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躲在角落里的悟真不知去向,白逢春也顾不上寻他,又返回了藏经阁中。他随手翻开一本落满了灰尘的佛经,由于时间久远,佛经上不少字迹已经模糊了。有几页的页脚还被老鼠咬了个洞。 其中一页上的字迹比较清晰,可在方方正正的黑字中间,有一行空白,看空白的大小正是四个字。白逢春又翻开一册佛经,开头处也有一段空白,还是四个字大小。他又向后翻了翻,这本佛经上脱落的字不少,有的一页上有大段的空白,还有整页都是空白。 显然佛经上的这些字都被刚才的妖物偷走了,化为它所用。不过白逢春还是想不明白这妖物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能操纵佛经上的字? 道弘也循声而来,却依旧没有抓到妖物。他查看了老僧身上的伤痕,一脸怒容,坐在院子里的一块青石上生闷气。 白逢春将丢了字的佛经递给道弘,又将刚刚和妖物交手的经历描述了一番。道弘听完眼望虚空,突然猛地一拍座下的青石,力道太猛,竟将那石头从中一分为二。 石头崩裂产生的石粉落了道弘一身,他却毫无在意,反而仰天长笑。白逢春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屡次捉妖不成,受了太多的刺激,精神有些恍惚。 好在道弘笑完又恢复了正常,得意洋洋的对白逢春说:“我说怎么一直找不到这鬼东西的踪迹,害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喝酒喝的癫了。原来这东西本就生于佛寺,长与佛寺,可以说是这佛寺的一部分,所以才随时随地能够隐形。” “这妖怪到底是什么?”,白逢春听他说的新奇,不禁问道。 “这东西啊,说起来毫不起眼,只因年深日久,才修炼成精。又借着地利,在佛寺中四处变化,为非作歹。其实不过是佛经里的蠹虫罢了。” “蠹虫?你是说这几起命案都是蛀书的蠹虫所为?”,白逢春虽也见过不少妖怪,可第一次听说蠹虫成精,还能害人。 道弘异常严肃的点了点头:“众生平等,即使再小的生命,经历日精月华,再加上足够强的执念,都有可能成为你们口中说的妖怪。”
第51章 “其实不论是猫、是狗,是鱼是虫,是鸟是鹏,是虎是豹,或者像我,是獾,在佛法——当然,在你们道家来说是“道”——面前,与人一样,都很渺小。日月变换,沧海桑田,谁能与天同寿?” “只不过人类是万灵之长,在学习万物之中蕴含的道理时占着那么点优势,其实照我看,这优势也不多,不过就是占了语言的便宜罢了。” “什么叫语言的便宜?”,道弘越说越玄,白逢春渐渐无法理解他的话语。 “其他动物虽然也能沟通,但那都是简单的叫唤,能沟通的信息有限,只有人发明了语言,可以用短短的几句话交换大量的信息,甚至可以伪造信息,进行欺骗。语言已经不只是一种工具,成为了艺术。” “比如小孩学语,第一个要搞懂的概念就是“我”不是“你”,“我”有时又是“你”,还可能是“他”,这种完全独立出来,先观察第三者的视角就是语言的一个独特之处。” 白逢春听的云里雾里,他之前没有发现,这道弘一旦讲起佛法来,竟如此有哲理。难怪高僧会有意点化。 可是说的如此玄之又玄,解决不了眼前的问题,他依旧不知道那妖怪到底是什么底细,又为何了要在佛寺中杀人。 白逢春摆了摆手,打住道弘的水陆大道场:“什么人啊妖啊语言啊暂且不提,你就说这妖怪到底是什么来头。” 道弘舔了舔嘴唇,嘿嘿一笑:“我和这蠹虫还有些渊源。那年我被高僧收为弟子,每天没事就将先师收藏的各种珍贵佛经拿出来,在太阳底下晒。等太阳一下山,再将佛经收起,怕被夜间的露水打湿了。” “这天我在晒佛经的时候发现,佛经上有只小小的蠹虫,正在佛经的字上慢慢爬行。古书最怕的就是蠹虫,一旦被虫子将书页蛀坏,整本书就毁了。所以我很着急,想一巴掌将它碾碎,可又怕犯了杀戒,最后没办法,只能贴着书页吹了口气,将蠹虫吹飞。” “我那时刚刚得道,吹的这口气可不同凡响,那可是仙气,助这小玩意儿多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道行。可它却因此记恨上我了,因为他将先师珍藏的佛经里里外外已经爬了九九八十一遍,只差最后这几行,它就真的算历遍经中苦难,修得正果,结果被我这一口气吹的烟消云散。” “从那以后,它就处处与我作对,我走到哪它追到哪,专门要坏我修行。我在高台上讲经,他变作飞虫在我身上不停的叮咬,害的我心神不定,屡屡犯错。我将修法的心得写下,他就钻进我写的书册里,将墨迹涂得到处都是,导致什么都看不清。” “我被他搅的心烦意乱,好几次忍不住想要犯戒,都被先师拦了下来。先师说这蠹虫是我的因缘,是造化,是修炼。如果不能过这一关,我永远修不成正果。听了师父的话,我耐下心来,一心想要感化蠹虫。不料我修为有限,不但没有感化他,反而让他的戾气越来越重,终于他追我到宏界寺,犯下了今日的大错。” “可是他杀了苏合、崔千户,又要谋害老僧,难道只是为了给你捣乱?”,白逢春皱起眉头,蠹虫虽是妖怪,可行事如此出人意料、毫无逻辑,也有点说不通。 道弘也歪着脑袋想了想:“他之前顶多是和我捣捣乱,做做恶作剧,绝没有害人性命如此恶劣的行为。我也觉得奇怪,他为什么突然就杀起人来了呢?” “这其中一定有道理,就像你说的,不论是人是兽,还是妖,肯定都要遵循万物法则,不可能跳出法则,胡乱行事。