爽朗豁达的牛二婶,笑声总是很大,比她蒸出来的两合面野菜包子还大。 落在陈鸿手里的秦四喜日子过得苦,每日对着四角天背《药经》,牛二婶来寻她的时候,是她最松快的时候。 牛二婶会看着她被药炉烫伤的手骂陈鸿是丧了良心,还会给她上药,春天里的野果子,冬天里的枣子…… 原来牛二婶叫牛迎春呀,这个名字可真好。 何二妹,秦四喜真的没什么印象了,那是她在凡间二百多年的时候,因为她久活不死,有人当她是神仙下凡,也有人当她是妖魔鬼怪,济度斋的剑修宗绪想要谋取她身上的长生秘宝,构陷她是妖魔。 那几年,她举世皆敌,恨她杀她的人多,救她帮她的人也多。 追杀她的人,她都记不住了,救过她的人,也多到她记不住呀。 “何二妹有一条很粗的辫子,我只记得这一点。” 沧海神君在自己的记忆里刨来刨去,只有这么一点碎屑,她那时身受重伤,又借水道逃命,每日昏昏沉沉,真正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是被安宁公主的人找到之后了。 紧接着就是她设计暗杀宗绪在外海,忙着复仇,忙着重整人手继续挖掘沟渠和堤坝,竟然就把那小小的一点抛诸于脑后了。 “安婶子,若没有她,万俟悠未必真的会决心称帝。” 除了当初的万俟悠,如今的秦四喜,谁都不知道救下万俟悠的那一幕在她的梦境中无数次地重演。 万俟悠一直留着杀死了安如意的那把刀,那把刀也杀死了她对自己父亲、兄长所有的期盼、依靠和天真。 万俟悠不会想到,最早的牵绊,是一个叫牛迎春的妇人和一个叫秦四喜的孤儿。 秦四喜也不会想到,数百年后,那位大说大笑的婶子,在无数次轮回之后再次救了她。 她是人,她救她。 她是神,她还帮她。 “当凡人的时候看人间,看近处花草,远处炊烟,天上飞鸟,人间,人在此间。” “当神的时候看人间,看恩怨爱恨都成了牵绊,一条一条的因果……在人和人之间。” 穿过似水流年、万水千山、生死轮回,人与人相连在了一处,身在其中,跳出其外,各得其味。 湿乎乎的风似乎停滞了。 微微颤动的灯火也停住了。 天道猫猫看着雨滴悬在空中,“喵呜”一声跳到了鹅的身后。 鹅“啪嗒啪嗒”转身,看着蹲在原地的四喜。 “四喜怎么了?” “她顿悟了。” 天道猫猫不是害怕,它只是惊讶,秦四喜已经是神了,怎么还会顿悟呢?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感受到了浓浓的因果之力,天道猫猫干脆把猫猫头拱在了鹅的翅膀下面。 鹅却抬起翅膀,只把自己的小纸鹅们留在了原地,于是那些小纸鹅都趴在了天道猫猫的身上。 “四喜四喜?” 秦四喜的身上有金色的流光闪烁,她的半边脸上渐渐浮现鬼像。 耳朵上的小黄花摇了摇,终于碎开了。 就好像这盛夏时节最后离开的春风一样。 四喜不动,也不说话,鹅扭头看向天道猫猫。 “四喜多久会好?” 天道猫猫缩成一团: “我不知道,一个大乘修士要是顿悟都得好多年呢,我哪知道一个神能顿悟多久呀!” 鹅叉腰看它,小纸鹅也都学着鹅的样子叉腰,把天道猫猫围成了一圈。 “你肯定知道!那个折月、折月皆萝没有顿悟过吗?” 天道猫猫又开始努力舔毛,它好着急,毛都要炸了,秦四喜要是一直顿悟,它不就一直被关在这个小院子里了吗? “成神前顿悟一下会凝练灵识,修为更进一步,神顿悟会怎么样,我不知道。” 风吹,雨落,灯摇。 唯独蹲坐的人脸上彻底出现了鬼面,身上的衣裳也渐渐成了红黑相间的长裙。 夕昔察觉到不对的时候,鹅已经在叨天道猫猫的屁股了。 “鹅前辈,秦前辈是怎么了?” “四喜顿悟了,它说的。”鹅用翅膀指着天道猫猫,仿佛在指认一个罪人。 天道猫猫快气死了,秦四喜阴险狡诈,封印了它,还让她的鹅来欺负它! “那,那现在怎么办呀?总不能让前辈一直蹲着。” 看见前辈半张脸都成了鬼面,还有强大到可怕的力量兜转在前辈的身边,夕昔心惊胆战,她没办法靠近前辈,只能找了一个小板凳一点点推到了前辈的屁股下面。 发现前辈的屁股挨不着板凳,她又一点点把板凳勾了出来,加了个坐垫,又推了回去。 然后呢,再怎么办? 夕昔看向继续殴打天道猫猫的鹅:“鹅前辈,前辈会这样多久呀?” 鹅不知道,鹅只知道继续打猫。 “要不找个懂的人来看看?” 夕昔想到了外面还 跪着的清越仙君褚澜之。 “算了。” 相信一个害过前辈的人,这种事真是太蠢了。 “别开门。”鹅说,“开了门,神力会跑出去。” 早在封印天道之前,秦四喜就把随性院这方寸之地布置成了一个能隔绝神力的地方。 “嗯,好。”夕昔点头,“那别人万一打进来呢?” “有鹅!” 鹅厉害,鹅保护四喜。 夕昔放心了,继续守着自家前辈。 此时的秦四喜,在冷眼旁观一个叫“秦四喜”的女孩儿的故事。 她是看客,是在云端俯瞰的神,是渺渺于人间的道,是一双无动于衷的眼睛。 