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桃已经不算鬼的范畴,而是附身在花上的魂灵。她隐约能见鬼,鬼却不能见她。 四处飘浮的鬼气不定,王鸢见虽有意避开方桃,舍予却不一样。有时,她的武器会直接打到方桃神识上,又穿过去。 往日,她听闻,神识单独离体极为危险,这下却发现,除了王鸢见,大家都看不到她。 方桃反倒起了玩心。她觉得,百毒不侵倒也乐得自在,故而飘荡在王鸢见的剑上,顺着剑风撞到对面的鬼身上,再从鬼的白气里溜回来。 王鸢见随她玩去,也不阻拦。 方桃放眼望去,这画中的街巷,四处都是飘荡的鬼,没什么杀伤力,只是非常缠人,会附着在人身上。 一边,路上的不知是人是魔,身上都趴了许多个小鬼。更有甚者,鬼魂已经堆得像房梁那样高,活像个坟堆。 方桃见了,忍不住一笑。那些小鬼龇牙咧嘴的,比魔要可爱得多。况且比起害人,它们倒更像是在保护底下的“人”。 舍予四处走,便看出了这些人都是魔物幻化的假象。菩提境内的东西未必都是捏造而来,能饲养这些魔,看来是司羽的功劳。 她冷哼了一声,毫不留情斩除了街边人的项上人头。血液四溅,这街上的腥气就重了。但房屋也渐渐随着人消失也减少。 境中的魔物都感知到异样的气息,叫卖声、骰牌声,却一时不停。他们在尽责地扮演人的角色。 舍予抬起披风,挡住眼前飞溅而来的血,冷冷讥诮,不知是在对谁说话。 “这小小把戏,也难得住我?亏你还能在外面闯出风波,不过假把式。” 王鸢见跟上舍予的脚步,就看清了舍予面前的情形。这是个乐坊,里边搭了个戏台子,青衣正旦刚巧上场,捏着调子唱戏。 青衣女子。 方桃想起那个笑来,心里直发毛。王鸢见两人单刀直入,毫不犹豫往乐坊里头去了。 这时,有股力量逼退了方桃,简直是要把她隔挡在外,和王鸢见生生分开。不知为何,她想起,师尊教她五行相生相克时说的话来。 这排斥之感,倒不像相克,而像从一种物体身上分裂出的两种力量。 她还想不明白其缘由,就被迫脱离了菩提境,猛地回到神树身边去了! 方桃恍惚地起身,却看见胸口的残玉同神树勾连,有几丝流金的线。 她思索,这神树由灵遥仙君之手种下,带着仙君身上的灵气。而残玉也是灵遥仙君的东西,所以有了牵连? 方桃一看四周,颇觉古怪。再把神识拉长去看大殿里的挂历,方才意识到,距离入画,已过去了整整三日。 画中不过待了三刻,现实中却已过去三天。 她试着飘远了一些,依旧和神树有着勾连。神树的灵脉明亮起来,源源不断为方桃灌输灵力。 方桃急不可耐地要知道这三天外边的动向,想了想,选择去灵峰一探。如果禁制没有出现问题,那灵遥山宗就算安全。 一路上,却见不到其他修士的影子,反倒是行道边上竟附着了不少小鬼,拖着半透明的浑浊躯壳,伸长手脚去够屋顶。 像是向上生长的蜘蛛网,要把整个山宗包裹起来。 画中的鬼,什么时候跑出来了? 方桃使出全身的力气飘到灵峰附近,只听见不远处的禁闭里有人在用传音入密交谈。兴许是神树赋予的灵力,高阶修为修士所言,她此刻也能听见。 反正谁也看不见自己,她留了个心眼,停下,多听了一会。 禁闭通常是给修士面壁思过的地方,有时也关押一些入了魇的修士、灵物。 方桃听里面的女声很陌生,揣测这应当是昆离。最近,也就只有昆离因被狸花抓伤而失了神智,要罚以紧闭。 “你不怕他们发现你?掌门那样聪明,自然想得到元凶是谁。” 是一个陌生的男声在回答。 “若我不施以援手,你如何能将他们困在画里。他们发现了你的寄所。” 方桃惊了一惊,从墙缝里钻进去,想要确认自己心中所想。 只见屋内不过一个黄衣女子,模样秀丽,一双杏仁眼分外单纯,而她盘腿坐在梁上,手中持一镜。 方桃再观察,便知,那男声是从镜子里传出来的。她绕在黄衣女子的身侧,瞧见女子身上有抓痕伤,确定了这是昆离。 但昆离分明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修士……怎么会有如此特别的法器…… 等等。 方桃仔细一瞧,这镜子和师兄给她的追灵镜其实没什么差别,只是这个棱角更圆一些。而镜中展现出的,是一个男修。 他额间有一银白抹额,凤眼微眯。 方桃仔细记住了这人的相貌,又在旁侧听他们言语。 “多谢你救我出来,不过,本就是你将我锁在了画中,直至今日……” 男子附和地笑了笑,低声道:“你演得不错,待他们自以为破了境,便是禁制崩塌之时。” “到时候,请君勿忘了将我一并带走。”昆离将镜子合上,从梁上跳下,又佯装无事,静静打坐。 方桃脑袋一转,将神识逼近昆离,意欲把昆离体内的魂魄挤出去。她从方才两人的对话中揣测,这人是画中的青衣女子,暂时寄托了魂魄到昆离身上。 没用。她只好作罢,先去岛上看禁制。 还好,禁制目前尚且无恙。 掌门守在此处,源源不断为禁制增添新的灵力。