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边的声响惊动了外头的人。 纱帐轻轻掀开,进来一个十六七岁的青衣少女,见徽月醒了很是欢喜。 还好鸢儿没事。 徽月抬起头,哑声:“鸢儿,我带着冰髓回来了。” 仔细看,面前的少女不是圆脸而是下巴尖瘦的瓜子脸,连着这副五官都是那么的陌生,这不是鸢儿,而是前世鸢儿死后爹爹再给她找的丫头,映春。 映春尴尬道:“鸢儿姐姐下山去看家里人了,这段时间由我来照顾小姐。” 可她说话时候的眼神躲躲闪闪,徽月深吸一口气,虚弱地笑道:“能不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别是出事了啊…… 映春脸色不太好看:“没发生什么啊,鸢儿姐姐的确是下山去看家人了,说是……家里老人染了病。倒是小姐带回来的那个小弟子去了回春堂后气息越来越弱,好像要死了,小姐要不要去看看。” 徽月目光锐利:“鸢儿自小无父无母,哪来的家人?” 映春顿时脸色煞白,跪在地上道:“小姐,我真不是有意瞒你的,是少主怕你太难过才叫我们管住嘴。” 徽月无力地闭上眼:“到底发生什么了……” 映春:“小姐代替鸢儿姐姐去仙山之后掌门可着急了,鸢儿姐姐醒来后说什么也要把小姐带回来,谁拦也拦不住,现在都下落不明。不过小姐别担心,掌门已经派人去找了,相信很快就会有鸢儿姐姐的下落了!” 徽月闻言几欲喘不过气来,手绞着映春递上的帕子咳出了血。映春吓了一跳:“小姐,你冷静,你冷静一下,一定会有好消息的!” 徽月苦笑,需要她冷静的事情也太多了吧,放下仇恨,被迫接受亲人的离去,难道这真的是重来一世的意义吗? 她问:“爹爹现在在哪里?”天山出现百煞封魔榜的消息一定要告知他,不能再被第二个人找到。 映春小心翼翼:“回春堂……” 徽月好不容易醒过来又要昏了。 她这才知道,在昏迷的这段日子里爹爹生了一场怪病,原本雄健的身子现在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头,活像一具会呼吸的骷髅。徽月去看,床上的白衣男子咬肌萎缩,眼眶青黑,皮肤干瘪起了褶皱,只能透过转动深凹下去的眼睛才能勉强看清宋徽月:“月月……是谁叫你过来的,出去!” 回春堂弟子们都不忍去看,只有爹爹的几个关门弟子焦急地想着法子,徽月一看就明白是什么情况了,瘫坐在地上。 限制是真的。 恨路今慈也是真的。 外面又有人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少主和夫人也病倒了!” 说话的弟子跑进来一看见宋徽月脸色大变,结结巴巴道:“徽月姑娘你别当真,这,这是我乱说的。” 即便是众人掩饰的很好,宋徽月也能听见他人议论。 “啊都病倒了,是不是有瘟疫啊!可掌门乃是修真之人怎么会……就连少主也……” “不知道啊!自从徽月姑娘从天山回来后就这样了,现在找理由下山还来不来得及。” “闭嘴,是那个小畜生都不可能是徽月姑娘,没看见他被背回来时的那个样子啊,他怎么还有脸活!为什么师兄师弟没回来,偏偏他就回来了,我真的不服!” 各种猜测发酵,恶意铺天盖地。 徽月忍住眼泪,冷声:“够了!” 她记得周家有一株药草,说不定能帮爹爹延缓点的时间。可她再出去问周戚的行踪时却得知周戚被罚去寒冰窟了,现在都没出来。 “是师父罚的,” 她转向声源处看见一个眉目端正的青年,是爹爹的关门弟子,徽月叫不出名字。 青年走到徽月旁边,是黑夜中唯一一抹白,他说:“在你走后,师父让我彻查了之前的事。才知道原来那个外门弟子一直在仙山倍受欺凌,大家不仅冷眼旁观,还一直瞒着他。掌门发了好大一通火,把那些人都罚了。” 徽月笑得比哭还难看:“爹爹就没有想过欺负他的那些人都是鹿城的世家大族子弟,为了一个路今慈都得罪了,长衡仙山怎么办?他仅仅是一个外门弟子而已啊。” 平日仙山与大家关系都不错,所以后来长衡仙山被众仙门孤立的时候,唯一伸出援手的也是鹿城的这些世家大族而不是路今慈。 徽月前世不是没有想过把欺凌过路今慈的那些人都整治一遍,但路今慈和长衡仙山之间她还是选仙山。 只是谁都没想到,路今慈未来会入魔。 青年失笑道:“师父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姑娘才会选择隐瞒他不是吗?” 要是她从小能修炼就好了,要是她也能如此优秀排进十天干就好了。这样,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保护家人,不再顾忌鹿城的那些人。 问灵察觉到她情绪低落,安慰她。徽月望着爹爹房前长明不灭的灯火,忍住了不哭。 “长老,真的没有办法能救师父了吗?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弟子也再所不惜!” “准备后事吧。” 一声悠悠的叹气打断了沉默。 隐约间,她听见窗户那头的人在争吵,哭喊。徽月坐在灯火通明的回春堂前,两眼通红地望着天空蒙蒙的雨,久久不言。 其实能救的。 但要救路今慈只能去那个地方。 可前世那段记忆太痛苦徽月不想再回忆第二遍了,她也从未想到,此生还会上第二次春台。 世间传闻药王谷的春台,白骨都可医,至此经年,却从未有人踏足。 前世,她为救路今慈血染春台,亦也知道它名为春台,实则是真正的鬼门关。
