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望巴掌又举起来:“说实话!” 罗图吓得一抖,忙往后爬,结果手一放到地上,就喷出一嘴污血来:“没刷谎!真没刷瞎话!万嘎村木亲了哇!” 任平生道:“那她为什么留那么些银子?” 烟花地界,要说挣得多确实是多,遇到大方的客人,说几句吉祥话,拿的打赏都是小数目。可挣得多,花的只会更多。鸨母跟姑娘们都是一样的,要让恩客们看得起,看得高兴,时兴料子不能没有,更不能穿错;贵人圈子里流行的珍稀吃食,不管爱不爱,都要会吃,会说;屋子陈设用度,也不能过分俭省敷衍,须知贵客的眼睛是最毒的,哪怕是来买春,也不喜买小家子气的春。 万家春能在这种地方攒下那么一箱现银,若不是个守财奴,就一定是有什么牵挂了。 罗图的眼睛闪了闪,还含糊着摇头:“我也不几道哇,不几道。” 莫望啧了一声,抬腿就往外走,走前跟任平生说:“放心打,这种废物,打死也不犯规矩。” 打死当然犯规矩,以莫望的能耐,最多只能保证打个半死不犯规矩。不过这一点任平生心领神会,罗图却听不明白,见莫望一走,任平生就抱着刀上前,像是要动真章了,吓得要尿裤子,刀背还没落到他头上,就一五一十说清楚了。 原来万家春的确没有亲人,她卖身进来的时候就是个孤女,后来因为识得几个字,会算账,嘴巴又甜,就升做了管事,又慢慢跟恩客们混熟了,成了春深处离不得的掌柜妈妈。 但罗图毕竟是东家,万家春虽不多说,很多事也瞒不过他。她虽没有亲人,却应是有个相好,前些年有点银钱,就托人往外送。但从没见人上门来寻,或是送个回信,这两年连万家春送东西出去的时候都少了。 因此罗图才觉得,那头多半是瞧不上万家春一个鸨母,钱收了,人是不会见的,便是他贪了这些遗产,也是神不知鬼不觉。 “那,那钱箱里学了张条纸,信么寒岭,覃信么,我,我记不清了……” 罗图一心想要银子,那张条子他瞟了一眼就撕了,只依稀记得有个名字,有个地址。 寒岭这地方任平生倒是知道,还去那儿办过差,就在顾相城郊不远。只是那地方住的人不少,半山腰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木板房,姓覃的也多。 任平生头疼:“到底覃什么?” 语气很凶,罗图又被吓得一个激灵:“不,不几道哇,覃,覃,信么拙?” 眼见着再问不出什么,任平生只好把人又打晕了扔回床上,出去找着莫望商量。 莫望从厨房里摸了壶酒喝,皱着眉头分了任平生一杯:“覃什么拙?什么鬼名字。既然是万家春写的地址,先去看看吧。” 天渐渐热起来,太阳也落得晚了,两人到寒岭的时候已不早了,却还悬着一点黄昏日光。寒岭上点得起灯的人家不多,倒是灶房里都有些炊烟,映出来些火光。 井边有几个半大的孩子打水,任平生过去一问,当中最大的一个男孩子就带头嗤笑:“覃补拙嘛!好大一个秀才郎呢!” 莫望挺感兴趣:“还是个秀才啊?” 一群孩子都笑话开了:“屁的秀才,他是天天做秀才梦差不多。我爹说了,他那样的,就是当年那个童生,也不知是做了什么手段才考得的。” 覃补拙在寒岭的人缘显然不怎么样,连这些半大的孩子都把他当成笑话说。 莫望笑嘻嘻地一把糖分出去,几个孩子水也不打了,七嘴八舌就把覃补拙说了个干净。这人原先是寒岭著名的读书人,村子里都是穷人家,识字的都不多。