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的是朱雀神火……”他喃喃道,两行泪忽然顺着眼尾流下,流过焦黑的肌肤,滑入鬓发,一路带来艰涩的疼痛,但他浑然不觉。 “太好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尊上……” 吕霜翻了翻白眼:“我劝你别作死,他不可能答应帮咱们。” 沈却沉默片刻,语气强硬起来:“不答应,也得答应。” 吕霜要不是没力气了,简直想翻身起来戳他鼻尖,一条焦糊的蛇躺在地上吐着蛇信破口大骂:“你是还没被烧够,老娘就不该救你,就该把你丢在那小子面前等死!” 那鲜血般猩红的火焰带着极致高温烧过来的画面,或许会成为烙印在她记忆里,一生都摆脱不了的阴霾。 她忘不了,一袭玄衣的少年主动出现在他们面前,当时她未察觉到不妥,还喜滋滋问:“你自己过来送死的?” “是啊。送死。”谢隐泽居高临下淡淡道,“送你们去死。” 谢隐泽闭目感应,神识铺开,瞬间延伸万里。当他处于这个状态时,修为会呈阶梯式提升,可是也很容易失控。 乔胭的气息消失了——她已经离开秘境。 少年再度低头,猩红蔓上瞳仁,整个人的气质都为之一变。若说他平日里像一座不近人情的寒山,现在就像一头复苏的魔,冰冷、恣肆,妖邪。 叫正要出手的吕霜一怔,竟有种本能发憷的寒意。 他轻轻抬手,猩红火焰撕裂虚空,如血莲绽放,骇人的高温瞬间膨爆开来。 魔族士兵一万八千人,异兽两千头,尽数葬送在朱雀神火之中,就逃出来了他们俩。 沈却慢慢坐起来,一只胳膊掉了下去,吕霜骂累了,歇一会儿,忍不住道:“你别折腾啦,现在荒郊野岭,你想找个新身体不容易。” 他的眼皮也掉了,漆黑的灰簌簌下落,只看他现在的模样,是很吓人的,但一双瞳仁却亮如星辰,闪烁着鲛人不寒而栗的狂热。 “谢隐泽本来就有一半魔族血统,他不该在梵天宗,他属于我们赤渊。” “他会回到赤渊的,回到他真正的家,而且我已经有办法了——”
第55章 接天莲叶 灵力消耗过甚, 回梵天的路上,乔胭一直断断续续睡着。 她先看见重莲殿上那些接天莲叶的碧荷,随风而扬的云纱上刺绣着鎏金纹样的祥云, 温软馥郁的芳香逸散在乳白的云烟中。 小小的谢隐泽抱着一把孩童尺寸的剑, 就比流泉君的腰高出一点儿, 仰头满眼认真:“师尊,弟子已将梵天心决习至第六层,只有一点疑惑未解,可否请师尊指点一二?” 流泉君垂下眼眸, 白发三千, 像静夜的雪拉扯成了细绵的丝。 “去找你的同门师兄们,我没这个时间。” 他没有注意到弟子的丝毫落寞,头也不回地走了。 孩童有些沮丧, 但并不气馁, 在演武场去找到正在比划招式的师兄们。 他基本上算整个梵天最小的弟子,同门师兄师姐都大了一轮。十二三岁的少年人们正在嬉笑玩闹,见他来, 齐齐沉了脸色。 “难怪闻到一股叫人作呕的味道,你这杂种, 怎么跑来我们的地盘?” 他抿抿唇,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冷落,长睫掩盖住落寞的视线, 转头离开。 “等等,流泉君叫你来讨教, 让我们指点一二?”忽然, 一位师兄叫住他。 他转头,看见一张平凡的脸, 几个半大少年的目光在空中交换,闪动着不加掩饰的不屑和恶意,其中一人跳将出来:“拔剑!” 还未来得及反应,凛冽的剑风已经劈头盖脸而来,死亡逼近的危机感令他下意识拔剑。 他天资很高,所以八岁时就有了自己的配剑,只是这剑是梵天宗外门弟子的配置,比起这些高高在上的长老弟子所持有的配剑品质差了一大截,加上对方仗着修为时间长,年纪大,下手不遗余力,两三下就砍碎了他的剑,一脚将人踹翻在地。 他穿了件雪白的衣裳,脸蛋也雪白,可经地上这么一滚,就成了个脏兮兮的泥娃娃。像是早就习惯了,那么幼小的孩子,瞳仁里都是麻木和平静。 他跪在地上,膝盖挪动了一点距离,去捡碎成片的残剑。虽然是极为普通、劣质的剑,谁都可以任意取用,但流星阁的管事不喜欢他,每次总是诸多刁难和阻碍,他要去取一把新的剑,就得带上旧剑碎掉的证据。 因为他父亲是魔族,他有着半魔血统,当年赤渊魔族入侵云水境,这里的许多许多人,都死过亲族。 大家都不喜欢他,很正常,他也不喜欢自己。 他正拾捡着,一只脚猝不及防地踩上来,一瞬间,尖锐的碎片刺入了孩童的掌心,瓷砖上一片鲜红缓缓呈扇形从他的手心、师兄的靴子底下铺开。 “喂,小杂种流血了……”有人声音慌乱,毕竟再怎么厌恶魔族,这也是掌门亲传弟子,流泉君是他们招惹不起的。 “放心,小杂种不会告状,流泉君也从不管这些事。”那师兄嘴角扬起,恶劣地加重了力道,“你们说,魔族都长得那么难看,凭什么这小杂种就长得跟个瓷娃似的?