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今天外头可热闹了,一早上四大宗门的天骄们光是约架就有十几茬。” “有真打起来的吗?” “那倒没有,有济度斋在呢,尤其是宗易,四大宗门的小辈都服她。” “哦哟。”秦四喜咔嚓咬开了一枚瓜子儿,“真难得从你嘴里能听见四大宗门弟子的好话。” 蔺无执笑了笑:“我有个徒弟青苇,是宗七剑的妹妹,本来剑道修的好好的,突然道心崩毁,浑身经脉毁了大半,那时候宗易已经是七剑剑修了,背着她妹妹来虚无山求医,刚到山门,她自己先倒了。青苇道心崩毁,被济度斋算作背叛师门,她是替妹妹受了三千剑气刑罚才把人带出来的。算算日子,青苇也已经出家七百年了,宗易每年都来,就算青苇不肯见她,她也没耽误过。” 有人在卖豆花,秦四喜去看了一眼,很嫌弃:“居然是咸的。” 她又转头看向蔺无执:“她七百多年前就是七剑剑修了?那不是跟宗佑差不多?怎么现在还是七剑?” “这我就不太懂了。”蔺无执也盯着那豆腐脑,琢磨着要是做成甜的得是啥味儿。 “剑修确实很多人都卡在第六剑第七剑上,千年前济度斋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一下子死了很多高手,门里青黄不接,她和宗佑是年轻一辈仅有的两个七剑剑修,没想到才过了不到三百年,宗佑就成了第八剑,反倒是她渐渐没了动静,天天就管门里的闲事。” 磕了颗瓜子儿,蔺无执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她一向主张修行入世,不然也不会让青竹道院的女修们到处游走,在她看来,宗易在门内守着根本就是自毁前路。 “那个宗佑,性子可不如她,对了,他欠你两斗债,莫非你也是因为他死了两回?” “那倒没有。”秦四喜眨了眨眼睛。 人群熙熙攘攘,她一抬头,仿佛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忽然一笑。 “不过我因为他差点儿被济度斋的人杀了,大概天道就把这笔账记到了他头上。” 和宗佑的相识是什么时候呢? 甚至在没有成神的时候,秦四喜都把那一天记得清清楚楚 ——那是她发现阿婆早就死了的日子。 天空灰蒙一片,十九岁的秦四喜看着面前的一男一女嘴巴张张合合,怎么都没办法听清他们说的话。 整整七个月,先是到了京城,又从京城一轮南下,她走过的每一个村镇她都去问有没有一个阿婆。 那个阿婆手干瘦的,头发灰灰白白,眼睛很亮,会佝偻着身子走路但是力气很大,那是她的阿婆。 一路走啊走,她走到了南江边上。 她甚至不知道阿婆的名字,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听见有人叫阿婆是柴婆婆,她也不知道这个名字对还是不对。 南江边的小村子,她遇到了一对中年夫妻。 当她完全不抱希望地说起阿婆的时候,这对夫妻竟然知道。 “那不是山海镇出来的柴婆婆?你是……你是小、小……”看见屋后飞过的鸟,妇人一拍大腿,“你是小四喜啊!我姓郑,你记得吗?你阿婆逃难那时候还教我们挖茅根吃,记得吗?” 秦四喜不记得了,可她突然觉得自己充满了盼头。 “您知道我阿婆去哪儿了吗?” 妇人脸上惊喜渐渐淡了,捏着衣角她偏开了头。 从屋外进来一个汉子,叹了口气说:“柴婆婆把你送人之后,就往回走,说是想回山海镇,我们拦她,劝她说好歹往北走能有个活路。没想到走到了这南江,她说这条江能送她回家,就跳了下去。” 妇人埋怨自己的男人嘴太快,瞪了他一眼,又对秦四喜说:“现在想想,柴婆婆把你送走,也是知道自己活不下去了……你一个小孩子,混在流民堆里,又没有个长辈护着,谁知道会遇到什么?带你走的那人好歹看着是能吃饱的。” 妇人倒了一碗水放在秦四喜的手边,摸了下她的手,入手只有冰冷。 “四喜,小四喜!你别这样啊,你这样柴婆婆怎么安心,你好不容易长大了。” 我怎么样呢? 秦四喜想,我没怎么样啊。 脸上全是冰冷的泪水,秦四喜抬手去擦,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我没事。”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在跟谁说。 这个世上再也没人能听她说了呀。 站在南江边,她忍不住想,江水这么大,能装得下阿婆,也能装得下她。 正想着,她的头上突然一疼。 是有人拉住了她的发辫。 “你可别跳下去啊,你要是跳去……会砸到鱼。” 秦四喜回头,看见了一个怀里抱着剑的男人。 男人长得剑眉星目,只是神色冷淡,松开她辫子的时候表情有些嫌弃。 他说自己叫左向臣。 那之后,左向臣就缠上了秦四喜,他说是怕她再想不开要自杀,所以,他会在她走路的时候跟在她身边,在她吃饭的时候跟在她身边,甚至在她睡觉的时候……被她打出去。 如此过了几天,秦四喜忍无可忍,她年纪虽然不大,经历的事情却不少,左向臣虽然看起来是个疯子,但是又疯得很真心实意,仿佛是真的很怕她去死。 她问左向臣:“我已经不想死了,你怎么还不走?” 