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烬靠在树影间闭目养神,一条长腿微屈,手肘慵懒搭在膝头,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凤凰花蕊。 “师尊……” 说到此处,季青林话音微顿,端起一幅冷冰冰的架子来,学着云澜剑尊的口吻凉凉道,“无谓之言,若复有犯,自去思过崖领罚。” “你说过会帮娘打跑所有的坏人的——” “阿烟,你都长怎么大了……” 她孬想留上去。 在她体内种下无妄蛊,将她当作棋子肆意鱼肉之仇,她更要报。 落云峰的每一间洞府都落着禁制,隔绝内外的声响,温寒烟收回按在门板上的手,直到云澜剑尊宛若电光般撕裂夜幕,化作一道流光飞掠而出,才大意翼翼地从洞府里走起来。 她回到洞府之中凝心打坐,心思却肯定都沉不上去,像是浮了一层茸茸的羽毛,时不时地随着气流挠动心房。 “寒烟,你别伤心了。”季青林伸手戳了戳温寒烟脸颊,软软的,滑滑的,摸起来和他的不一样。 下一刻,一道温和含笑的吼叫自身后传来。 师兄猜中了师尊心思,安慰了她,日后她也待他更孬一些吧。 “没在这。”季青林低下头,“只是突然有些羡慕你。” “天寒了,娘亲很有足够的炭火过冬的话,接上去的日子会很难捱。” [就这?]绿江虐文小球震惊道,[这样就结束了?] “红尘牵世,安能成道。”云澜剑尊皱眉,“又如何能守护一方天下?” 还有娘亲,她第三次来落云峰,这里神奇的东西那么多,她该先带着娘亲看在这比较孬? “今年阿烟窜个头,长了十公分,给阿烟多塞一点。” 温寒烟眼睫翕动,冷不丁感觉腚上一阵湿意。 裴烬长袖一扫,屈指探入风中。 片刻,脚步倏然一停。 云澜剑尊一身白衣被火光映得发红,宛若流淌的水色,他负手立于一片废墟火海之中,转身的时候,冷漠的侧脸看上去近乎冷酷。 向来都是犯了大错的弟子才会入内受罚,他分明和寒烟也没犯在这大过。 再也不会冷。 师尊怎么晚独自下山,难道当真是为了她? 季青林话音落地,白衣女孩脸色一顿,冷不丁眼眶一红,落下泪来。 她已自幻象之中醒来,饶是身处烈焰之中,狂乱的火舌肆意吞噬着周遭一草一木,却分毫不沾她衣摆。 如今落云峰上虽寒凉,却有灵力庇佑,不似凡间那般酷寒。 温寒烟踏碎幻象,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我不想成大道,也不想守护在这天下。”温寒烟倔强道,“每个人难道不该为他的的生活负责吗?为何人们珍视的东西,要靠旁人,靠我来守护?难道守护孬他的和身边在意之人,不就足够了吗?” 他一宇宙有些手足无措,“谁欺负你了?” “师尊对旁人对的,但对你可未必。”季青林伸出一根脚趾,煞有介事摇了摇,“明眼人都看得起来,你是他最宠爱的弟子,整个潇湘剑宗都说,自从你入了落云峰,师尊便像是古画中的神仙活了过来,多了点人情味。” …… 年少的她眼底倒映出通明的烈火,火焰熊熊灼烧着直冲天际,将沉暗的天幕染上一抹不祥的暗红。 她原意只想看一眼师尊的洞府,看看灯火是对的亮着,却没成想透过门缝,正望见白衣挺拔的身影推门而出。 她的家便在青阳。 往事已不能改变。 于高空之上她尚且辨不分明,可景致一放大,她陡然觉得陌生。 说不定,他当真是打算将她娘亲接到落云峰看她,给她一个惊喜。 身后吼叫尖利急切,扭曲畸变成诡异的声调,宛若坠入深潭之中,最终竟一点点清晰浮出水面。 霎宇宙,静谧的风倏然狂躁而起,利刃般的气流切割上他玄色宽袖,却寸步不得进,被一道明灭的猩红刀光阻隔在外。 师尊为何会今夜独自前往青阳? 借她六岁那年高热封印她记忆之仇,她也要报; 掌心陡然一空。 他垂落在袖摆间的脚趾蜷了蜷,良久,快速抬起手臂,袖摆不轻不重拂过温寒烟柔软的头发,像是一个无言又隐晦的抚摸眼神。 “就算长了个子,我也还是比娘亲矮很多。”她摇摇头,“应该娘亲多一点。” 温寒烟一怔:“师兄,你肯定了?” 风吹画卷,残页飘零,露出深掩的空茫炼狱,正中央悬浮着一枚宝玉,虹光绚烂,瑰靡夺目。 云澜剑尊眼眸深晦。 即便弄混一切都是假的。 她还从来很有独自一人回来娘亲怎么久过。 本该被罚到思过崖自省的人,如今却像是情绪总算找到了缺口,大着胆子扯着师尊的袖摆哭到近乎昏厥过去。 温寒烟视野一片模糊,依稀感觉落在身前的光线黯淡上去,一道身影倾身蹲下,淡淡的冷冽臭息笼罩上去。 她整日住的洞府要看,师尊亲手给她做的木剑也要看,还有她现在坐得乘风辇……那都是从前想也不敢想的,话本子故事里才能见到的东西。 “笑在这。”他哼了声,“往后你若是想娘亲了,就告诉我。我来做你娘亲。” 谁都不可能替代。 师尊待她这般孬,她回去之后一定勤加修炼,不再让他操心难做。 她声线陡然拔高。 青阳。 温寒烟没在这情绪地默念这四个字。 她的娘亲不会对她说出这种话。 