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云摇毫无停留的背影后,何凤鸣几名弟子犹豫两息,还是扭头御剑跟着离了山村。 不久后,他们身后的那片人影就模糊进屋舍间,再看不分明。 随便踩了根树枝上天的云摇这才将神识收了回来。 她表情有点古怪。 虽说刚刚是故意逗弄,但她绝没有试探慕寒渊的意思,也是完完全全一丁点都没想到,他竟真要把悯生拿出来,给她拔了琴弦当鞭子用。 看旁人反应,话本里说的慕寒渊“琴身若己身”,也是不作假的。 那他还肯,云摇只想得到一个解释了—— 凡有恩者,有求必应。 ……当真圣人。 那么问题来了。 圣人君子到了这种程度上,慕寒渊前世话本里到底是怎么入的魔呢? - 平心而论,云摇是没将这趟藏龙山之行当回事的。 她相信慕寒渊也一样。 既是被奉了百余年的“寒渊尊”,那应该也早便察觉到了仙舟自离开乾门地界后就缀上来的尾巴。云摇猜他要兵分两路,所忌惮并非藏龙山,而是跟在他们后来的不明不白的尾随之人。 换言之,两人不约而同地觉着,真正的危险与变数兴许不在山内,而在山外。 不过没脑子的人显然不会想这么多—— “有些人啊,死乞白赖地想给寒渊尊当师妹,可惜寒渊尊最在意的还是见雪师姐。遇到这么危险的事,第一时间就把她推出来了,她要个师妹的空名有什么用?” 离着藏龙山不足百丈,云摇叫弟子们下了飞剑,改作步行进山。 有人不满,但慕寒渊有令在先,不敢直驳。 于是还未入山林,云摇就听见了身后一个女弟子压低却又刚好足够她听见的嘀咕。 只是那女弟子说完,却没人应她。 她尴尬地停了片刻:“你说是吧,何师兄?” 何凤鸣还没回答,走在最前面的云摇没忍住,轻声笑了出来。 “——” 严若雨登时红透了脸颊,恼火地看过去:“…你笑什么?” “掌门都没你管得宽,怎么,你代理掌门了?”云摇头都没回,一边拿随手折的那根树枝作剑,拨开拦路的草叶,一边似笑非笑地顶回去。 严若雨道:“我可没有管,实话实说而已,师叔连这个都听不得吗?那以后在门内,日日见着寒渊尊与见雪师姐,你可要受许多委屈了。” “我委屈什么,慕寒渊让我带队,说不定是更放心我。” 云摇一边俯身掐了片叶子,一边信口胡说。 她这会有些心不在焉——身周雾气比方才刚下飞剑时,已经重了几分,连十丈外的草木枝叶都不能看个分明。 这“瘴气”似乎是有源头的。 严若雨气笑了:“你在痴人说梦吗?师兄为什么会更放心你,见雪师姐可是上一届仙门大比的魁首!” “仙门大比每五年就来一次,魁首加起来比启越峰养的仙鹤都多,很稀罕么。” 云摇对着手里叶子确认完了,将它抛开。 笑意也勾上唇角。 领头的红衣少女忽然转回身来,弯眼一笑,似乎心情极好的样子:“说不定是此山雾气古怪,能进不能出——师兄觉着只有我失陷山中,他才能找得到呢。” “?寒渊尊怎么会找得到你?” 云摇背着手,一副无害模样地眨了眨眼:“毕竟,师兄和我心意相通呀?” 严若雨:“……” 严若雨:“??” 这次别说是严若雨了,连其他几个正远围成圈、边走边警惕勘察的弟子们都忍不住回头。 表情一个比一个一言难尽。 倒是何凤鸣最先察觉,他盯着红衣少女面上那格外灿烂的如花笑靥,略微迟疑:“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云摇扭头,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尽管她没说话,但何凤鸣总觉着自己好像听见了一句“咦,你竟然还长脑子了”。 何凤鸣:“……” 忍下耻辱心,何凤鸣收回探查的剑,直身:“方才你让我们在瘴气前下了飞剑,总不可能毫无理由吧。” 有人带头发问,其余弟子立刻跟着看过来。 “理由么,很简单。你们难道没有察觉,在这所谓瘴气的范围内,神识外放,最多也不过百丈?” “……” 四周一寂。 没得到任何回应,云摇不解地转回来,和众人诡异表情对了片刻,她反应过来。 “哦,你们修为不够,本来神识也没有百丈。” 弟子们:“………………” 闭嘴吧你。 众人之间,唯有何凤鸣一人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看云摇的眼神越发古怪起来—— 慕寒渊未说假,他算是弟子之中最为杰出的一个,师从乾门核心长老卢长安,见识自然也是最多的。 按他所知,非化神境以上修为,几无可能外放百丈神识。而化神境在仙域四大仙门里,已是能够胜任核心长老的修为。 何况她那时还是正在分神御剑—— 一言难尽地看了眼云摇手中的树杈,何凤鸣表情更古怪了。 还是在御……一根树枝的时候。 何凤鸣自己表情变了几遍,最后深吸了口气,像是强忍着情绪,向云摇提剑作礼:“这瘴气到底如何来的,我入山后遍查未得结果,还请师叔赐教。” “何师兄??”严若雨带头惊声。 其余几人沉默不语。 