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搁下笔,起身,几人才惊觉,她的身量极高。窗棂的光打在她脸上,照得瞳孔透明。 不,她本就有一双几近透明的眼瞳,如月光石一般,暗处泛着淡蓝。 “旸山召辰殿,印雪宴。” 司羽带了些敬畏之意。 当今世上,问岳乃第一仙宗,召辰殿仅次问岳,掌门人为历代印家人。只不过在几十年前,一位外姓人当了掌门。但她既然姓印,那必然是权高位重。 光是站在身前,就隐约察觉到印雪宴的实力远在他们之上。 “我恰巧夜游此地,见有魔物,便擅自做主,了结了他们的性命,”印雪宴的声音像冷涩的泉水,波澜不惊地说着,“灵遥山宗,我听过这个名字。” 司羽和王鸢见面面相觑。方桃明显感觉到师兄情绪不对了。 并非因为印雪宴轻视了灵遥山宗。而因她那番话,意思是说,巷子里的百姓是她杀的。 一般修士诛魔,不会伤及入魇的寻常百姓。修道之人,若是滥杀无辜,和魔没甚么区别。 印雪宴好似不觉自己行事有误,她见三人静默不语,主动开口道:“方才我的木剑察觉有人来,自己飞了出去。无心之举,见谅。” 邓远昳见状,拱手拿出木剑,呈在印雪宴面前。 印雪宴瞥一眼,拿了剑,一句谢也不答。邓远昳心里隐约有些诧异,仍旧恭恭敬敬站在一边。 王鸢见保持着笑意,不咸不淡地作别:“既然如此,多谢道友相助,眼下还未诛去魔卵,恕我们不能奉陪。” 印雪宴往前一步,不由分说道:“我同你们一起。往后遇事,望几位相助。” 司羽和其余两人对视了一眼,笑道:“有劳印雪宴姑娘,我们这就快出发吧。” 印雪宴冷着脸,用方才写字的宣纸在木剑上擦拭了一番,语气平淡:“为何要直呼其名?” 邓远昳在心里嘘了一声,加快脚步往厢房外头走,却听见背后传来一声没什么感情的补充:“既然认识了,权当是朋友。叫我雪宴就好,还不知你们姓名。” 原来……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冷若冰霜? 方桃觉得印雪宴有点像仙人掌,看起来长了满身的刺,芯子倒是软乎的。她对植物都抱有天然的好感。 “我名唤司羽。” 王鸢见持剑而立,微笑道:“王鸢见。” 印雪宴多看了王鸢见一眼,转而抬着下颌望向邓远昳:“我知道你的名字,邓远昳。” 其余人正纳罕,印雪宴解释:“我这把剑会记住持剑人的姓名,他方才拿了我的剑,木剑把他名字刻上去了。” 邓远昳心里称奇,又颇觉不妥,正要道歉,眼前雪一样的姑娘施施然往前头走过去了,他暗恼了一会,跟在后头。 难怪方才她神色有异,不道谢。原来是他擅自做主,冒犯了。 几人步于药堂后的庭院。 “雪宴,你来时,这里是个什么情形?” 其余两人都有些拘束,不多言。唯独司羽不设防,有疑惑都抖出来。她虽没其余修士细心,却从不有事隐瞒,知无不言。 印雪宴扫了一眼庭院,道:“我未追到那魔物,只看见被魔咬了的人都长一对尖牙。顺着里边走,看到了药堂的大夫,他的牙长得很长。” “大夫在何处?” “我将他杀了,留在堂前,你们来时不曾见着?” 王鸢见道:“药堂空无一人,反倒有些异味。” 邓远昳补充:“雪宴前辈,你的剑上亦有那种异味。” 印雪宴面不改色地往木剑上灌了点洗髓液。 司羽推开被风吹闭了的木门,眼前呈现出药堂的各式摆设,堂前的匾额高挂,底下还是空无一物。 方桃顺着师兄的视线看,冷不丁被匾额吓了一跳。那妙手回春四个大字,正往下滴墨汁。 “不对,这匾额有问题,”邓远昳站在底下,蹙眉道,“我们刚来时,妙字下头的一撇没有这样长。” 印雪宴将木剑往上一抛,剑尖戳中妙字,“墨汁”很快散开,成了几点墨迹。 “是蚍蜉。” 印雪宴嫌恶地躲开一些,蚍蜉却纷纷掉落下来,瞬间变得有如碗口大小。 方桃被这情景吓了一跳,在心里不断默念清心咒。她喜欢和非人的物体做朋友,往日也有过蚍蜉朋友。但她断不能接受这样大的蚍蜉…… 司羽念了一道唤灵咒,却不见起效用,她无奈地抽出鞭子,揉着眉心道:“我前不久刚找过龙鲤,它不肯来了,只能自己打。” 方桃知道,司羽口中的“龙鲤”是一样长尾的四脚兽,皮如盔甲。她是驭兽师,能同灵兽结契,从而召唤它们。 司羽不善武器,修为比王鸢见高,若是召唤灵兽,则势不可挡。单从近战来说,却略输一筹。 王鸢见不多言,已经挥剑相向,这些蚍蜉并不是什么凶兽,很快就被击败,留下点浅黄色的黏液。 印雪宴刚要去瞧,邓远昳拦住她:“别碰,小心有毒。” 她哦了一声,又仔细擦拭木剑。邓远昳见过许多爱剑如命的剑修,却没见过印雪宴这样,把木剑使得破破烂烂,却还精心养护的。 王鸢见收了剑,蹲在地上看那些印迹,突然道:“这莫非是尸体幻化成的蚍蜉?” 想到这里,他夺门而出,看到巷子里的情形,咬紧了牙关。 巷子里,原本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都变成了大大小小的蚍蜉,无规律地聚成几团。 