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是说他们怕了刘参,主要是……刘参固然可怕,热衷于把世家撅根刨走的孟月池更让他们胆寒啊! 一想到孟月池此时带着十几万大军纵横在他们的老家,看见了他们家的房子、他们家的地,很多豪族出身的文武大臣那是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 停战!必须尽快停战! 朝堂上的主和派日益壮大,远在江南淅川城下的孟月池收到了柳铉徵派人送来的密信。 信上柳铉徵告诉了她如今朝中的局势,也附上了些自己的分析,在柳铉徵看来,大启的疲弱之相早已外显,刘参这等人能反第一次就能反第二次,即使议和,也不过是怯于平卢军的一时之威,反倒是孟月池,多年来她第一次有机会在江南扶植自己的势力,万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将柳铉徵的信烧成灰,孟月池抬脚走出了营帐。 天上阴云密布,又有大雨将至。 双手搭在一起放在身前,她抬头仰望着天空。 淅川是江南大城,不仅有天下闻名的美景,更有许家、顾家、陆家的基业。 这些日子以来,求她不要强攻淅川的信几乎要把她的书案给埋了。 “月池,你在看什么?”抱着一摞文书的小六看见了她立刻欢喜地跑了过来,和她一起抬头看天。 “我在找东西。” 孟月池的语气很轻。 “找东西?找什么东西?月池我帮你一起找!” 说着,小六就要把手里的文书放下。 孟月池笑着摇头: “我呀,要找的东西是借口。” 小六的脑子养了这么多年,比以前还是好了好多的,至少知道这“借口”其实不是个能真的被找到的东西。 他抱着文书又站了起来。 孟月池转头看向他,笑了笑: “你怎么还穿着棉布衣裳?不是给你送去了丝衣?” 江南潮热,小六自己不知道增减衣物,身上生了痱子, “嘿嘿嘿,月池送我的衣裳,不换。” 看他的目光纯然像个稚童,孟月池只能说: “丝衣也是我送的。” “真的?!”小六一下子高兴起来,“那我就换新衣服给月池看。” “好。” 孟月池点点头,看着小六兴高采烈地跑走了。 “大人,刘参又派人送信,让你退兵,这次信里……有您伯父的亲笔信。” 从 尧州掠走了孟月池的祖父和伯父,刘参几乎没几日都要送信过来,以孟氏族人为要挟,逼迫孟月池退兵。 孟月池二伯的信上写的都是些哀求之言,似乎把刀架在了他们全家脖子上的人不是刘参,而是他的亲侄女。 孟月池手指一松,轻飘飘的信纸落在地上,她又去看刘参的那封信。 在信中,刘参表示,只要孟月池愿意退兵五十里,他们就会对淅川内的世家秋毫无犯。 “看来已经有人跟刘参通了消息,告诉了他朝廷会招安。” 被穷追猛打的刘参需要这次招安,或者说,他需要些许喘息的机会,只要能在淅川城内修养一个月或者更久,他手下的十万乌合之众就会变得更加强大。 “大人,我等若是在此时罢手,数月来的辛苦便毁于一旦。” 古莲娘的话让孟月池轻轻点头。 原本,刘参是没那么容易攻入淅川的,孟月池在察觉到了刘参的意图之后一早就派人送信,还以太尉身份命令沿途各州各道想想办法拦截逆贼。 可尧州刺史文麒根本无心迎战,刘参刚刚渡江,他就点齐了尧州兵马护送他回自己的永州老家,将尧州上下弃之不顾。 尧州司马郑继等人倒是有心应战,可是文麒脱逃,直接击溃了尧州上下的军心。 最终,郑继战死,其妻女与孟氏族人一同被掳走,至今生死不知。 刘参过江之时未带多少粮草,为了筹措军粮,他一路放任劫掠,光是尧州下辖的四县之地,就有六千多百姓被杀,两万余人“自愿”投军。 “叶嵘回来了吗?” 知道文麒逃跑,孟月池就派了叶嵘带兵去追,两三日前传了消息回来说人已经抓到了。 “斥候传信,大概下午就回来了。” 孟月池点了点头。 “临阵脱逃,弃一州百姓于不顾……淅川城下,就用他祭旗吧。” “是。” 令人意外的是,叶嵘带回营帐的不止有文麒一家,还有文麒的妹妹文娇儿。 “孟节度使,十几年未见,可还记得我这位旧日同窗?” 文娇儿的身上穿着六品官服,她身为国子助教,之前正在洪州监察学政,她出身永州文氏,文麒正是她的嫡亲兄长。 在繁京为官多年,文娇儿的消息很是通达,她兄长不战而逃,依照军令他必死无疑,唯一的活命机会就在于招安刘参。 只要刘参成了朝廷的自己人,那她兄长的所作所为就有了说头,是响应朝中旨意之举。 要想达成此事,最大的困难就是拖住孟月池,准确来说,是拖住孟月池的砍头刀。 这位号称“阎罗”的当朝太尉,杀人又狠又快,根本不给人说话的机会,文娇儿很清楚,她要是今天不跟来周旋,今天夜里她哥的头就会被送回繁京。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子,孟月池想了想,还真想起来了她是谁。 永州文氏嫡女,一位不知道是很有 身家,还是身价的小姑娘。 哦,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永州文氏身家丰厚,是打算用家产替尧州司马郑继、尧州守军校尉王柯谨……还有尧州六千七百三十四名被杀百姓买命了?” 