好不容易出了个覃补拙,十六岁考了童生,也不是多好的成绩,无奈在寒岭却实在难得,一时间人人奉承,村长还想上门结亲家的,结果教他读书的那个老头子非说覃补拙已与他女儿定了亲。 后来覃补拙一直要考秀才,考到这么大年纪了,还是个童生。成绩没有,脾气越来越大,打鸡骂狗的,也越来越不招村里人待见,原以为是个金凤凰,这么些年下来,成了人人笑话的野鸡。 任平生嘀咕道:“他都结亲了,竟还有相好的呢?” 还是那个最大的孩子,懂些人事了,一听“相好”俩字就嘻嘻直笑:“那也不奇怪呀,覃补拙原来那个相好,听说一直惦记他呢!秀才郎嘛,都有几个不开眼的痴女娘的。” “什么原来的相好?”任平生蹲在井边细问。 “我娘说就是他老师的那个女儿呀,说是定了亲,后来也没结亲。老头子早死啦,他女儿我也没见过,只听村里人说过。” “那他结亲的是谁?” “是前头庄子里的,可惨嘞。”那孩子说着打了一个冷颤,显是想到什么,有些害怕,声音都放低了,“覃补拙的小舅子都叫他打死啦!” 任平生心里咯噔一下,却见莫望也苦着脸对望过来——住在寒岭,打死了小舅子的,不就是瓜娃子龙儿的那个姐夫嘛!
第35章 白眼郎 瓜娃子龙儿死的时候,莫望带着任平生也来了寒岭,只不过还没进他们家的门,就见龙儿的姐姐抱着他的尸体往三头岗去了。听旁边人议论,是那姐夫见死了人,又仗着岳父母生死不知,没人奈何他,就嫌弃地让妻子赶紧把尸体丢出去。 从断气到出门,前后不过一刻钟的功夫。 这回因为万家春,师徒两个倒是第一次看见了覃补拙长什么样子。 “好皱巴的一张脸!”莫望惊叹道。 任平生也啧啧称奇,说来覃补拙也不过三十来岁,额头上竟已经刻了个亖字纹,大概是长年发脾气瞪眼睛导致的。再加上一张脸又是肿胀又是坎坷,挤出嘴边两道深沟,看得莫望直手痒,恨不得找个熨斗把他的脸好好抻平。 万家春好歹是见过世面的,怎会与这样一个拿不上台面的男人有牵扯? 若按照井口孩童所说,万家春就是当年覃补拙老师家的女儿,那覃补拙毁了婚,又叫万家春一个人落进春深处那种地方,他们两个之间,怎么算也该有点深仇大恨才对啊。 此时,昏黄日光终于散尽,覃补拙家还算宽裕,堂屋里竟点起一盏小油灯。那覃补拙就站在油灯前头,叉着腰,冲外头灶房大呼小叫:“死婆娘,弄个宵夜要恁半天,白费老子灯油钱!” 可灶房里根本没点灯,只有灶膛里的柴火映出一个瘦长的影子,轱辘轱辘转着,不一会儿,就急急地把几只饭碗端了出来。 那是龙儿的姐姐,眉目有些相似,只是太瘦了。龙儿死时虽然骨瘦如柴,但小孩子,只要有口吃的,脸颊总有些鼓的。他这姐姐却一点人样都没有,行走起来,就是一具绷了人皮的骷髅。 覃补拙家里算有些余钱,若非如此,龙儿的爹娘也不会把幼子托付到女婿家里来。听井边那些孩子说,村里人都觉得他家钱来得不干净。当初覃家穷得都要当裤子,要不是覃补拙那个老师救济点,早就饿死了。后来不知怎地,覃补拙死了老师,死了爹娘,突然就有钱了,买了地,还修了两间房。 任平生抱着胳膊打量眼前这两间瓦房,这大概就是万家春头几回送来的银子了。 覃补拙又在饭桌前骂:“莫以为你煮一碗肉,你就配吃一口!死婆娘,有你碗米汤你就该拜菩萨。” 桌上只一碗咸菜回锅肉,没有旁的菜了。骷髅娘子期期艾艾:“我是见你要喝酒,才把这块肉煮了。你吃,我,我喝米汤。” 端起那碗米汤之前,她还先乖觉地给覃补拙斟了一杯酒。