从高处看,排列得像一张草书符咒。 方桃一眼瞧见远处还有未演化成尸体的蚍蜉,心中明白了几分。从尸体变成蚍蜉需要时间。 印雪宴面无表情地站在旁边,怎么看也不像在后悔:“早知道不杀他们了,变成这么多,真头疼。” 王鸢见站在原地,手指越发紧绷,难控制出剑。 他一向看重人的性命,眼下,因他们几人来晚一步,这风引川的许多百姓就化作蚍蜉,成了必须斩除的魔物。 连补救的机会也没有。 方桃忍不住出声劝慰:“不是你的过失,师兄。” 印雪宴似乎早已观察许久,这下听见方桃的声音,问道:“你体内何故有个魂魄?” 王鸢见一怔,生出被窥探私事之感。难道是印雪宴修为高深,才能看出他与花妖共生? 见对方不作答,印雪宴也没多问,往一边走去。方桃却有些恼意,她如今在师兄的境内,却好似家丑一般,不让外人知晓。 果真,迎春花妖没骗她。共生的确是个卑劣的手段。 “等等,”邓远昳注视着蚍蜉的动向,说,“我们不妨跟着他们的行径走,兴许能找到巢穴。” “你倒有几分本事,”印雪宴冷笑一声,脸上却没有波动,看不出喜怒,“不愧是我剑上有名的人。” 印雪宴身量高,看人时总往下。邓远昳虽和她不差多少,仍觉得自己气势上矮了一截。他以为印雪宴在记仇,抿了抿嘴角,想说些什么找补。 印雪宴飞快掠了他一眼,道:“不过我很快就要换剑了,你的名字不多时就要被除去。” “我们快跟上去。”司羽拉了一把印雪宴,了结了话题,尾随那些蚍蜉而去。 王鸢见携邓远昳御剑空中,司羽和印雪宴站一柄剑上,并排而行。 有几只蚍蜉察觉了他们,折返过来对天攻击。 邓远昳甩一张符洒向地面,嘭地极速炸开。那些蚍蜉却置若罔闻,接连爬回来,有些生出了透明的虫翅,飞向空中。 司羽一鞭子勾过去,许多蚍蜉消失在空中。他们对付蚍蜉不吃力,但杀了几轮,还在归巢的蚍蜉变少许多。 这样下去,就没踪迹可寻了。 邓远昳特意放大声音,道:“这些蚍蜉好像眼盲耳聋,但嗅觉灵敏。” 印雪宴听了,念了一道诀,封住伤口的血腥味。王鸢见从芥子珠里拿出一瓶药,递给她:“止血的,先凑合用。” 印雪宴点点头,随口道谢,撩起衣袖上药,举止随性,把邓远昳惊了一惊。她颇觉好笑,低声嘲道:“你没手臂?大惊小怪什么。” 邓远昳抿嘴,没有还击。毕竟是他先无礼多瞧了人家。他心想,印雪宴看上去不善言辞,争论起来恐怕更胜一筹。 蚍蜉窸窸窣窣往城郊去了。眼下天正黑,从空中看,蚍蜉宛若一条黑色长河,流经街巷。渐渐,钻进了山洞。 司羽探测着蚍蜉的去向,确定了它们并未往下,还在“翻山越岭”。 几人在空中往下观测,忽然视野里出现了个山野村夫,背着竹篓,里头似乎是青菜。大概是趁着天未亮,往城里头赶市集的布衣。 王鸢见说:“他迎面就要遇见蚁群,我们下去,将蚍蜉引开,怎样?” 印雪宴抬手要把伤口撕开,邓远昳连忙阻止她:“你不用血也能吸引它们,况且,我们还可以将那位老人家引开。” 王鸢见持剑而下,立在老人家面前,笑道:“这位大伯,可是要前去风引川?” 老人家忽见道士落下,哎呦一声,回答:“正是正是,这是何处来的仙君?可是要指点我些什么?” 方桃不知为何有些惧怕这个老人家。司羽落在地上,却愣住了,直勾勾盯着对方,喊了一句:“叔父?” ---- 印雪宴:怎么把别的宗门弟子拐过来辅佐我?在线等,急
第5章 风引川·三 老人家冲司羽露出笑意,点头道:“小习,你长高了不少。跟我来,你爹娘还在屋里等着呢。” 王鸢见将剑横在两人中间,拦住了司羽的步子:“你看清,这是幻象。” 司羽一下子醒过来。 她恍然想起,自己在药堂时,沾染了那些蚍蜉留下的痕迹。莫非,叔父的幻象就是因此诱发出的? 印雪宴挥剑斩开幻影,里面爆开一只蚍蜉,黏液溅在几人脚下。她皱了皱眉心,极快松开:“好不容易救个人,还是魔物变的。” 司羽侧目看向印雪宴的裙摆:“你之前也沾上不少黏液,怎么没生出幻象?” 邓远昳说道:“不是黏液的缘故,大概是司羽师姐你被咬了一口。我们看这老者,应当是不同的样貌,因我见着的是一位婆婆。” 蚍蜉已经渐渐流向远处,司羽有些懊恼地摸着脖子:“是我疏漏了,若是我长出尖牙咬人,你们把我扔在此处。” 王鸢见先拿了伤药给司羽,抑制住蚁毒的蔓延。他擅医术,时常备着各种药品在芥子珠里。 “因魔物抛弃同伴,非义举。” 印雪宴冷不丁说:“看来这是幻魔。” 方桃多看了印雪宴一眼,总感觉她也能看见自己。 她修为浅,看不出印雪宴如今是哪一阶。只凭观战能知晓,印雪宴灵力在他们三人之上。 召辰殿怎么会想结交灵遥山宗的修士?除非……她是个大好人。方桃想,印雪宴确实算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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