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处依着窗栏的丹师笑了: “你这双手看着是可怜,到底也只是双手,哪有双腿和肋骨长肉那般清楚?” 丹师话音未落,那人忽然召出了一把法器,竟是把他双臂的肉也齐齐削了下去。 惨叫声里,那人几乎要晕过去,却硬挺着,他双手举不起来了,鲜血沿着指骨流到了地上。 “我这也只有两颗药能用来试药……”丹师语气轻快,仿佛不曾有人在他的面前削去自己的血肉。 另外两人刚刚还在庆幸自己被选中,此时见丹师竟然又对旁人有了兴趣,连忙跪下哀求。 鹿平安站在路边看着,明明很近,却又觉得那一切离自己极远。 “这也是珈蓝城的特色,这里有研制新药的丹师,自然也有无力买丹药,只能依靠试药为自己余生一搏之人。寻常皮外伤,一颗养元丹就能救回来,这些人皮肉不能再生,都是因为伤他们之物非同寻常,要么是被人下了毒,要么就是沾染了魔气,一颗能让白骨生肉的丹药寻常要百块上品灵石,还未必能买得到……只是这样的试药,有伤天和。” 耳边传来鱼姑姑的话,鹿平安深吸了一口气。 要是,要是药 不好用呢? 字还没有显示完全,鹿平安已经知道了答案。 靠着削去自己两臂血肉才得到了试药机会的男人倒在地上,他的手臂上生出了肉,却是一个接一个的肉瘤,那些肉瘤还在动,仿佛里面藏了无数的活物。 男人痛苦哀嚎,仿佛痛苦到了极点,他的双手却生出了长长的指肉,那些肉在地上扭动着,像是没有骨头的肉蛇。 另一个人不比他好,原本是白骨的两条腿现在已经变成了很多肉柱子,裤腿都被撑碎了。 鹿平安差点吐出来。 她彻底明白了鱼姑姑说的“有伤天和”是什么意思。 鱼姑姑,他们这般可还有救? 鱼姑姑没说话,只是轻轻摇头。 片刻后,浑身上下已经看不出人样的两人在人们的惊呼声里失去了生机。 鹿平安抬头看向那个丹师,却只看见了一扇关上的窗子。 鱼姑姑,他的丹药吃死了人呀。 “试药前签了生死状,这两人之死就与他无关了。” 鹿平安隔着幕篱看向鱼姑姑,却什么都没看见。 她缓缓摇头。 明明是他的丹药吃出了事。若他是故意的呢?若他本就是想要杀人取乐,骗了人来试药呢?也与他无关吗?丹师受人崇敬,是因为他们治病救人,又怎能这般草菅人命? 鹿平安很着急,连石板上的字都比平时出的更快了。 玄鱼看着那上面的字,却只能沉默。 还没等她想好该如何回答,突然在人群中爆出了一声暴吼。 “诶?刚刚那鳖孙给了药,吃出了人命嘞,怎么那鳖孙儿就撒手不管咧?” 玄鱼转头,看见一个穿着赭石色袍子的女人轻轻一跳,手已经捞住了那扇床的窗台, “轰!” 一声巨响,是那女人直接一拳开窗。 楼顶传来了争吵声。 这争吵极为短促,大概就是那丹师说了两句什么,就结束了。 “轰!” 楼顶被人一脚踹烂,那高壮的女人拎着丹师从楼顶的大洞里一跃而出,落在了地上。 原本看热闹的众人纷纷退开,正好让站在后面的鹿平安看见了那女人如同拎着死狗一般拎着刚刚那位不可一世的丹师。 “恁说恁的药能肉白骨?恁有什么证据?” 丹师满嘴冒血,却无力从女人手下挣扎出来。 “我!我是丹师!” “俺打的就是恁这丹师!说!恁这丹咋练的?” “我!” 一记重拳砸在丹师的下巴上,鹿平安看见有白的红的从丹师的嘴里飞了出来。 红的是血。 白的是牙。 这丹师到底没有捱得住女人的重拳,哼哼唧唧,把自己的药方说了出来。 鹿平安自己也炼丹,虽然一直只能弄些便宜东西,那也是背过了几本百草谱的, 一听这些丹药的名字就皱起了眉头。 这些药凑在一起,根本没有考虑过病患伤势,只是一味抽取人本身的生机,让人全部生机都用来“养肉”。 看看死状可怖的两个试药者,鹿平安垂下了眼眸。 从一开始,这个丹师就是要杀了他们。 “珈蓝城内不可行凶!” 一队穿着银色甲衣的修士驭法器而来,一上来就先把那女人给围住了。 女人看看这些人,又看看自己手里的丹师,大声说: “这人把根本救不了人的药骗了人吃,恁管不管?!” “你休要口出狂言,快将丹师放下!” “嘿!”女人听出了这些人的意思,手上一转,这丹师已经被她当盾似的提在了身前。 “啥意思?恁不管杀人的,要来管俺是吧?” 女人面色黝黑,样貌憨厚,站在人堆里,那高壮身材与周遭格格不入,就像是一只熊出现在了百鸟之间。 她环顾左右,一抬手将那个丹师拧断脖子扔在了地上。 女人这么做自然不是要束手就擒,哼了一声,她说: “俺还以为珈蓝城是什么好地方,原来也都是腌臜,来,俺倒要看看,恁这些人有几分的本事!” 说罢,她以手为刀,直接像带头的银甲卫士劈了过去。 鹿平安看得两眼发亮,她转向鱼姑姑,手中的石板飞速出字。 鱼姑姑,身材高大,腰间悬有铜铃,还是体修,这位女修就是出身青竹道院吧! 她找到青竹道院的人了! 玄鱼点了点头。 “她确实是青竹道院女修,只是如今这情景,咱们又如何与她搭话?” 对啊。 鹿平安心中顿时有些焦急。 鱼姑姑又安抚她:“你也不必太过忧心,这些人并非是玄清观的护卫,未必是这位体修的对手。” 她们几句话的功夫,那边的女修已经将五六个银甲修士打翻在地。 剩下的两个见自己不能敌,连忙退走。 女人活动了下肩膀,从腰间取了水袋,吨吨吨喝了好一会儿,又向鹿平安和鱼姑姑的方向看了过来。 “俺确实是青竹道院的,俺叫红堇,恁要跟俺说甚?” 鹿平安举着石板,挡在了鱼姑姑的身前,战战兢兢。 俺、俺叫鹿平安,俺要告状! 红堇摸了摸鼻子。 这个小姑娘,她是不是不能说话? 咋用这个石板出字儿,还带口音嘞?
