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闹成如今这幅光景,应临崖果然也没了要再坐下来谈的意思了,他复又把手拢在袖子里,变成了那个冷傲难接近的龙族家主,仿佛初进门时的温和只是白清欢的错觉。 他迈步朝的门外走去,在路过白清欢之时,熟悉的冷冽白梅香气浮动。 忽然间,他止步,不曾止步,只背对着众人。 “先前我说的那件事,依然作数。” 说完这句话之后,应临崖便再也没有回头,彻底融入那一片黑暗之中了。 “总算走了。”宋兰台送走一人,心情转好,又带上小心翼翼的祈求看向段惊尘:“阿姊……” “你走。”段惊尘不等他开口,就果断截断了他的话。 白清欢不敢再留这位随时投缩阳药的家伙在自己洞府,客客气气送人:“宋长老走好。” 宋兰台失魂落魄被送走了。 眼下只剩了空昙佛子一人在原地。 空昙回头看看破碎的屏风,再看看那两个并肩站在一起的修士,一时间也不知晓该如何开口,只能眼神清澈却又懵懂地看着二人。 白清欢对空昙的态度冷冷淡淡,像是对陌生人。 她冲着后者示意一下,踢出刀疤先前当床的蒲团,“你不是想听当年的往事吗?我和白长老是挚友,知道得一清二楚,让我来告诉你。” 而后自己散漫坐到了方才段惊尘坐的软垫上。 空昙双手合十拜下,“多谢段仙君。” 段惊尘往这边投来视线,在片刻的迟疑之后,他很是自觉的准备退出去。 然而白清欢却叫住了他:“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白清欢在那段往事中什么都没做错,从头至尾都是坦坦荡荡问心无愧,坐下一起听。” 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另一个软垫,示意段惊尘坐下。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而后很轻微地点了一下头,没说话,安安静静与她并肩而坐。 身旁,他听着她不紧不慢说着话,调子一如既往的平和,难堪的旧事如今重新提起,对她而言似乎并不是什么艰难的事。 “空昙佛子前世名叫江思量,是个倒了大霉的凡人书生……” 声音不疾不徐,不带任何偏激的情绪,不似茶楼酒肆中那些说书人那样的铿锵起伏和兜卖关子,不过是平白直叙罢了。 段惊尘却听得入了神。 伴随着白清欢的讲述,他仿佛跟在她身后也游历到了那个小镇。 他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她坐在春夜细雨中,探手去摘垂丝海棠的模样;看到她将书院的门踹开,救下险些被熬成汤的人;看到她杀了那些吃人的强盗,又蹲在快凉了的那锅热水前细细净手的倦惫神态。 “……游历到第十年时,江思量离奇失踪。白清欢对卜算之道也算得上略知一二,然而任凭她如何卜算,也算不出他身在何处。” “她又去请了星算门的长老出手帮忙,然而那些老神棍出手居然也算不到结果。他们告诉她,凡人不似修士那样有各种隐匿踪迹的手段,连星算门都找不到的凡人,九成九是已经死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白清欢很轻很轻叹了一口气。门外夜风在呼啸,她没有看空昙,而是看了看自己的手。 “然后,她买了一百面聚魂幡,沿着那个小镇出发,重新走遍了她和江思量在过去十年走过的路,想要把他的神魂聚集在一起,免得他落到魂飞魄散的下场。” 白清欢慢慢搓了搓手,似乎是觉得冷了,碰了碰杯子,在察觉到这已经变成冷茶后,慢吞吞将手缩回到了袖子里。 “后来承光寺找上门,她才知道江思量在一夜之间顿悟,约莫是想起自己的佛子身份,连夜跟着承光寺的和尚们回去剃度了。” 白清欢唇角翘了一下,竟然有种自己也是看客般的轻松和自然。 “然后剩下的,修真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白清欢怒砸承光寺,没找到人,自己险些被承光寺给镇压在寺底苦狱之中。所幸承光寺的各位大师心怀慈悲,不知为何还是放了她走,只是她罪大恶极穷凶极恶,所以妖女这名头自然该坐实了。” 她竟然还有心情调侃,分明是冷嘲热讽,但是经由她语调说出来,却很难让人生出半分厌烦。 段惊尘的视线悄无声息,默然落在对方的眼眸上—— 很奇怪,明明是自己的眼睛,可是身体里面的灵魂变成了她之后,眉眼间的气质和形状似乎都变了一个样。 那是一双非常平静的眼睛,没有任何留念不舍,也没有任何憎恨厌恶,清凌凌一望见底。 她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微微偏头回看过来,眼神一下子变得神采奕奕。 “差点忘了。”白清欢转过头去看空昙,忽然语锋一转道:“既然承光寺都说了江思量是承光寺的佛子转世,他乃是承光寺的人,那想来用在江思量身上的东西,也该由承光寺负担才对。” 她拿手漫不经心扣了扣桌案,毫不客气道:“所以,白清欢给江思量买聚魂幡花去的一千万灵石,佛子什么时候报销?” 神情一直有些怔愣的空昙缓缓抬起头,睫毛颤抖一下,黑白分明的眼眨动两下,半晌没说话。 