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咎应了一声,继续阖眸给她输送灵力,两人便又沉默了下来。 明曜这次不敢再看他,索性也闭起眼睛,可一旦陷入黑暗,人的其他感官就会被无限放大。 明曜感到神力在自己体内不断流动,从指尖进入胸口,最后缓缓下移,进入小腹,再一点点扩散开…… 她本该非常熟悉这种神力流动的路线,因为明曜以往受伤时,云咎也是这样引导她的本相之力来回修复她的身体。 可是如今……明曜的本相之力衰微,甚至不能完成这样全程的流动,因此如今在她体内的,就只有云咎输入的神力而已。 当这种温暖如水,却明显不属于自己的力量走遍她的全身时,明曜忽然就不自觉地面红耳赤起来了,她的手指下意识攥住身侧的被褥,头一次意识到输送神力也是件很私密的事情。 而且冥沧说得没错……她,她现在穿的还是寝衣啊。 明曜的脑子忽然就乱成了一团浆糊,连心跳都完全错乱了。 云咎这时忽然再次睁开眼,目光下移,落到双眼紧闭,耳廓通红的明曜身上,眸中泛起些微的疑惑。 他轻轻拉了拉她的手:“为何心跳得这样快?” 明曜如同溺水上岸的人,闻言猛地睁开眼,一把将手从云咎掌心抽回,她朝榻内移动了几寸,视线躲闪,干巴巴地笑了声:“我……热。” 云咎默不作声地打量她:“你的本相之力一直没有恢复。” 明曜点点头:“这是招魂的反噬,我自己知道。” 神明指尖垂落,点了点近旁床榻的空位:“所以,过来继续。” 明曜将脸转向墙壁:“不、不合适吧。” 云咎:……? “有什么不合适的?” 说漏嘴了!明曜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找补:“本相之力如今无法恢复,您再怎么给我输送神力也无济于事啊。何况您还要为伏尊输送神力呢……每日将这样多的神力耗费在我身上,不、不太值当。” “明曜,”云咎望着她的眼神逐渐沉下来,指骨一下下轻叩床榻,一字一顿地低声道,“过来。” 明曜小心翼翼地觑了他一眼,见云咎又摆出了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脸,反倒是安心了一些——至少他一旦摆出这张脸,她便很难将如今的云咎与千年前的他联系起来了。 她听话地挪回云咎身前,像只幼鸟似地歪头看他。 片刻,只听云咎淡淡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你似乎还是没搞明白自己的位置。” “明曜,在我这里,你比伏尊重要得多。” 他望着明曜忽然睁大的双眼,伸手轻轻抚上少女的发顶,眸中寒凉的神色一点点化为温柔的光点。 神明的指尖轻轻蹭过明曜眼角细腻的皮肤,像是在抚摸小鸟面盘的绒羽。 片刻后,明曜听到他呓语般的声音自耳畔响起。 “明曜……千年前,我是不是就见过你?”
第72章 自从踏入明曜招魂的那个法阵之后, 云咎便偶尔会梦到一些古怪的画面。 神明并不需要长时间的睡眠,因此最开始,那些画面只是在他浅寐之际, 短暂地自神识中划过。 那是云咎所熟悉的西崇山,一草一木他都司空见惯,只是山中并没有像现在这样精巧的宫宇和热热闹闹的生灵, 十分之天然,也十分之孤寂。 山中除他之外, 唯一有灵气波动的东西,是一只流光溢彩的……鸟蛋。 那只鸟蛋被他发现之时, 是一个非常普通的日子。 巴掌大的鸟蛋安安静静, 无比老实地窝在楝树下的草丛里,幽幽蓝的壳,浅金色的纹路, 抢眼至极。 年幼的神明蹲下身,拨开杂草, 小心翼翼地探出手, 撸了撸光溜溜的蛋。 那种暖烘烘的手感, 令小神明脸上露出了一种没见过世面的微笑。 云咎:…… 虽然很确定自己并没有这个记忆,但云咎在清醒之后, 胸口依然奇异地燃烧着一团暖融融的火苗, 那温度与小神明当年摸到的那个鸟蛋相差无几,盘踞在他心上,许久方散。 在这个短暂的梦境之后, 云咎几乎每一日都会梦到不同的画面, 那些画面虚幻且短暂,但给云咎带来的情感却是无比真实的。 他看到年幼的自己, 常常蹲在楝树下观察那只鸟蛋,或是小心翼翼地捧着蛋去晒太阳,或是傻乎乎地用落叶和小花将鸟蛋埋起来,然后像盖被子一样,给它留出一个透气的口子。 回望过去,云咎并不记得自己曾经有过这样一段幼稚可笑,且无所事事的童年。 事实上,童年时的许多事,云咎都已经不太记得了。 他记忆中的自己,很早就已经意识到了西崇山是他的神域,因此他会按时按点、一日不落地修炼自身,散落灵力,保证山中万物长盛不衰,拥有一个最适合诞育生灵的环境。 云咎好像自一出生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去做,也知道自己未来一定可以拥有一个怎样的神域。 所以在他的记忆里,当西崇山的草木开始生出灵智,虫鸟精灵也开始逐个诞生的时候,他……并没有太多的欣喜。 他只觉得,这一切好像都是理所应当的。 