都怪他这张惹是生非的脸,骗得宗中不少仙子心疼他……” “还能是为什么,肯定他娘长得好看呗。” “啧啧,再好看怎么样,还不是被那魔族……” 孩童本安静地垂着眼眸,睫毛忽然颤了颤,抬起眼来。 鸦羽似的睫毛下,覆盖的是赤色流转,宛若血玛瑙般的瞳仁。众人一怔,鸡皮疙瘩顺着脊椎爬上来,不肯承认那是害怕。 “师兄。”孩童静静道,“给我阿娘道歉。” “道歉?她要懂点礼义廉耻,就不给生下你这个小杂……”话音未落,对方骤然在短促的闷响中痛呼一声,倒了下去。 “小杂种,反了天了你……” 克制着凶性,他只让他们头破血流才肯罢休。但年纪太小,围攻之下自己没落着好,浑身都是血,别人的,自己的。 头破血流的孩童藏在林间,天色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谢隐泽被分配到的住所叫玄源宫,他不想回那个地方。空空荡荡的,风一吹就有鬼哭,不像家,像一个坟冢。 黑夜中,一袭白裙葳蕤迤逦,层层如莲花盛开。 乔胭在他身前蹲下来,看着眼前稚嫩的孩童。他嘴唇干燥,很久没有睡觉,瞳仁中的猩红还倔强地不肯消退下去。 乔胭尖尖的下巴放在膝盖上,抱着小腿问:“小boss,你在想什么?” 他看不见她,看不见这个夜色中貌若神女,眼尾泪痣却若山间精魅般蛊惑的女人。 在乔胭意料之中。因为这里不是现实,而是回忆。 那些在心中浓墨重彩到无法被轻易忘却的回忆。 乔胭歪了歪脑袋,一头如夜微凉,如水柔顺的长发顺势垂委在地。 她常叫他小疯子,原来小疯子不是生下来就是小疯子,年少无依的时候,他是个谁都能欺负的小可怜。 乔胭淡淡垂眸,如霜似雪的莹白指尖落在他的掌心,那里残剑的碎片还未取下来。 她有个小侄子,也同眼前的孩子一般大,可娇气,擦伤了膝盖都要哭好久。他爸妈觉得太娇惯,可孩子哭声一起,就心疼了,哪怕天上的星星也恨不得摘下来。 孩童会放声大哭,是知道有人会心疼。可没人在乎的孩子呢。 就会像眼前这样,垂着眼睫,面无表情地将掌心的残片利索拔出。 血喷溅,染红了一地毛绒般细碎的小花。乔胭下意识想捂住,手指却从他的掌心穿透过去。 回忆是无法被任何人干涉的。 小boss又占她便宜,毕竟她可没什么悲惨的过往,所以他才半点影响不受。她想,她不该再练幽霜引了。总看到些不愉悦的回忆,叫她心脏有一种迟缓的涩。 黑暗的道路前方,忽然出现了一盏灯,灯火惶惶,映照出了一个老妪苍老的面容。 她年龄很大了,洗得泛白的衣角和粗粝的双手无一不表明她的洒扫妇身份。梵天宗作为仙门之首,占地无比广袤,除了云里来雾里去,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们,还有许多普通外门杂役。 像这样年老的洒扫妇人,大都是被家中嫌弃,又无处可去,来仙宗求个收留,人数不在少。 “孩子,你一个人坐这里干什么?你的父母呢?这么小的孩子,也放心你一个人出来?哎哟,真是狠心的爹娘!” 妇人见他浑身血迹,以为是遭了山林中未开智野兽的撕咬,颇为心疼地牵起他的手:“走,阿婆带你疗伤去。” 谢隐泽眨了眨眼,像个无魂的木偶般跟着她。夜幕降临,老妪视力较弱,走得很慢。 乔胭雪白的衣裙扫过夜色中发出荧光的花草,无声地跟在这一老一少后方。 老妪一路碎碎念地问了许多,年龄几何,父母姓甚名谁,但孩童沉默着,并不答话。很多问题,他自己也想知道答案。 “孩子,你饿了吧?这有个馍馍,喏,快吃点垫垫肚子。”老妪从怀中掏了掏,掏出一个油纸包着的馍馍。 看得出来,是梵天宗最廉价,最不上档次那类食物,边缘不齐整,看起来是饿得发昏,才舍得吃上两口,极为珍惜的口粮。 谢隐泽是掌门亲传弟子,虽然因为身世备受排挤,但吃穿用度上从未短缺,一切都是最好的,最顶级的。 且说他业已辟谷,不再需要饮食。 可面对老妪的善意,颤抖的手执意递过来的、珍贵的馍馍,他最终还是掰了一小半下来,默默塞进口中。 第三十三重天,已近凡人地界,山脚下有个城镇,正赶上元宵前后,镇上张灯结彩,熙熙攘攘,地上洁白的新雪遭来往行人践踏,已经融化成了半凝的泥水。 到了明亮处,老妪原本和蔼着回头,却忽然与一双血色的眼眸对视。 她大惊失色,脸色瞬间枯朽如纸,她一把推开了孩童。 “魔族来了!” 她奔跑着,大声叫道:“魔族来了!!魔族又要来杀咱们啦!” 原本热闹的元宵灯会,转瞬被喧嚣和混乱充斥。谢隐泽看着被包扎好的伤口,因为摔倒时撑了下地面,又重新血流如注,淡淡垂下眼眸。 乔胭下意识伸手,想将一颗扔向他的石头拦下来,却忘记自己只是未来投射而来的一道虚影。石头穿过她,重重砸在孩童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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