只是我们现在还看不透他遵循的法则罢了”,白逢春揉了揉下巴,沉吟道。 …… 宏界寺后山的塔林里,一个白衣少女正双手托腮,坐在一座石塔的顶端,若有所思的望着身下的宏伟寺院。 她的心思很复杂,既有点悔恨,又有点埋怨,还有一丝的惴惴不安。 悔恨的是自己不应该太过冲动,不给白逢春解释的机会就转身逃走。埋怨的是白逢春法力如此高强,要想留住她不费吹灰之力,为何要眼睁睁看着她逃走? 惴惴不安的是,自己虽然暂时有了个人形,又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冬青,可毕竟不是人,是狐,更难听点说,是狐妖。狐妖能长久留在人的身边吗? 她听好多狐界前辈讲过,人类最为薄性,对你好时你侬我侬,百依百顺,一旦翻脸,就骂你是狐狸精,妖怪,怎么难听怎么说,还要找法力高强的道士毁了你的修行。 以前每次听到这,她都会觉的人类很过分,好聚好散,大不了tຊ从此世陌路人,为何要毁了别人的修行? 她带着这个问题去问她最要好的姑姑,姑姑狐媚的一笑,点着她的脑门说:“小妮子,你还嫩着呢,人心是最难懂的东西,你这辈子都别想明白了。” 她撇撇嘴,激将道:“你就懂了?我看你也是狐假虎威,不懂装懂,卖弄什么!” 姑姑却没有像以前那样和她斗嘴,只是幽幽的叹了口气道:“人心易变,由爱转恨只在一瞬,你以为情比金坚,是人是妖有什么区别?殊不知其中的界限没几个人能跨的过去。一旦过不去,他就会觉的愧疚,这种感觉就像一根针,时时刻刻扎在他心里,他无法解脱,只能给自己编个理由,人妖殊途,本就不该在一起!甚至妖就不应该存在,只要是妖就该杀!” 冬青瞥见姑姑眼角已经泛起了泪花,姑姑扭过头去,抹了抹眼睛,径自走开了。 那番话却一直深深的刻在冬青心中,以前她并不理解,今天她渐渐的明白了。 既然人妖殊途,白逢春为什么要留她?有了误会又为什么不解释?自己跑了这么久,都没见他来找过自己,难道自己在他心中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侍女? 她也想过了,唯一能长久留在白逢春身边的办法就是舍弃狐身,修炼成人形。可这谈何容易?她记起霍英素对她说的话:“要想完全修炼人形,必须经受莫大的劫难,要用化骨还魂的方法重铸肉身。因为是逆天改命,还要躲过天雷劫,为他冒这么大的风险究竟值不值的?” 霍英素说着话时眼睛瞟向白逢春,嘴角含着笑意,冬青羞的低下了头。可心里却已经回答了:值,再问一百遍回答也是一样,即使冒再大的风险也值。 可如今,她不禁怀疑了,白逢春是不是还将她看做是一般的妖怪?他的心底,究竟有没有自己存在?
第52章 冬青独自坐在塔顶出神,却见远处的一座石塔下有个东西亮亮的,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晃眼。她满肚子的牢骚无处发泄,索性舒展身形,几个起落,如燕子点水般在一众石塔的顶端掠过,向那光亮的地方而去。 走得近了也发觉,那光亮来自于一颗秃头,那个叫悟真的小和尚又躲在这里读经。他眉头紧锁,费力的照着经书一字一顿的读着,读也读不通顺:“时长老……长老、须……菩提,在……大众……中,即、即从座……起,偏、偏袒右肩,右膝……着地,合掌恭、恭敬。” 待读到“三藐三菩提”时彻底读不下去了,呆呆的望着佛经出神,嘴里不住的自言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冬青心中本就烦躁,被悟真这么一搅,更加烦了,怒气冲冲的向他喝道:“小和尚你不会念经就乖乖的扫地去,不会念还硬要念,哪有和尚像你这般念的磕磕绊绊,出去普法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她本来只是想取笑悟真一下,将他赶走,不要再苍蝇一样的嗡嗡叫、扰人兴致。不想一下说中了悟真的伤心事,悟真双眉紧锁,欲哭无泪,将经书丢在一边,双手托腮发起呆来。 冬青见了倒有些不忍,口气软了下来,坐在他身边劝说道:“学佛法也不能急于求成,要一步一步来啊,一口气哪能吃个胖子,你先从简单的读起,慢慢读熟了再读新的不迟。” 悟真语带悲怆的说:“这句经文我已经读了三个月了,还是……还是读不下来……” 冬青沉默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安慰他。悟真痛苦的用双手抓着脑袋,幸亏他脑袋上光秃秃的,否则照他这种抓法,肯定会扯下一大把头发来。 “我三岁就被父母丢在寺门口,是师父一手将我养大的,我没有其他事情可做,只能当和尚念经,可偏偏连念经也念不好……” “其实我也不是笨,做别的事情都能做的很好,偏偏读经这事怎么也做不好,一开始读经,经书上面的字就像会变形似的,变的无比陌生,奇形怪状……” 冬青突然觉的好过了一些,本来她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烦恼多的天地之间都装不下。可是听这小和尚说才发现,原来世界上如此多的人每个都有自己的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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