只是,如今的云咎看着梦境中那个天真到有些傻气的自己,竟然在无语之外,还……生出了几分羡慕。 至少,那个抱着鸟蛋满山晃悠的小孩,看起来,好像真的挺快乐的。 那只蓝莹莹的鸟蛋是有自己的主意的,在大多数时间中,它对小神明十分放纵,任其将它揉圆搓扁,或被他盘成油光水滑的样子。 但一到黄昏,不管小神明将鸟蛋带去了什么地方,它总会非常坚定地滚回楝树下,滚进草丛和落花里将自己埋起来。 久而久之,这一人一蛋仿佛成为了颇有分寸感的好友,清晨相约见面,黄昏各回各家。 云咎知道自己身处梦境,却并没有刻意阻止这些幻梦的侵入,他以一种旁观者的视角,默默看完了小孩和鸟蛋的故事。 然后在次日照常给明曜输送神力,帮伏尊恢复神智。他很轻易地,便将这些画面丢在了一边。 可接下来几次梦境的画面,却让云咎开始逐渐重视这些荒诞的故事。 因为他……看到了明曜的出生。 那是他在见到鸟蛋的多年之后了,彼时那个抱着鸟蛋满山乱跑的小孩已经长成了更加沉稳的少年。 他对鸟蛋破壳的期盼,在年复一年的磋磨中变成了一种难以实现的奢望。多年孤身一人的日子,也不出意外地令云咎变得内敛,内敛到甚至有些偏执。 这种偏执表现在,即便知道神山中的灵力已经足够充沛,但他还是坚持每日进行三个时辰的内修,两个时辰的剑术,并且坚持在每日晨光熹微之时,分秒不差地走遍西崇山各个角落散落神力。 那种努力了却没有回报的感觉是很绝望的。就像即便少年云咎每日都会坐在楝树下,和鸟蛋说够半个时辰的话,即便鸟蛋暖烘烘的温度还是会熨帖他的胸膛,可他终究没有从前那么快乐了。 云咎有时会觉得,西崇山不会有生灵诞生了,鸟蛋中不会有什么东西破壳而出。 他觉得他的期待都会落空。 即使知道眼前的画面只是梦境,但云咎依旧被梦中那个少年茫然而绝望的情绪影响了。 他的人生是条清晰的、明确的、一眼望得到头的坦途,他分明一直固守成规,也游刃有余地成长,却不知为何,会对梦境中的那个少年如此感同身受。 他失去过什么吗?他有过求而不得之苦吗? 分明……没有啊。 云咎生来便是神明,启智便能人语,天生便知道如何控制神力,所谓生老病死,爱恨情仇于他而言都是过眼云烟。更妄论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这几苦。 可是,当一千五百余岁的执法神,与梦境中的那个少年对望时,他又那样透彻地理解了他的悲伤。 ……仅仅是因为几个零星的画面。 那日夜里,云咎极难地放任自己松懈,彻底浸入了更深的梦境。 零星的画面变成了完整的片段,他默默无声地陪伴着少年时的自己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漫长的春季。 在数不清的夜晚,在刀剑的一招一式破风而出的振响里,云咎清晰地辨别出少年哽咽的声音。 那是他从不曾认识的“自己”。 云咎不知道他是出于怎样的心情,才决定继续旁观下去的。 这是一场孤独而软弱的梦境,神明的少年时代在这个梦境中,几乎接近于无力的幼兽,将他并不曾有过的软弱和彷徨暴露无遗。 可面对这样的自己,云咎不觉得难堪,他只是觉得,眼前的少年,至少,也算得上鲜活。 是的……鲜活。 哪怕只是见了几个片段,他也觉得这个梦境比他的记忆更加真实。 当云咎开始意识到自己生出了这个念头的时候,便已经生出了警惕——因为几个荒诞的梦境,而质疑真实的回忆,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他觉得自己应该快点走出来,可紧接着,眼前画面陡然一变,少年神明的已站在花叶荣荣的楝树下,与破壳而出的雏鸟四目相对。 云咎与少年时的自己,同时感到了一阵难以置信的天旋地转。 楝树在落花,淡粉色的花团沉沉压着细枝,明媚灿烂的天光穿透树影淌至地面,四面八方而来的禽鸟在西崇山的结界之外焦急地啼鸣,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这新生的小鸟。 它那样小,那样娇弱,全身的羽毛比最澄澈的天空还要湛蓝,明黄的双眼宛如鎏金般璀璨。 除了哪一只小小的幼鸟,周遭的一切似都在破碎、重组、融合。 交融成不可分辨的色彩。 梦境内外,执法神与西崇山的小神明,同时怔怔地,失神地望着它。 他们彼此共情,感受着那种新生的震撼和欣喜,仿佛那个暖融融的鸟蛋化为了心脏的某个部分。 永远发热。 那是西崇山神明的一见钟情,是执法神从来未曾触摸过的热烈和爱意。 他几乎被它吞噬。 于是,神明轻声喃喃:“明曜。” 那一日的梦境戛然而止。 而此刻,云咎坐在少女的榻前,强行抑制着发热的心脏,他端着一千五百年来习以为常的清冷相,漆黑的眸子与那双琥珀色的桃花眸对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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