第19章 傀儡 夜已深浓,她找师兄要了张傀儡符,按照药王谷的规矩,不止她自己,路今慈也必须要一起上春台。意思是——即便是抬都要把他弄过去。 徽月往后又去看了一次爹爹,转而推开角落里一间房的门。相比于掌门的房间,这间房更像是匆忙收拾出来的杂房,阴暗,潮湿,甚至没有压住腥味的熏香,她掌起灯都可以看清空气中的尘埃。 慢慢靠近,床上的少年宛若被遗弃的小兽,安静地躺在角落,只是简单地处理了一下外伤,被回春堂弟子用了几粒丹药来吊命。他气息尤为紊乱,一探鼻息几乎感受不到半分热毒,甚至脸上的血渍都没被擦干净。 是挺敷衍的。 尤其周戚这种世家子弟因他被罚,他的小团体自然不会叫路今慈好过。 徽月面无表情地看着路今慈,将傀儡符贴在他额头催动,尝试着要他起身又躺下,少年虽昏迷不醒,还是很乖地照做。 傀儡符还挺有用。 徽月摸着下巴,也就这个时候不像神经病。 他双目无神,眉目却还是很好看,乌发与雪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生了副精致的皮囊,却有着蛇蝎心肠。 很诈骗的一个人。 徽月盯着他脸上的血,一想到是师兄师弟的就难受,她压制住恨意对外头的映春道:“拿一盆干净的水来。” 水很快就来了。 她推到路今慈面前,嫌恶道:“自己擦干净,脏。” 路今慈一动不动。 徽月以为声音太小,冷声:“难不成要我帮你?” 少年依旧一动不动,坐在那,因为本身长得有几分邪气得缘故,无神的眼盯久了都有些瘆人。 傀儡符还失灵了? 徽月传音给师兄,得到的答复却是:在被操控者比用符的人修为高的情况下,确实会出现时灵时不灵的情况。 她捏紧手又松开,将手伸入滚烫的水中拧干帕子。 贴上路今慈脸时,少年几乎是下意识一颤,机警地看着她,黑眸流露出杀意,原来就算意识昏迷不醒他戾气也是这般重啊。 徽月揪紧帕子,血水顺着清水蔓延过来,她指尖宛若被凤仙花染过一般,橘中透红。 路今慈又突而平静下来,眼神愣愣的。 徽月不禁讽笑,真后悔当年第一次遇见没有杀了他。 但是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后半夜怕宗门的弟子们找他麻烦,徽月一直没走,困了就趴在他床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以至于前来换药的弟子一看见他房里的徽月很是震惊。 徽月刚好睁开眼,就听他说:“徽月姑娘,你真没必要对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这么上心!他这人就是个白眼狼,根本就不会记得你!” 宗门里的传闻他似乎也信了,不敢离徽月太近。徽月抬眸望过来,笑着问:“你也想进寒冰窟吗?” 那弟子一凛,端来的药不小心打翻在地上。徽月盯着他不太好的脸色就确定了药有问题,她不禁也失笑,长衡仙山怎么成这样了?是不是她从一开始就错了,不该放纵他们欺凌路今慈。可她现在最想的又是路今慈死,就算是被他们打死也好。 太难了。 要是她从出生起就像卞映瑶一样优秀就好了,谁都不需要放在眼里,谁都不需要顾忌。 这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了。 她将仙山交给爹爹最信任的弟子,带着路今慈离开了仙山。 也不知道人间是什么节令了,远处方的青山缠绕着一圈乌云,她眼前的世界雾蒙蒙的,下山的时候一抬手,雨滴就顺着她指节滑下,心底仿佛也下了一场雨。 一旁耕作的农户都说这是一场好雨,徽月打心底替他们开心,私心又想这场雨来得太不及时了,走一步衣角都会被泥泞打湿。 她回眸望向跟在她身后的路今慈。少年戴着黑色斗笠,双目依旧无神,宛若天边阴郁的乌云。时而笠纱被吹开,他额头上的符纸在空中翻飞。 地里的小孩惊奇地指着道:“娘亲快看!是赶尸!” 小孩的母亲连忙捂住他嘴抱歉地笑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徽月心里的那场雨下得更大了。 叫了牛车,赶车的老人身上披着芦苇扎成的蓑衣,他一听徽月说出药王谷一振,看向坐到角落里的路今慈,惊异道:“小姑娘,你去药王谷就为了帮他治腿?” 腿?徽月不明所以。 老人意有所指道:“姑娘你是不知。我儿子是个打棺材的,一天能打好几口棺材。有一次他不小心将棺材钉打进膝盖里痛得当场就昏了过去,醒来后走路就是像这位公子这样奇怪。” 车轮没转动一圈,轮上的记里鼓就会响一下。 在记里鼓嗒嗒的声音中, 徽月下意识看过去,路今慈走路确实很奇怪,原来没发现,贴上傀儡符上就特别明显,本来还以为是傀儡符导致四肢僵硬的…… 她猛然想起自己的确是在他膝盖处看见过钉痕,有新的,有旧的,还以为是蚊虫叮咬的,因为看路今慈平时走路也看不出不对,不曾想竟会是这样。 原以为只是宗门里的小打小闹,却不知道他们背后这么狠辣,难怪路今慈未来会这么恨长衡仙山,难怪他会那么恨整个修真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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