她看见了数百年前南江府让无数人流离失所的洪水,看见了失去了爹娘的小姑娘被自己的阿婆拽着走,鞋底烂在了自己爹娘葬身的地方。 牵着小姑娘的阿婆比记忆中要衰老和憔悴得多,脊背佝偻,步伐缓慢,她让小姑娘往前走,自己扶着石头要喘许久的气才能再走一段烂泥路。 逃荒的路上无比凶险,在小姑娘沉沉睡去的夜晚,年老的妇人举着一把柴刀背靠着山石坐着,小小的外孙女贴在她的身上,是她在人间最后要捍守的珍宝。 北上的路像是在燃烧的火焰,一点点将老妇人的心血熬干。 “阿婆,咱们什么时候回家呀?我想回家。” “四喜乖,咱们去京城。” “京城?阿婆去过京城吗?” “阿婆去过呀,京城可好了。” “能吃红豆糊吗?” “能。” 她把争抢来的饼子塞在自己小外孙女的嘴里,自己则抓了一把苔藓啃嚼下咽。 “去了京城,阿婆给你买红豆糊。” …… “牛迎春,你去勾搭那陈掌柜家里的小丫头子有什么用了?她能偷了药给你么?”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倚着门站着的妇人看着牛迎春,拍掉了手里的蚕豆皮: “你知道么?那小丫头子是陈掌柜从乡下娶来的小媳妇,看着能有十四?” 牛迎春手上包着药丸子,没说话。 那个妇人摇头: “牛迎春,你那妹妹被你爹卖了的时候也就这么大吧?哎哟,想起来就让人心疼,十八不到就没了,你妹妹倒是比那个小丫头好看多了。” 牛迎春抄起扫把打了过去:“吃个蚕豆还堵不上你的嘴了,乱说些什么浑话!” “牛二婶,这是什么呀?” 脸上有黑斑的药婆看着小姑娘的目光,支吾了下才说: “这是避子药……这么早要孩子对你身子不好,知道么?” “啊?” 小姑娘的眼神过于清澈,差点儿把牛迎春憋死。 “傻丫头!” 她说。 说完,她松了口气,不懂才好。 …… 看见一个小姑娘竟然被剑修当了化劫引,文柳很生气: “她身上的因果那么重,怕是给好几个人当过化劫引了。” 山鬼绿腰倒垂在一棵老树上,笑眯眯的: “你要帮她?” “我不想帮她。” “你想帮她。”绿腰用那双绿色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好友,“文柳,要是修真界的修士们知道你在凡人境,肯定是要来杀你的。” “他们杀不死我。” 绿腰笑了,身上的女萝都颤抖起来: “所以你就是心软了,恶名昭著的藤妖总是在心疼最可怜的倒霉凡人。” 文柳看向绿腰,过了一会儿,她说: “算了,我只要告诉她真相如何,若她是那种脑子不清醒的,我也不管了。” “文柳,你的话好奇怪,就好像你已经决定了要帮她,只要她脑子清楚,你真是好心疼呀!” “绿腰你又在胡说!人族最是狡诈可恶,我是藤妖,怎么会心疼凡人?” …… “二妹,外面什么动静?” “爹,没事儿,就是羊顶了下羊圈的门。” 何二妹看着躺在羊圈里的女子,又抱来了一些干草铺在另一头,她生得矮,要搀起这个女子靠的全是力气,好不容易把她拖在了干草上,家里的两只羊已经围了过来。 “去去去!” 把羊赶走,何二妹又抱了一把干草放在了女子的身上。 “要是白天里我看见你趴在河沿我也不敢救你,幸好是晚上,你可千万别吱声知道吗?我爹可凶嘞!” 躺在干草上的女子全身湿透,脸色苍白,何二妹自己的辫子也湿了。 她拧了拧女子衣裳的下摆,又叹了口气。 “你要是死在这儿,我就只能把你埋了,你可千万活过来呀!” 何二妹进到家里,说自己是洗衣裳的时候摔了一跤,身上都湿了,被家里人骂了一顿,又赶她出来喂羊。 抱着干草,何二妹又低头看自己救回来的女子。 “你是不是也是不想嫁人的新媳妇?我有个表姐叫晴娘,你在水里见着了吗?她就是在河里淹死的。” 何二妹突然眼前一亮。 “一定是我晴娘阿姐当了河神娘娘,把你推上来的。” 院子里彻底安静下来,连羊都睡了。 何二妹再次从自己住的偏房里出来,这次她拿了个被子,盖在了女子的身上。 第二天,趁着天还没亮,她收回被子,却发现女子在发烧。 “阿嚏!” 何二妹也着凉了,让她干活儿她就头疼脑热打喷嚏,他爹痛骂她是败家玩意儿,让她自己去找草药回来煮了喝。 何二妹挨了骂也高兴。 端着药碗,她跑进了羊圈,给那个女人一口一口喂了下去。 “你可是我晴娘阿姐救上来的人,千万别死呀!” …… “安婶子,将军送来的那个小娘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宝贝疙瘩,做得慢了粗了的,你也别总是凶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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