多大的力气,才状若无事地回到他们的寝殿。他记得她苍白的脸,柔软的笑,她浅粉的唇瓣像是被暴雨摧垮的花蕊,那样无害而单纯的模样,可以被这世间的一切伤害——这样的人,又说什么搅动因果,扰乱秩序? 他试图将她纳入怀中,用自己的身体替她阻挡一切风雨,然而她的祈求如同寒刃般轻易将他刺穿。 她问他有没有接到神谕,又问他能不能早一点与她成亲结契。云咎无法回答。 那天,他意识到明曜情绪的波动很大,她比任何时候更脆弱,更需要他的安抚。可他能给予她的,却是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而肤浅的拥抱。 他做不出更多的承诺,甚至无法保证明曜在他身边能得到足够的安全——至少在那时,这世上唯一有理由刺向她的刀,正高高悬在他的手上。 他不敢紧握,不敢去面对神谕残忍的真相。他也不敢松手,怕这把刀会因此落到其他等待着神谕的神祇的掌心。 明曜是那样柔软的小姑娘,甚至会被爱人片刻的犹豫刺痛。他沉默地望着她离去的身影,有那么一刹,竟然卑鄙而低劣地松了一口气。 ——如果她不在自己身边,是不是会活得更好? 他没有选择阻拦,反而亲眼看着她撞破了西崇山的结界离开。 后来的光阴在他记忆中,模糊成了破碎的片段。他忘记自己是如何承受下因违抗神谕而罚下的雷劫,也忘记自己翻阅了多少本晦涩难懂的古籍,向多少的神祇通信问询,他痛恨自己的无能,甚至找不到任何一种方法能够将自己珍爱的小鸟藏好,瞒天过海地避开天道的审视。 直到有一日,一位意想不到的神明来到了他的神域。 素晖,这个年龄与他相差不大的神女,却也是他听说过的所有神祇中,最早受封正神的一位。她朝他笑了笑,望着他终于焕发生机的神域赞叹:“西崇山真的很漂亮。” 这样一句简简单单的称赞几乎将他击垮,他不知该如何开口,才能告诉她这个神域是在明曜的努力之下才得以完整,而当它终于被天道承认之后,神谕竟然让他亲手杀了明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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