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慕寒渊开口。 “过了夜半还不睡,寒渊尊是在此处等什么,”他用过的茶盏被她勾进掌心,指尖抵着茶盏底,倒转一圈,又信手抛玩,带着好听的金铃晃动,“劫色的女鬼么?” 那句近本能的“师尊”已到了唇边。 听了这极不正经的第一句,冷白玉似的喉结滚低,又咽回去。 慕寒渊无奈:“……你还在生气?” “哦,原来是送上门来给我消气的?”云摇冷嗤,把茶盏在他袖旁重重一扣,压得砰声,而她按着它就势俯身,几乎要俯到他漂亮的眉骨前—— 狠人的势头做足了。 差点亲上那条月华似的、在夜色里格外勾人的银锻,云摇才忽想起来。 美人,但是个瞎的。 气势白做了,他看不见。 云摇:“…………” 于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开口不是,闭口也不是。 云摇就这么僵硬地尬住了。 慕寒渊除了视之外的五感,在夜色里更加敏锐到毫厘。云摇身上带着淡淡的冷香,他分辨不出品类,但分辨得出只是她一个人特有的气味。 只是今夜里,它近得浓郁。 夜色打底,冰玉雕琢似的美人微微侧目:“…师尊?” 这一声极低极轻,一个恍惚,云摇差点分不清是神识还是声音。 于是红衣少女忽抖了下,慌退了两步出去。 “慕、寒、渊。” 再响在传音里,就是几乎有些咬牙切齿的恼火了。 慕寒渊有些不解,他并不知道云摇为何忽然又恼怒至极,迟疑过后,他只得低声回了神识传音:“师尊若是还未能消怒,我随师尊出气。” “——” 云摇彻底气笑了:“我是能打你还是能罚你跪?” 慕寒渊略作思索:“都可以,随师尊意。” “……你是不是吃定了明日还要进山,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提到这个,慕寒渊迟疑了。 “明日不须我带队,师尊若想出气,不必顾虑。” “你不去?那谁去?”云摇蹙眉,心生不祥。 “我想请师尊亲自入藏龙山。” “——” 难怪在这儿等她呢。 云摇冷笑,回头:“那你呢。” “这村庄的情况有些古怪,尚未探明,只留弟子们值守,我不放心。”慕寒渊温声答。 “除你之外,陈见雪修为也不低吧,”云摇问,“为何不叫她去?” 慕寒渊微怔,似乎不理解为何云摇又提起陈见雪。 就像他也不能理解,白日里云摇为何要将不能给旁人听的话,单独传音给陈见雪。 那一刻,他是有些不太喜欢。 他才是她的徒弟,师尊为何要亲近旁人。 慕寒渊想着,垂低了眼,思索出了个极合理的理由:“师妹身体不好,不便进入山林雾瘴中。” “……” 寂静过后,云摇被慕寒渊这派圣人坦荡气得哼出一声冷笑:“你师妹宝贝得很,就你师尊我身体最好,是吧?” 这一次,慕寒渊未作思索: “师尊自然天下第一。” “我——” 这般把人往戳破了天的方向捧的话,竟是从慕寒渊口中说出来的。 他还说得那般毋庸置疑、平静坦荡。 云摇确实懵了:“…寒渊尊,说大话会遭报应的。” 月色与烛火间,那人垂眸,很淡地笑了下:“不是,不会。” 不是大话,是慕寒渊笃定如此。 这三百年间他修炼不遗余力,就是为了叫世间质疑声尽数泯灭,叫人人见他便想起其师,谁也不许忘了她,云摇便永远是三百年前一剑压魔域的天下第一人。 …… 只是慕寒渊却从未想过,云摇也会有在一个小小的阴沟里折戟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乾元第一云摇吹:慕寒渊。 白慕:无论是什么话,你都不该私下传音于她。 云摇:你凶我? 黑慕顶号:我才是你唯一的徒弟,有什么需要传音的私密话,只许传给我听。下回再给第三个人听,我就鲨了它:) 云摇:……你还是凶我吧。
第8章 琴在月明楼(一) 进藏龙山的前夜,山下这片村子却分外安静,无事发生。 天明后,慕寒渊点了一队弟子,让他们随云摇进山,探查这覆山的无名瘴气。 临行前他明言,进山后一切行事皆由云摇安排,不得有违,否则回来后依门规中“不敬师长”论处。 若是在一日前这般责令,弟子中兴许还会有不怕死的质疑两句。 而如今既有云摇那番驳斥在先,又有她一弦之威震慑在后,接令的何凤鸣几人再是不满,也不敢当着慕寒渊和陈见雪的面表露什么,只能粗声粗气地应了。 慕寒渊下令时,云摇单独站在一旁的院落外的古树下,正懒洋洋靠着树小憩。 不知是原身的原因,还是她自己的问题,云摇只觉着来了这方乾元界后就总是倦怠得厉害。识海里的记忆也是断断续续,时有时无的。 有时候她都快分不清那些事到底是原主的记忆,还是她自己的了。 ……大概因为活太久了? 听见身后走近的声息,云摇懒懒站直了身,抻了下懒腰。手串上的小乌龟壳耷拉下来,在日光底下晃了晃。 “师尊。” 