这话说的真是极为不客气,孟月池也根本没打算对文娇儿客气。 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带兵之人能容得下文麒这种当官拿俸禄,一看敌军来了就跑路的废物。 文娇儿低着头,正在她想着该如何应对的时候,孟月池直接对叶嵘摆了摆手。 “趁着天还没黑,就把文麒押到淅川城下砍了,头送去繁京问罪,身子切块扔尧州路上任百姓践踏。” “是!” 文娇儿慌忙膝行上前:“节度使大人!纹银三十万两!买我兄长一月性命!” 孟月池低头看她。 在湿热的静默中,穿着紫色短衣绣裤的女子轻便得不像当朝太尉。 “我知道你是谁,永州文氏的嫡女,我也知道你在打得是什么主意,不过是想等着朝中议和招安一事彻底定下就能想办法帮你兄长脱罪。在你的眼里这世上任何人都有身价,只要能掏出钱,就能留住命。” 文娇儿一身冷汗,她抬起头,看见孟月池对自己缓缓摇头。 “战死之英魂,枉死之无辜,身价太重,你买不起。” “大人!文、文氏不能有一个临阵脱逃的嫡长子,求您开恩,救救文氏!”文娇儿的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一下又一下,“我知道文氏在您眼里一文不值,您就看在杭夫子的面子上吧!我自知我兄长他罪无可赦,可要是我兄长被问罪,连累三族,杭夫子的独生女儿嫁给了我兄长的次子,她也逃不了流放之罪啊!” 杭夫子是庐陵书院里专教书法的夫子,她的独生女儿孟月池还见过,比她小九岁,是个鼓着脸跟着阿娘到书院里练字的白净小姑娘。 孟月池还真不知道这位小姑娘竟然嫁到了文氏。 算算时间,大概也是在先帝大肆提拔女臣、加封了薛重岁之后。 文娇儿跪在那儿,能感觉到冷汗一点点从自己的脊柱上往下流,好像一条冰冷的蛇,在吸食她身上的活气。 过了多久? 她的兄长是不是已经死了? 文氏以后怎么办? 她以后怎么办? “文麒必死,我可以给你们文氏一个脱罪的机会。” 文娇儿甚至不敢抬起头,生怕自己一抬头,站在她面前的人就改变了主意。 孟月池看向营帐外面的天。 “你文氏在江南经营多年,在淅川城内可有能用之人?” 听见孟月池的话,文娇儿立刻说: “有!文氏在淅川城内有别院。” “好,你让你族中派人潜入淅川城,联络许、顾等城中豪族,让他们想办法与我平卢军里应外合,拿下淅川。” 文娇儿吞了吞口水,才说:“大人,如今到处都知道刘参将被招安,各家只怕只想自保……” “所以,还有另一件事。” 孟月池弯下腰,看向文娇儿。 “我要你,先假意投靠刘参,然后,假冒刘参的手下,替我杀几个人。” 文娇儿的掌心全是汗水,她小心翼翼地问: “大人想要我除掉谁?” “我的祖父和伯父。” 孟月池的语气很轻。 她需要一个拒绝朝廷招安刘参的借口,她需要一个长期带兵留在江南的借口。 有什么比血亲之仇更好的借口?
第149章 姑娘请披黄袍(三十五) 尽管宰相梅舸认为招安逆贼刘参是养虎为患,新登基不久的皇帝万俟引还是采纳了朝臣们的意见,决心派人前往淅川,招安刘参。 至于去招安的人选,万俟引选中了右骁卫大将军、御史大夫张玄易。 张玄易在当年屠勋作乱时先是投靠屠勋,又在孟月池派人劝降时重新投效朝廷,依靠对屠勋麾下将领的了解和对逆贼的狠辣,他很快便崭露头角,将十万“逆贼”驱赶上山之后放火,更是为他赢得了朝廷的褒奖,后来朝廷论功行赏,把他定为了平定逆贼的首功,反倒是攻下凤城之后对“逆贼余孽”手软孟月池被褫夺了左千牛大将军。 因为这份前情,张玄易在心中一直将孟月池视作是自己的对手。 可后来朝廷无力养兵,一味仰仗在外的节度使,让孟月池凭借军功步步高升,终于成了天下间最强势的节度使,反倒是张玄易空有将军之名,却只能在繁京附近做些练兵的差事,多年来在朝堂上也没什么建树。 不过,这人虽然手上没有兵,却是有嘴的,每次朝中弹劾孟月池,他都会掺上一脚。 可以说,作为节度使的孟月池每一次被封赏、每一次扩大了治下州府、每一次得了战功,都伴随着张玄易的酸言醋语。 此次朝中选了他做“招抚使”,又给他拨了三千兵马,看中的也正是他“不惧太尉之威”。 指望着他能在孟月池十万兵马的威慑之下把招安刘参的事儿给做好。 对朝廷的此等心思,张玄易心知肚明,他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数年来他兢兢业业地骂孟月池,总算给自己骂来了一个机会,此时的他就像是一个重新走上了赌桌的赌徒。从小小的一城守将一跃而成大将军、御史大夫,张玄易靠的就是他的狠辣和善赌,他当年能赢,如今孟月池讨逆不利、与朝廷离心,让他有了机会,张玄易觉得自己这次还能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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