覃补拙端着正要喝,一阵阴风骤起,生生将那杯酒吹翻在地,刺啦一声,冒出渗人的白沫子。 骷髅娘子脸色惨白,覃补拙愣了一瞬,反应过来便是勃然大怒,抄起门边的扫帚棍子,狠狠抽在了那女人身上。 他嘴里不干不净,不过骂的什么,莫望和任平生都没注意听了。那阵阴风显然是有鬼作祟,不是万家春又是谁?师徒俩忙追出去,直跑到那口井边才套住了万家春的魂魄。这会儿天黑尽了,井边的孩子都已被家里大人喊了回去,十分清净。 万家春嘴唇乌紫,脸色比一般的鬼还要苍白,应是生前那场急病所致。此刻被术法摁在地上动弹不得,挣扎了半天才抬起头来,见到任平生却是一愣:“是你?” 任平生曲了一条腿蹲在她面前,应了声:“万妈妈。” “你抓我做什么!”万家春又挣扎起来,“那狗又不是我放的!谁让你不长眼睛,偷口吃的还偏要撞在罗不尽来的时候!” 原来她也认得任平生,即便这么多年,见过几回,都从没拿正眼看过他。 任平生解释道:“我如今做了鬼差,来送你上路的。” “上路?”万家春狞笑一声,“我不上路!我的银子还没送到!我不上路!” “啧,”莫望背着手摇头,“送给那个覃补拙?什么东西,也值当你为他做了怨鬼。” “你懂什么!”万家春哭起来,“他,他原是很好的!都是那个贱丫头,不会伺候,把我好好的覃哥哥蹉跎成如今这般模样!她还想毒死覃哥哥!那个毒妇!你们不是鬼差吗,快去抓了她,叫她下地狱去!” 莫望都忍不住要拍掌了,饶是她见多了魑魅魍魉,也很少遇到万家春这么疯魔的痴女娘。她冷笑两声,又问道:“难不成你不晓得,你那个覃哥哥,打死了自己才八岁的小舅子啊。做姐姐的要给弟弟报仇,有什么不应当?” 万家春倒真不知道这个,乍一听有几分惊愕。可她多年执念,在脑子里把那个人翻来覆去的想着念着,越想就越是完美无缺,如何容得下别人说这些,遂破口大骂:“胡说八道!他岂是那样心狠手辣的人。别说不可能是他,就算真打死了,一定也是那孩子有问题!你看他姐姐,不就是个毒妇,弟弟又能好到哪里去不成!” “我真想掰开你的脑子好生瞧瞧,”莫望实在生气,拿拳背狠狠在万家春头顶敲了两下,“是长错了哪根筋啊?还是覃补拙早年给你喂过什么迷魂汤?” 任平生也不想再听她一味骂龙儿姐弟俩,便换了个话题:“万妈妈,你跟我们说说,覃补拙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莫望瞥任平生一眼,补充道:“好好说,说清楚了,说不定还能让你再见他一面。” 这是废话,就看万家春这副痴傻模样,不让她见覃补拙,是不可能心甘情愿上路的。让她说说过去的事,一是为了对症下药,另外嘛,纯粹是师徒俩都好奇,到底覃补拙有什么了不得的好处,把万家春迷得如此七荤八素。 不过唬万家春是够用了,她实在挣不脱,心知这两人不好对付,又想着再见情郎,盘腿一坐,还真幽幽怨怨地开口了。 她果然是覃补拙那个老师的女儿。她爹说叫老师,其实什么功名都没有,连童生都不是,只是小时候在大户人家里做小厮,陪着那家少爷混了几年学堂。后来年纪大了才放出府来回了寒岭,娶了个寡妇,生了万家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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