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宴又冷笑一声:“一锅汤药中滴一滴血,便可救治整个村子的人,若你们悬壶不贪不占,这三瓶血,怎么着也够平息瘟疫了。” 顾主事倒也是个沉得住气的人,深吸了一口气,竭力保持着冷静与持重:“我悬壶速来心怀天下,绝非贪占便宜之辈,但如若这三瓶血液不能将璃国境内的瘟疫彻底清除,隐患始终存在,折磨百姓的灾难迟早会卷土重来。陈小姐,您仁心仁义,当真忍心么?” 他如此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替悬壶宗做辩解、劝说宸宴,无外乎只有一个目的:想让月鎏金留下来,继续放血,给他们悬壶的人用。因为他们是要去治病救人的,是正义之为,所以放血给他们用是天经地义。不给用,就是自私自利,视天下百姓的性命于不顾。 妥妥的道德绑架。 可利用道德来挟持别人的把戏,并非百试百灵,也分对象。 月鎏金自身的道德水平本就不是很高,不去道德绑架别人就不错了,绝无可能被道德绑架,直接给顾主事回了句:“血不够就让他们死呗,谁让他们倒霉呢?人家都能喝到解药就他们喝不到,说明他们该死,关我屁事?” 果真是妖,卑劣歹毒! 顾主事的脸色骤然愤慨:“你、” “我怎么了?你还准备斥责我呢?偷吃丹药的狗东西,你也好意思?”月鎏金牙尖齿利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们这些修道之士本来就是狼心狗肺,我好歹还放了三瓶子血呢,能救不少人了,你们呢?你们除了偷吃丹药之外还做了些什么好事么?你姑、姑爷爷我没让你们这帮孙子跪下来对我感恩戴德就不错了,怎么有资格谴责你爷爷我血放的不够多呢?” 她本是想自称“姑奶奶”的,但话到嘴边了,忽然想到了自己现在是男相,为了符合身份,于是悬崖勒马改成了“姑爷爷”。 顾主事无话可说,脸色涨红,呼吸急促而沉重,胸膛一起一伏,内心却无丝毫羞耻之心,反而怒火中烧,怨毒不已:你不过是一只低贱的凤妖,肮脏卑劣,本就死不足惜,看在你的妖血尚且有用的份上才留你了一命,不然早就将你痛快诛杀了! 顾主事的想法也是这世上大多数人的想法,在他们眼中,妖类本就该死,是这世间最低等、最恶毒的物种,哪怕它们拥有着和人类一样的感情与灵性,哪怕有些妖类甚至已经可以化为人形,但依旧如同蛇虫鼠蚁一般该除该杀。 所以,顾主事才会如此理直气壮地认为,让月鎏金为他们放血是他们对月鎏金的好心施舍,更何况,他们放血还是为了救人,是行善积德,哪怕是将这只凤妖浑身的血液全部放干了她也应当对他们感恩戴德! 哪曾想她竟如此的不知好歹、冥顽不灵! 月鎏金虽不知晓顾主事内心的盘算,但只要他的脸色越难看,她就越高兴,越得意,越想气他,能直接把他给气死最好:“我的血不比你们老祖给的丹药还管用么?我还比你们老祖宽容大度呢,所以别说是你了,就连你们的那位药仙老祖见了小爷我,也得下跪给我舔鞋!” “你!”顾主事可以忍受这只低贱的凤妖羞辱自己,但绝不允许她羞辱自己的老祖,“你若再对我门老祖不敬,我定对你不客气!” 月鎏金嗤之以鼻,她连帝姬尊芙都不放在眼里,何况只是区区一个药仙?更别说是药仙宗门中的小弟子了。没有一个她能看得上的。如若日后有机会了,她一定要把整个天庭的神仙都扒光了衣服吊到南天门门口,就如同她当年对待英招那般。 但这一次,还不等她再次开口说难听话呢,宸宴就先开了口。他冷眉冷目,不容置疑地对那位顾主事说了句:“阿金不可能继续留在这里,她已仁至义尽,如果那三瓶血当真不够用,就去求你们那位德高望重神通广大的老祖宗显灵吧,药仙大人仁心仁义,一定不忍凡界众生吃苦受罪。” 话还没说完呢,他就用力地推了一下月鎏金的肩膀,将蓄势待发准备再度攻击顾主事的她推出了房门。 但他自己的话,也不怎么好听,虽然没有月鎏金的语言锋利尖锐,却相当之阴阳怪气,可谓是有过之而不及,看似没有羞辱悬壶和药仙,实则羞辱了个彻底。 总而言之,这俩人是如出一辙的小肚鸡肠、牙尖齿利,内心的阴暗角落一个比一个多,只不过一个活得沉重,无论如何都摆脱不掉肩负的苍生大义;一个则活得戏谑,游戏人间,毫无大义可言。 顾主事自然是不堪其辱,当即就追出了门去,哪知不过才短短几瞬,“陈小姐”和“阿金兄弟”就不见了踪迹。 漆黑的夜色中,道观后院寂寥空旷,除了顾主事自己之外,幽长的走廊上再无第二人的踪影。 明明他们前脚才刚出门,自己后脚就追出去了呀,怎么可能怎么快就不见了呢? 难不成,陈小姐,也是妖? 那为何照妖镜照不出来她的本相?因为“她”是一头比那只凤妖更厉害的妖物么?连照妖镜都无法将其认出? 