过了好久,他起身朝着白清欢一拜。 “小僧必将竭力归还。” 在告别之后,空昙安静而又得体地离去了。 屋内只剩下了白清欢和段惊尘两人。 她还保持着方才的坐姿,只是手却懒散颓倦地托住了下巴,整个人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风掀得白清欢的头发轻轻飞舞,她也懒得理,修长细瘦的手指漫不经心点着瓷质的杯盏,清泠泠的触碰声间错而起。 她忽然挑眉,对着段惊尘问:“这种时候居然不是质问对方为何忘了前尘往事,为何背叛自己,而是忙着索要赔偿的灵石,你是不是觉得我锱铢必较,很是无赖?” 没有等他回答,她便眯着眼很愉悦地笑了,伸手握住冰冷的空杯子,语气轻快道:“身边的人可以失去可以换,情与爱也可以失去可以换,但是灵石失去就难挣了,我失去了好多,才不要什么都得不到。” 段惊尘没有回答。 就在她以为这位仙君又要无视自己的时候,但是下一刻,一杯不知何时泡好的热茶递到了白清欢的手中。 杯壁温热,有一些烫手,但是她冰冷的手指碰到的时候,却舒服得微微蜷缩了一下。 段惊尘起身背对着白清欢,和刀疤一起收拾着被那群不速之客弄得乱糟糟的屋子。 他的声音清晰透彻,语气也是寻常。 “别忘了,我是一个很贫穷很缺钱的剑修,所以对于你最后的举动,我只想说一句——”他顿了顿,抱着一堆杂物转过身来面对着她。 “白清欢,干得漂亮。”
第27章 花溪村,聚魂 段惊尘的动作利落而熟练,不多时,满室狼藉重归洁净规整。 应临崖先前所说的会遣龙侍送一面新的屏风来也不是假话,很快,两个沉默的龙侍便带了屏风前来,和先前那面屏风极其相似,同样是仙级法宝,同样大片写意泼墨画——画风明显出自同一位大师。 白清欢并没有注意屏风的那些微妙,而是忍不住打量着那两个自入门起,便一直低垂着头一句不言的龙侍。 原以为只有那日在客院碰到的龙侍是哑巴,没想到这两个陌生面孔同样无法言语。 在她的印象中,龙族的这些子弟,哪怕只有一丝龙族旁支的血脉,平日里都是目无下尘,将傲慢刻在了骨子里,一开口必定是冷嘲热讽,如今倒是比鹌鹑还要沉默了。 段惊尘将屏风重新摆放回该有的位置,刀疤先自然而然翘着尾巴走到小床前,轻巧一跃趴了进去。 他眉头紧皱。 剑灵不需要吃喝,更不需要睡觉,往日大多数时候都附身在天倾剑中,怎么到了白清欢的手上,这剑灵不但成日啃食灵果灵食,还认准了要睡床了? 段惊尘还没说话,刀疤便仰着头,一双乌漆嘛黑的圆眼湿漉漉地看着他,尾巴悬在床边摇得飞快。 “汪!” “……” 白清欢原本拿了本阵谱在躺椅上慢悠悠晃着,闻犬吠声便往后一躺,鸦发像水流滑落。 “你可别把刀疤给唤回剑里。”她对着刀疤眨了眨眼,唇角翘翘,“它在外面过得挺习惯的,是吧刀疤?” 走狗竟然配合点头,一人一犬连物种都不同,但此刻的眼神居然一样的湿润晶亮。 段惊尘被两双眼盯得有些不自在,垂下眼不说话。 这便是默认的意思了。 白清欢笑了笑,正要继续看阵谱的时候,后方的段惊尘却拿起一个和屏风一样被无辜震碎的匣子,捻起其中一条红色细绳悬在眼前。 红绳垂落在他的手背上,细碎的光点像星辰一般映在皮肤上,他很快注意到,这细细的红绳在外观上几乎与自己手腕上的那分毫不差。 段惊尘轻声:“千机缕?” “没错。”白清欢不知道何时起身走到了他的身边,拿起一根红绳扬了扬,甩出漂亮的红色弧度。 “不过和你手上的千机缕不同,这是我制作的时候不慎报废的废弃品,所以没什么用,权当个纪念品了。”白清欢盘腿坐在地上,修长的手指上不知怎么做的,红绳缠缠绕绕,很快在她指间勾出了奇特的花样。 段惊尘本站在她跟前看着,见她席地而坐,在犹豫片刻后,他也坐在了她对面。 “那你白日里说送给各派长老的,就是此物?” “当然了,我不是月老,可没法变出无数的红绳,拿仙器来送人未免太怨种了。”她一边翻着红绳,一边说起了千机缕的事。 “刚才你说,这是你制作千机缕时的废弃物。”段惊尘有些错愕,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你竟会炼器?” “我会一点炼器之道,确切说我对各种变强或是变富的事物都很感兴趣,但是千机缕却和炼器无关。”白清欢笑了笑,“世人说起合欢宗,通常都以为我们合欢宗修士修炼便只用双修,采阴补阳或是采阳补阴对吧?” 听她口中道出这些词,段惊尘眼中虽然没有异样或是厌恶,但是耳朵却悄悄染了些许红色。 他低着头,让视线只落在白清欢的手上,不敢旁移半寸。 “事实上也有主修世间百情的,待历经世间百种感情,同样也能证得大道,其中爱与恨,最为强烈也最为深刻。”白清欢的手指灵巧翻动,红绳在她手上结成各种形状。 “千机缕,就是我在过往五百年,用自己亲历的种种爱恨为主线,旁人的种种感情为辅助,从无到有,从弱到强,亲手编织出来的一件本命法宝。” 白清欢的话音落下,不断翻飞的红绳结成了一条编花红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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