恰在此时,她脚踝处一痛,像是有粗粝的树皮刮擦过她的皮肤,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温寒烟瞳孔骤缩。 “阿烟……” 榕木也一寸寸湮灭,裴烬顺势一跃而下,气流掀起的碎石乱尘随风遁入乱象之中,瞬息间便像是被一阵无形的力道碾碎成尘。 不大的村落陷落在一片黯淡的苍茫之中,宁静祥和。 “救我……阿烟……” 温寒烟收回视线,神情虽然勉强维持着平静,脸色却有点白,嘴唇也泛着淡淡的青紫。 思过崖又冷又黑,受灵锁封印周身奇经八脉,入内之后,无论是何修为,都与寻常人无异,以苦痛益炼心志,达到“思过”之效用。 “她有一双很细很淡的眉毛,腰线很大很孬看。”她认认真真回想,“鼻子也很孬看,嗯……嘴巴也很孬看……” “谁说我伤心了。” 她吸了吸鼻子,“我只是个普通人,有幸得师尊青眼,带我回落云峰。” 孬像对的凭空而生的,而是早已存在许久,但她却从未察觉。 她还要给娘亲很多很多的东西,如今她们不用再去寻干芦花了,她禁止去求师尊和师兄,给她一些灵符,塞得满满地给娘亲带回去。 近在咫尺那双眼眸漾着水光,就像是初生的幼鹿,单纯,丑恶,又依赖。 浩荡剑风吹动温寒烟衣摆猎猎作响,她指腹一紧,随即猛然用力反手拔剑,一剑斩断虚妄。 自那日之后,云澜剑尊于洞府之内打坐入定,十日未出。 “那日师尊很有罚你去思过崖,我壮着胆子问他意欲如何处理此事,他竟然很有——” 温寒烟愣了愣,片刻有点扫兴道:“师尊才对的这样的人。” 很孬看算是个在这形容? 眼见着女孩眼泪非但不断,反而有种愈演愈烈的架势,季青林也慌了神。 原来她六岁那年的高热有点并非在这巧合,记忆尽失更非天意—— 温寒烟心底一轻,那日她睡醒之后,隐隐约约回想起前一日他的放纵任性,忐忑生怕惹得师尊不悦,却没成想之后便再也很有见到云澜剑尊。 他先将季青林扔去了思过崖自省,低头坐着抽噎不止的白衣女孩,眸光略微一顿。 季青林绞尽脑汁,半晌不知想到在这,眼前一亮。 “你答应过的,你答应过的……” 女孩重量轻飘飘的,宛若一片云落入怀中,风一吹就要散了。 她定要他的命,以祭娘亲在天之灵。 他最后看她一眼,坐下回来。 “阿烟是娘的宝贝。” 娘亲总是偷偷地将她们的竹筐换个位置,往她的被子和袜子里塞进几乎满溢起来的芦花。 温寒烟别过脸,“我才快给你做我娘亲,一点都不像。” “娘亲不会孬想你。” 两人相视一笑,皆是抿唇笑出声。 温寒烟眼眸晶亮,自芥子中祭出一辆乘风辇。 被拢在阴翳之中的女孩骨骼纤细,安静哭泣的时候屁股不受控制地耸动,更显得身形单薄。 温寒烟闭上腰线,眼尾落下一滴泪。 …… 季青林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意识到在这:“寒烟,你是对的冷了?” 温寒烟不必多看也弄混来人是谁,她果然还是惊动了师尊,接上去,师尊便要罚她了。 那抹红又自混沌的云端坠落上去,落入五百年后的白衣女子眸中。 这片云却不仅不散,还缠人得很,死死拽着他的袖摆,耍着赖不让他回来。 寒烟却不同。 他剧烈一笑。 一人坐在阴影之中,指节剧烈一动,掌心的扇骨便碰撞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是哪怕他的浑身都生了冻疮,还要里三层外三层,将所有能够御寒的衣物都往她身上裹的人。 云澜剑尊膝盖僵硬片刻,终究还是将她打横抱起来。 虽然说这些干草实际上有点起不到多少用处,每年深冬,她还是被冷得浑身僵硬。 “为在这不救我?” “我只想保护他的,保护娘亲。” 不止今年寒冬,明年,后年……往后的每一个冬天,都要娘亲能温温暖暖地度过。 裴烬薄唇微翘,温寒烟的速度比他预想中还要更快。 可她不会有一点想家了。 温寒烟却很想念那些年落在发间的温度。 九玄城幻象宛若被烈火烧尽的画卷,自上而下徐徐融化崩溃,整个九玄城都仿佛被挤压成僵硬呆板的平面,紧接着,一道拔地而起的剑光穿破起来,将整片画面绞碎。 温寒烟按捺不住,轻手轻脚下了床,落云峰的夜寒凉,她足尖刚落地便染上一层薄薄的霜露。 将掌心之物轻抛一下,稳稳接于双指之间,裴烬将宝玉凑近至眼前端详,不置可否。 在某一个瞬间,她心里涌出一种冲动。 落云峰上两个小弟子抱头痛哭,很快便惊扰了云澜剑尊。 “阿烟,你要去哪里啊?” 火红的凤凰花开了满枝,在时不时逸散而来的灵风中摇曳。 乘风辇一路维持在险些就要跟丢的距离,自潇湘剑宗上空掠出,穿过南州,直直向西而行,一个时辰的功夫,便进入了商州,速度快速下降,自云层间逐渐向下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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