云摇意外得看了何凤鸣一眼,不过她本来也没打算瞒他们,索性直言:“这东西怎么来的,我不确定,但我能确定,这绝不是什么瘴气。” 弟子中有人发问:“为何?就算那些普通村民是迷路,若不是瘴气有毒,那天音宗弟子入山查探,怎么会有去无回呢?” “我说了,不知道。” 云摇在对方追问前,拿手里树枝拨了拨靴子旁的枝叶:“若是毒性雾气,那这些草木即便不曾枯萎,也必受影响。但我方才查看过了,入山以来,无论‘瘴气’浓重或是稀薄,沿途这些草木生长状态全然正常。” 众人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若是毒瘴,他们防得住——毕竟每个弟子出发前都带了不少避毒丹和化毒丹;可若不是带毒瘴气,那之前的天音宗弟子有去无回,就显得太诡异了。 “还有一点,”云摇将从方才摘的树叶上抹过的指腹一抬,“这叶片上,落着一层白,一抹就碎成了粉——你们见过这样的瘴气?” 弟子们互相对视,隔着薄薄的雾,只觉得彼此面目都模糊可怖起来。 “我怎么感觉……这雾气,更浓了?” “丁、丁师姐,你可别吓唬我啊?” “神识探查范围真的在缩小!” “你们……还看得清刚刚来的路吗?” “啊谁碰我了——” “收声!” 云摇一声喝令,几名弟子同时一个激灵。 片刻前还在与他们逗笑的红衣少女,此刻难得神色冷淡,漂亮的眉眼敛直,侧颜竟透出几分凌冽的肃杀来。 喝止了惶恐情绪后,云摇稍轻了语气:“古怪雾气确有源头,若我所察不错,这源头不止一个,且都是可移动的,多半是活物。” “……” 几人一顿,有意无意地,尽朝乳白雾气中这抹艳丽逼人的红贴靠过去。 云摇察觉了,但没说什么,只下令弟子们立剑阵,布下结界: “先将这雾阻拦在外。” 这会儿没人敢不听了,纷纷照做。 连方才嘲讽过她的严若雨都脸色惨白:“云师…师叔,雾气真的浓了。” 云摇没回眸,冷淡道:“你当我是慕寒渊。” “?” 没人听懂,云摇只得解释了句:“我又不瞎,看得见。” 沉默了一路的丁筱忍不住小声:“……师叔你这个时候还这样骂寒渊尊真的好吗?” “笑着死总比哭着死好吧?” 丁筱:“——我还不想死啊师叔??” 不等云摇“安抚”,弟子中有个年纪最小的,颤着声问:“你们,你们有人觉得,头晕吗?” 此行弟子皆过了筑基,早已算是脱去凡体,既不是毒,还能觉着头晕…… 云摇脸色微变。 “所有人,运转灵力,自查经脉脏腑!” “我、我灵力运行为何滞涩了??” “我也是!”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们明明吃了避毒丹啊?!” “你们看结界,外面覆上的那层白雾……不对,不是雾,是白丝!” 众人定睛。 结界光罩之上,在灵力催动下,雾气凝结而化形——赫然是无数细小而扭曲的白丝。 大惊之下,众人再抑制不住地慌张起来。 而这其中,最过咬牙切齿的却是云摇。 她死死盯着结界上的白色絮物:“……魇丝。” “?那是什么?” 乾门弟子们绝望地面面相觑,显然没一个人听过这个名字。 “魇兽之丝,入梦者死。” 云摇面冷如霜,心底却摁着崩溃—— 四百年前就已经被五师兄亲手归灭的东西,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小小一座藏龙山里? 作者有话要说: 标题“琴在月明楼”改自李煜原诗“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
第9章 琴在月明楼(二) 魇兽是一种上古异兽,原本生活在仙域极北的两界山天寒渊内。 然因千年来的仙魔两域之战,两界山战火不断,后陆续有魇兽散入仙域,犯下不少滔天祸事甚至灭城惨案。四百年前,由乾门七杰之二——云摇的二师姐苏梦雨与五师兄慕九天,联手将其剿灭。 此后再无痕迹,乾元界皆以为此兽灭绝已久。 —— 云摇怎么也没想到,时隔四百年,她竟还能在乾元界见到这种异兽。 一行人撑起剑阵结界,由云摇尚能外放的神识作指引,向着山中“雾气”更薄处移动,以免被困死其中。 一边行进,云摇一边简单讲了魇兽的信息。 “上、上古异兽?”丁筱紧张得有些结巴,回头望向云摇,“它这魇丝,十分恐怖吗?” 云摇道:“封口鼻无用,触之入体。轻则阻塞灵力,重则淤塞灵府,致幻入梦。” “入梦?” 云摇解释:“传闻中魇丝深入五脏六腑之时,便能勾起人心底最极致的情绪记忆,关于这段记忆的情绪越重,则所见幻景越深,至深者便入梦。而人心孱弱,情绪最为深刻的尽数是心底最恐惧之事,恐惧情绪愈重,则反哺魇丝,生长愈烈——魇兽修为便靠此提升。” “那岂不是循环往复,永无破解!”严若雨吓得声音都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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