第191章 秘密 那些被红堇打退的银甲卫士自然不会善罢甘休,红堇也不是傻的,知道别人是去找帮手的,她也赶紧摇了摇自己腰间的铜铃。 “恁别担心,俺是和俺师妹一块儿来送信,还有俺师叔,这些人伤不了俺。” 做完这些,红堇才拿出了一个册子和一支笔。 “说吧,不对,写吧,恁有什么冤屈?” 蹲下,把册子放在膝头垫着,她看向容貌有几分清丽的鹿平安。 “有鳖孙儿逼恁当炉鼎?” 鹿平安摇头。 她看向左右。 高高的楼宇被红堇轰得破瓦残窗,有人正闷头往外逃。 “试药之人”的尸首横在路上,他们明明已经死了,身上的肉却好像还在往外长,一团又一团,像是贪婪求索的肉虫。 害死这些人的罪魁祸首,那位刚刚还不可一世的丹师也死了,断着脖子被扔在角落里,眼睛还瞪着。 鹿平安又抬头看向穹顶。 苍天之下星台璀璨,在上面跪着的人更多了。 每个人,她都可以看清他们的罪行,他们的过往。 是每个人。 鹿平安总会在休息的时候抬头看向星台,巨大的水幕流淌在天际,告诉她那些名字陌生的仙君做了好多好多的恶,他们害死了一心想要拯救九陵界的神君,害死了拼尽全力想要剿灭魔物的济度斋初代剑首。 这些被害之人对于鹿平安来说都很陌生,她们好像都是好人,都很善良,可即使她们的功绩昭显在星辉之下,对于鹿平安来说还是太遥远了,遥远得仿佛神话。 但是,一块块水幕看过去,鹿平安还是能感觉自己的心越来越通透。 高高在上的宗门弟子说起他们长老的时候总是满脸崇敬,那些在层层仙门后的长老们有极高的修为,仿佛也有了极高的品行,他们说的一切都是对的,他们做的一切也毫无错处。 鹿平安没见过那些长老们,她只见过那些长老们的应声虫和小走狗,在那些虫啊狗啊嘴里,宗门代表了世上一切的道理,宗门说太阳是黑的,太阳从来是黑的,长老说月亮不存在,月亮就是不存在的。 明明人人头上都有一片天,那些宗门、那些长老和他们的拥趸却硬生生造出了另一个天。 那个“天”很低矮,人人都要低头,甚至都要跪下。 星台和水幕,星台上的天雷和水幕中的鲜血,星台上哀嚎求饶和水幕中的张狂得意,它们帮着鹿平安在心里击碎了那一层“天”。 原来什么化神、什么返虚的长老,也会有私念,会生嫉妒,会做恶行,他们所做的一切是“恶”,是原原本本应该被惩罚的恶,而不是被粉饰成“道理”其他,被涂抹的善恶终究是被涂抹过的。 鹿平安也明白了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这些人作恶,也要付出代价。 “天”的恶早是不能言说的秘密,“天”作恶会付出代价,才是袭向众人头顶的惊天之锤。 俺要状告松云门背信弃义,草菅人命,害死我同村邻居吴宁,这是第一状。 看着石板上的“俺”字,鹿平安脸红了,匆匆忙忙也不知道该说“我”还是“俺”,只能凭借心口那股撑着自己的气闷头闷脑往下说。 状告松云门横征暴敛,欺压松云山外修士,强买强卖,为祸一方,这是第二状。 鹿平安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 她手中石板上的字渐渐淡去,又出现了新的。 状告长门宗长老傅重华谋财害命,他在一百七十年前骗婚散修鹿凝,实为盗取鹿凝的宝物稚草,成了长门宗长老,却怕自己罪行败露,又杀人灭口,先杀鹿凝,又杀鹿凝兄长鹿准……这是第三状。 红堇一直看着石板上显现的字,结实的手指捏着笔,认认真真地抄了下来。 “鹿凝,鹿平安,第三个是恁替恁亲人告状来的?” 鹿凝是我娘,鹿准是我舅舅。 举着石板,鹿平安低下了头。 傅重华是她的生父。 细说起来,这是一个很可笑的故事。 她娘鹿凝为了求仙问道,拜入了泽阳门,可因为她的水灵根,她在泽阳门内便被人视为炉鼎,不仅不能学习道法,人人都可以欺她辱她,平日里她和其他几个炉鼎都被圈在一个极窄小的院子里,也不让她们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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