往日和蔼的小老头此时拧紧了眉毛,全然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方桃心下一酸,想起师尊从前教导自己,生在灵遥山宗,应尽心竭力守护宗门。 那男子说的“破境”,指的是画中的菩提境。若是境破了,禁制也会受到牵连。 这么一想,方桃全明白了。 当时她被画中人扯进画卷中,被施加了魔气,所幸神树庇佑,她无恙。 玄凤被画中人所伤,而狸花猫则是因为伤了玄凤,才发了狂。画中人并非意图放魔到山宗当中,而是为了请君入瓮。 灵遥山宗的修士为了诛魔,会寻到魔气的根源,从而进入画中的菩提境。但他们寻到破境的办法,就会损伤境外的禁制。 虽说方桃还不知为何画中的境能和禁制勾连。 禁制一破,魔王伺机而动,灵遥山宗危在旦夕。且不论魔王能否在禁制一破的时候赶来突袭,只要魔物聚集起来,也能大伤宗门的元气。 方桃再次回到画卷前,往里一撞,扒住一丝勾连,挤了挤,总算再次掉进菩提境当中。 而这次来,同前一次大不相同。前一幕还是江南水乡、衣香鬓影,此刻完全化作了人间炼狱。 四处纠缠着杂乱的魔气,各种魔物肆虐。方桃从里面辨别出一些往日打过的魔,就像见了旧敌一样眼红。 这些魔往日伤过许多人,竟还未销声匿迹,反而在一幅画卷中苟延残喘! 方桃不禁想问司羽,她是受了何人的蛊惑,要留这样一幅画在房间。况且挂了有一些年头,想必那些歹人心怀不轨已久。 可惜,司羽全无音讯,不见踪影。 飘过街头,方桃再次来到离开这里时看见的乐坊。而门上已经结了许多蜘蛛网。 方桃感到心惊。若是她在境中逗留一刻,外界又会过去一日!她必须尽快找到师兄他们,告知男子的阴谋。 凭着感应,方桃找到了王鸢见。 只是,她刚来,就被师兄的血溅了一身。那些鲜血都穿过她的身躯,飞向了后面的房屋,血腥味倒实打实地冲了方桃一鼻子。 方桃还未调整过来,眼前的小魔物爆裂开,戏台层层坍塌,露出最深处的帷幕。在幽幽灯火之下,似乎潜伏着沉睡的大怪。 舍予点了王鸢见的两处穴,为他止了血,一言不发只身前去。 她撩开帷幕,只见一个身着唱戏行头的女子正安睡在台后,脸上还未卸去妆容,面容安静。像个正常人一样。 舍予怎么会看不出她便是此境的魇,手起刀落,一刀了断了魔物的性命。但女子并未挣扎,仿佛原本就是一个躯壳。 她也不怀疑,剖开魔物的腹部,寻找里面的魔卵。 王鸢见在一边清除魔物的残魂,点穴的功效已过,如今又口吐鲜血,点点血迹落在胸襟之上,宛若雪地间的红梅烈焰。 方桃看着师兄吐了那么多血,再次记起血泊中的尸体,引发了幽深的惧意。她暗暗焦急,又帮不上忙。 在魔卵取出的那一瞬间,整座房屋都坍塌下去,灰飞烟灭,四周只剩茫茫的荒野,外面一片废墟。 舍予的手停下了。 她莫名其妙地反问:“这样简单便了结了?是何人布了这样长的一个局,却轻而易举被破了。” 如果是冷至礼处理此事,想必要观察到内核,确保万事俱备,才会破境。她以为有多难,一路横冲直撞,也不需费力,就解决了。 舍予忍不住回想起传讯给自己的弟子,好像叫什么离……她似乎在哪听过这个名字。这时,舍予忐忑起来。 她匆匆忙忙赶回来,毫不犹豫进了画中。这是否操之过急,正好趁了谁的意? 方桃见舍予犹豫了,脑袋里凭空生出一计来。她又再次出了画卷,来到神树面前。 一片一片树叶传送到画中去,菩提境中刹那间落了漫天的神树叶,如织网一般垂落下来,每一片叶子都像有了生命一般旋转起舞。 而叶子所到之处,魔气被清除得一干二净。 舍予一看便知这是神树的叶子,手上的动作顿住。王鸢见抬头时,只看见昏黄的日光下,几个大字浮现在空中。 “勿破,禁制会坏。” 王鸢见听得见方桃说话,这是给舍予看的。舍予念了一遍,不由得望向手中的魔卵。 她顿悟了,这一切都是一个圈套!故意要把她引入画中,意图声东击西。 舍予眉头一拧,将魔卵重归原位。 这时,突然有个无形的手突然一掌挥来,把方桃拼出的字全部打散了。神树叶迅速掉下,漫天铺下来,像六月飞雪一般。 方桃莫名其妙被打了一掌。她意识到,不是她自己被打到了,而是神树受到了攻击。外界中,有东西在推神树。 这股推力接连二三,打得方桃头晕目眩。 同时,境中天旋地转,舍予还没反应过来,魔卵已经坠落在地,炸开,里面释放出无数黑气…… 天边猛地落下倾盆大雨,一下子把地面的血迹都冲洗成了泥浆。王鸢见的白衣被泥水染黑了,他抬头错愕地看着笼来的乌云。 “愣着干什么?快逃!” 舍予察觉到这境在不断缩小,她只觉得呼吸越来越稀薄,斥了王鸢见一句,连忙带着他往最边界的入口赶。 菩提原身不过一幅画,若是卷轴收起,他们将永远困在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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