慕寒渊的神识传音在识海里响起。 云摇蹙眉,转过去向身后来人:“用说的,我不想在识海里听见你的传音。” 触及那人覆目白绸,云摇顿了下。 对着个目不能视的可怜小瞎子,还是她独苗徒弟,她是不是语气太凶了点。 尤其是慕寒渊闻声后,像是微微一怔——若非知道眼前这位是四海八荒人皆仰之的寒渊尊,那云摇都要觉着这一刻他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好在也只有那叫云摇错觉似的一息。 慕寒渊微垂首,将方才对弟子们的安排转述给云摇。 云摇听过:“哦。” 她侧了侧身,目光落过慕寒渊身后,何凤鸣几个被点上随她进山的弟子等在那儿。 见红衣少女眺来,为首的何凤鸣哼了声,扭开脸去。 云摇:“……” 云摇落回眼来:“入山就算了,还要我带一群小辈,万一丢了哪个怎么办?尤其那个何凤鸣,我看他全然不想同我走,不如还是留下来保护你身体不好的师妹吧。” 慕寒渊像是没听出她的嘲弄,脾气极好地温声道:“不论修为或是斗法,何凤鸣都是此行弟子中最杰出的一个了。有他在,能为师……为你分忧。” 分忧? 他不添忧就不错了。 云摇瞥他:“何凤鸣是最杰出的一个?那你呢,比他差不成?” 慕寒渊这一次停得有些久。 正在云摇思索是不是自己太跟一个小徒弟计较时,就听见慕寒渊低声问:“云幺九,你执意要我同去吗?” “……” 慕寒渊问得认真。 云摇反倒是有些心情古怪了。 ——他这说得,就好像她执意要求,他就会跟着一起进藏龙山似的。 慕寒渊道:“若你执意——” “谁执意了。” 听不得第二遍,云摇面无表情地打断,转身:“让那群拖油瓶过来吧。须得赶在午时前,阳气最盛时入山。” 慕寒渊无奈,他转身间,银锻下察及云摇身侧利落干净的红衣轮廓—— 莫说佩剑了,连块玉饰都不见。 慕寒渊神色微顿。 没一会儿,何凤鸣板着老长一张脸,带着几名弟子来到云摇身边。 “寒渊尊,”他行了剑礼,又一副捏着鼻子的表情转向云摇,“……云师叔。” 其余人照例。 看他神色不爽,云摇反而是心情好了。 她侧身勾了勾手,唤小狗似的:“跟好了。谁要是丢了,我可不会绕回来捡。” 何凤鸣恼火地转向另一边:“师姐你看她——” “何凤鸣。”慕寒渊忽出声。 这一句仍是他最惯常的语气,温和从容,连神态都不见一丝变化。 但没来由地,何凤鸣就觉着罩在大太阳底下的身后温度掉了下来。 他噤声缩回去。 云摇轻嗤,“走了。” 何凤鸣几人灰溜溜跟上。 隔着白绸见那行为首,衣裙旁空落落的,不见一物,慕寒渊忽提声轻扬:“云幺九。” 云摇莫名其妙,但还是停下,扭头看他。 慕寒渊觉今日晴光潋滟,她一身红衣,站在光下,应当还是当年模样。 可惜看不见。 失明数日不曾有过半分着恼,直到此刻,寒渊尊才是真正第一次突然有些急切地希望,这毒快些清消。 三百年不见,他也想看看师尊是不是还是断天渊前那副模样。 “有话便说。”几息不见反应,云摇就没了耐性。 慕寒渊垂了眉尾:“你当真不带上鹤羽?” “那把琴长得太冷淡,我不喜欢,”云摇懒声道,“换了你的悯生来,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拔下琴弦来当鞭子使?” 云摇在身旁几名弟子难以置信又恼怒的眼神里,勾了个散漫的笑。 眉心血蝶像扬翼欲起。 “怎么样,寒渊尊,舍得给吗?” 慕寒渊沉默。 云摇无声一哂,转身要走。 哗。 身后灵气波动。 “——” 那是悯生琴三百年来第一次以本体出现在她身后。 即便不去瞧,也已像是位暌违已久的老友,云摇神识稍触,便能感受到那琴身之上,如存过三百年月华流转之芒,润泽无相。 原来“鹤羽”当真比它不得的。 也不知这一张琴是谁所赠,该是寻了许多地方,煞费其心。 “…师兄!” 陈见雪难得急切,一句低声就把云摇飘远的思绪拽了回来。 连带着她身后,何凤鸣几人似乎也是急了。 “寒渊尊!” “万万不可!” “寒渊尊怎么能任由她胡闹呢……” “……” 到此刻,云摇才忽反应过来,他还真依她把悯生拿出来了? “今日之事,是云幺九代我行责入山,她既要借,那我自当应允。” 慕寒渊的声音隐约传来,似是在跟他们解释因由。 “师兄!” 陈见雪向来温婉待人,说话也柔声柔气的,此刻都被急得提了声气:“可这是悯生啊,你一直珍重若性命的,这么多年一直是它做你贴身法宝,怎么能拔弦——” “好了,别吵,我开个玩笑而已。” 云摇听得头疼,脚下毫不犹豫向着村外遁去:“你们慢慢叙旧,我不奉陪了,先走一步。——何凤鸣,你们还不跟上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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