再回想一下近几日自己与那位“陈小姐”的相处经过,顾主事当即就冒出了一头的冷汗……枉他还对“她”芳心暗许,总是故意找由头接近“她”,与“她”攀谈,结果“她”竟然也是一只卑贱可恶的妖! “她”根本就配不上自己的真心! 顾主事当即勃然大怒,恨恨地剁了剁脚,气急败坏地大喝一声:“李奇!李奇!出来!” 李奇畏惧妖怪,不敢回去,一直躲在柴房里,又害怕外面的那只凤妖忽然闯进来把他杀了吃了,自己把自己吓出了满身大汗。 听闻顾主事的喊声后,李奇才瑟瑟发抖地将紧闭着的柴房大门打开了一条缝隙,紧张不安地往外面窥探了一番,确认妖物已经不在了之后,才敢将柴房的大门打开,急匆匆地跑到了顾主事身边,嗓音却还是有些发抖:“那、那只凤妖,已经、已经走了吗?” 顾主事沉着脸点头:“和陈小姐一起走了。” 李奇大惊失色:“走了?不用喊人去抓那只凤妖么?她会不会出去残害村民?” 顾主事摇了摇头:“此事非同一般,先不要打草惊蛇,免得那只凤妖心生防备。”说完,他就递给了李奇一瓶月鎏金的血,不容置疑地命令:“你即刻启程,连夜赶回宗门,尽快将这瓶妖血交给宗主,还务必要无巨细地将此事汇报给宗主!” 李奇紧攥着小白瓷瓶,还是不放心:“可是、可是我们真的不用去告知那些村民附近有妖怪出没么?” 顾主事无奈:“我都说了,那只凤妖很是狡诈,不要打草惊蛇!” 李奇却很固执:“可村民怎么办?咱们明明知道这里有妖,为什么不说呢?” 顾主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气急败坏地说:“你管那些村民干什么?眼前最重要的事情是将这瓶血送回宗门给宗主查看,如果凤血当真可治愈疑难杂症,那项发现就非同小可了,你我都会受到宗主的嘉奖!” 李奇却呆愣住了:“就、就因为一些嘉奖,所以不告知那些村民此地有危险?” 顾主事真是恨透了李奇的那颗榆木脑袋:“如若宗主真的确认了凤凰之血可以医治百病,那对天下来说岂非也是一桩美事?可凡事总会有个牺牲,为了日后能够救治更多的百姓,牺牲几位村民也无妨!” 李奇越发的不理解了:“那陈小姐呢?陈小姐如此仁心仁义也要被牺牲么?她知晓不知晓自己的表兄是妖?我们为何不告诉她?” 顾主事的脸色猛然一阴,冷笑着回答:“她仁心仁义又怎样?还不也是一只妖,甚至比那只低贱的凤凰妖更卑鄙更歹毒!” 不久之前,宸宴一走出屋子,就幻化为了龙形,如同一阵肉眼无法察觉的飓风似的,顷刻间就带着月鎏金回到了距离村北二十里的那片深邃山脉中。 落地于林的那一刻,两人就变回了人形。 宸宴不再是女相,月鎏金也不再是男相,皆是最原原本本的男女样貌。 月鎏金也没换掉那身和宸宴酷似的黑衣,将双臂抱在了怀中,半是戏谑半是挖苦地对宸宴说了句:“你就那么信任悬壶和那个姓顾的主事?不怕他们私吞了我的那三瓶血?” 宸宴思量片刻,回答说:“应当不会。药仙私给他门中弟子丹药这事虽然不地道,但悬壶毕竟是一个药宗,想要维持声誉,就必须坚持救济天下,无论是出于私心还是公义。而这次的璃国瘟疫事件,正是他们又一次扬名立万的好时机。” 月鎏金本想回一句:“你倒是想得开。”结果,她嘲讽的话才刚冒到嘴边,宸宴就又说了句:“不过,保险起见,我们暂时还不能离开,需要暗中盯着悬壶宗的人才行,以免他们耍花招。” 月鎏金却不满地拧起了眉头:“你担心他们耍花招,那你自己盯着不就行了?干嘛还要拉上我?” 宸宴:“万一那三小瓶血真不够呢?” “三小瓶?小瓶?小?”月鎏金当即就恼羞成怒了,立即将自己缠了纱布的右手手腕伸了出来,气急败坏地谴责宸宴,“人家的手,都要被割断了!人家的血,都要被放空了!人家的身体,都要虚弱死了!你竟然还嫌那三个瓶子小?嫌我放的血不够多?你真是好狠的心呀!” 宸宴垂眸,看了一眼她裹着纱布的手腕,欲言又止—— 当时给她放完血之后,他就立即拿出了药神留下的治愈外伤的膏药,迅速涂抹在了她的伤口上,血当即就止住了。刀割的口子也不深,不出所料的话,明天一早就能痊愈,连道疤痕都不会留。 所以,他原本是想直接给她回一句:“你要是再晚点让我看,手腕上的刀口就痊愈了。”但话到嘴边了,忽然意识到,她也是为了帮他救人才割开了自己的手腕,不管多少吧,好歹也放了三瓶血,自己也不能太没良心。 于是,在欲言又止了一番之后,宸宴把话改成了:“我的意思是说,既然你已放了血,就不想确认一下你那些珍贵血液的去处么?不想看看自己的血到底有没有被用到救助苍生中去么?” 月鎏金可没那份烂好心,果断摇头:“不想。” 宸宴:“……” 月鎏金又斩钉截铁地说:“我最多只会放那么多血,你休想让我再多放一滴!” 宸宴赶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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