左向臣摇头:“你满脸写着活不下去,休要骗我。” 秦四喜:“……那你还要我如何?” 左向臣想了想:“你要是笑上一百次,大概就真的无事了。” 笑一百次?! 秦四喜觉得左向臣果然是脑袋不好。 她靠在椅子背上瘫着:“没有有趣的事,我笑不出来。” 左向臣说这简单。 他带她到了山上,然后告诉她打老虎有趣。 秦四喜这下真的被他逗笑了:“……是不是老虎吃我的时候甚是有趣啊?” 老虎真的出现,身上连药都没带的秦四喜想要爬树逃命,却看见左向臣拔出了他的剑。 那是繁林里突降的霜雪,白昼时摄人的月光。 秦四喜入了迷。 她先是迷上了左向臣的剑法,相伴一年多之后,她觉得自己是喜欢上了左向臣。 左向臣的话很少,但是每一句都仿佛很真诚。 他第一次夸她好看的时候,脸颊都是红的。 她自己无父无母无亲人,左向臣说他一样,跪在南江边,他们对着江水拜了天地。 左向臣在这世上似乎并无归处,也无来处,秦四喜也一样。 他们走过高山荒原,踏过江水溪流,骑着马追落日,并肩在山巅看星星。 就在秦四喜觉得自己死后可以跟阿婆讲许多许多事的时候,他们遇到了一个人。 左向臣拔出了剑,他说那不是人,是山中的灵气得日月之华所化,应该称呼为“山鬼”。 山鬼很不高兴,她眨着绿色的眼睛说: “什么鬼啊怪啊,人家叫绿腰。” 秦四喜没有去看绿腰,而是看着左向臣。 在左向臣拔剑的那一刻,她想起了她的养父,她的兄长,她的第一任“丈夫”。 居高临下视生灵为蝼蚁的漠然,她看了太多次,绝不会认错。 绿腰逃走了,左向臣眉头微皱,说它的身上应该有逃生秘法。 秦四喜问他:“你一个凡人,就算抓住它又能怎么办呢?总不能炼成仙丹吧?” 左向臣愣住了。 秦四喜突然觉得自己的心空了。 熟悉的冰冷从在她的胸腔里徐徐蔓延。
第33章 破笼 过了半个月,秦四喜单独进城采买,她在药店买了些许久不曾用过的药。 出城走了半个时辰,她的眼前突然一花。 绿腰从一棵树上倒垂下来,笑眯眯地看着她。 “你一个凡人,怎么会跟一个修真者成婚呢?” 那棵树上坐着一个神情冰冷的“女子”,双手的位置都是藤蔓。 “什么妻子,她分明是被修真者当了化劫引。” 秦四喜后退了几步,那个“女子”看着她冷笑: “你知道什么是化劫引吗?你要是不知道,不如回去趁你夫婿洗澡的时候翻一翻他的衣服,看里面有没有一张黄符,那上面就是你们的婚书。” 绿腰不满地看那个“女子”: “文柳,你别这么凶,会吓到她。” 秦四喜却并没有像她们两个以为的受到惊吓,被当化劫引这种事,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如果有那个婚书,又是什么意思?他是用我渡了什么劫?生老病死苦?” 文柳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片刻后,这只藤妖大笑了起来: “有意思,有意思,我本以为你是个唯唯诺诺的小废物,没想到居然是个不声不响的带毒花。” 它从枝头落到地面,凑近了端详秦四喜的样子: “你身上有锁情咒气味儿,他要你的情,他渡的是情劫。” 夕阳渐渐落下,秦四喜吃完了最后的瓜子儿,她问蔺无执: “蔺掌院,你知道锁情咒吗?” 蔺无执沉默片刻:“知道,一种左道之术。” “我知道的时候才二十一岁。我第一次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东西,会让我连自己的心都管不住。” 锁情咒和她与洛永城签过的那一张纸还不一样,与她和第五鸿的婚书也不一样,她被困住的不是身体,而是心。 “很快,我便发现,这锁情咒最可怕之处并不是让我喜欢上了一个人,而是让我开始怀疑自己的一举一动是否真心。” 递给他的水。 看向他的眼神。 与他温存时的满腹柔情。 哪一刻的她是真的? 哪一刻的她是受困于锁情咒? 秦四喜觉得自己仿佛是变成了两个人,一个她一如既往地将自己的情爱尽情挥洒给了自己第一次爱上的男人,另一个冷眼旁观,试图从中发现隐藏在浓情下的秘密。 二十一岁的秦四喜和从前那个能把害她的人拖进狼窝的少女终究是不一样了。 她有那么多那么多的期盼,白狼山冰冷的泉水收拢世上最清澈的月光,她想和自己的爱人一起去看,玉带河流淌在比孔雀石还珍贵的雀羽绿洲之上,每年有一个月,它会倒映着天上的银河,那是她和她的爱人相约在明年的风景。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为什么她的人生大半都是假的? 她学剑越来越快了,左向臣甚至会惋惜地看着她,她捕捉到了那些稍纵即逝的眼神,就像是一个老练的猎人发现了自己的猎物。 她知道他的惋惜是什么。 这样的聪慧,这样的敏锐,这样的女人,她是个蝼蚁一般的凡人。 真是,太可惜了。 左向臣亲手给她磨了一把铜镜,傍晚,她坐在篝火旁,对着镜子梳拢自己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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