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云摇从巨大的惊骇中回过神来。 她抬手,攥住了陈见雪的:“你之前说,你是从哪里醒来的?” 陈见雪面色为难:“我记不得前尘往事了,所以都是听旁人说的。负责看护我的青龙卫提起过,就在长仪山脉附近。” 云摇蹙眉。 她在慕寒渊身周并未察觉到往生轮的气息,而且那等神器,既非其主,便也绝不可能随时带在身边。 本想指望借着陈见雪找到它所在,但依她所说,长仪山脉位居魔域东域,横贯南北,并作为青龙城与玄武、朱雀两大主城的分界线。 若想沿着长仪山脉去找神器往生轮,那难度堪比大海捞针。 “啊,对了,”陈见雪忽想起来,“我醒来时,还听青龙卫说起过,山外不远处,有个叫两仪城的地方,正在混战。” “两仪城……” 云摇面色陡然变了。 两仪城,天陨渊。 那滔滔魔焰之下,叫她觉着仙格都随之栗然的、无比熟悉又陌生的存在。 ——原来那就是神器往生轮。 思及此,云摇再坐不住,她直身便向外走去:“我须得出去一趟,若是慕——白虎城主来问起,你就说我身体不适,正在房内休息。” “啊?…等等。” 陈见雪慌忙追身上来,拦下云摇:“有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要不是仙格受损,识海也随之震荡,云摇现在恨不得一息就去到万里之外的两仪城天陨渊。 如此情况下,她自然没耐心和陈见雪虚耗:“我实在有件急事,片刻都缓不得。其他事留待我回来后再说,最多两日,我一定赶回来。” 陈见雪却急了,一把拽住云摇,同时脱口而出:“你朋友可能熬不过两日了!” “——” 已经走到门前的云摇身影骤僵,几息后,她回眸,“什么…朋友?” 陈见雪面色为难:“我也不知他为何要这样做……就是那位救了我的白虎城城主要我等你醒来后,告诉你的。他说你有位见不得光的朋友,那夜刚好撞到了他手里,如今就在朱雀狱内受刑呢。” “……凤清涟?” 云摇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我昏迷了多久?” “具体时间我也不知道……”陈见雪犹豫了下,“但他让我来照顾你,就已经是十日前的事了。” 云摇:“——!” 仙术反噬的天谴之力竟伤她仙格至此。 可见她窥破的天机对乾元界的未来命运有多至关重要。 “朱雀狱在哪儿?” 陈见雪有些担忧:“你要做什么?” “劫狱,救人。” 云摇面色冷极。 她已经能够断定,这十日内,或说在她昏迷之时,慕寒渊识海内占据为主的就已经是恶相了。 凤清涟在他手中绝讨不得好,她若不尽快将人救出…… “才刚醒来,就想着要怎么离开了吗?” 云摇面前,这座寝阁内的正门被人从外面霍然拉开。 一道玄色衣袍,雪白长发的身影,逆光站在了她身前。 青铜面具遮蔽了原本神情,云摇惊回身而抬眸时,正撞入了面具下,那人漆晦如墨的眼底。 细微的魔息将他瞳孔描上一圈血色。 隔着青铜面具,那人临睨着她,笑意低哑、沉戾而又如蕴着亘远的怀缅: “师尊,我们已有千年未曾亲见了——当真不留下来,参加徒儿明日的大婚之典吗?”
第83章 落花时节又逢君(二) 慕寒渊的忽然出现,惊到的显然不止云摇。 旁边,陈见雪慌忙上前:“尊主,她应是昏睡久了,口不择言,您……” “出去。” 慕寒渊冷声,一眼都不曾往旁边落,只是目不瞬地凝视着云摇。 “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许靠近这座院落一步。” “……是。” 陈见雪迟疑地看了云摇一眼,还是不敢违背,做了礼便离开了屋子。 房门在云摇面前不远处关合。 室内归于寂静。 “慕、寒、渊。” 望着面前雪发玄袍的青年,终于回过神的云摇只觉得身后都生凉:“若你真是千年前的那个人,那我早已不是你的师尊了。” “是么?可我还是很想知道。” 慕寒渊却笑,他抬起袍袖像要来揽身前的红衣女子,可惜被她身影一晃,便向后退避了过去。 他也并不遗憾,就垂下手停在那儿,漆眸如海地临睨着她:“师尊喊这个名字的时候,想起来的究竟是我,还是你这一世那个天真、无知、愚蠢——蠢到竟然对世间苍生怀有可笑的悲悯的徒弟呢?” “……” 对上青铜面具下那人眼底纠葛至深的疯狂,云摇只觉得连眉心的仙格都跟着痛了起来。 她闭了闭眼。 “前世种种,是我一错再错。但我以为我以一命还你,该够解你执念了。为何你还是如此恨我?” “因为你根本不懂——!” 慕寒渊忽然暴戾地近身,扼住了云摇的肩,他死死凝着云摇的眼:“即便到这一世、你却还是不懂!……我从不恨你要杀我,我只恨你抛下了我。” 他的声线在沙哑下透出几分难察的颤栗。 又像是两道重叠的魂音。 云摇吃痛,愕然抬眸。 在慕寒渊的眼底,她果然见到了黑白两色如太极阴阳般首尾相逐的游鱼。 所以,这一句也是他想对她说的吗? “慕寒渊,你能听到,对吗?”云摇放轻了声,“这一次,我没有真的抛下过你。你该知道的,我已经想尽了一切办法,可是只有那样,我才能从仙域所有想要你死的人手中救下你、保全你。我如果真的想要放弃你,又怎么会来魔域?” “——” 扼制着她肩的指骨颤着一点点松懈。 近在咫尺的青铜面具下,那人痛苦地紧阖上眼,握拳的手垂扣在云摇身后的桌沿上。他手背上的青筋抻起暴烈的力度,像是在遏制着神魂深处剧烈的撕扯与挣扎。 慕寒渊的身影似乎被巨大的痛苦压制着,一点点低伏下来。 云摇不敢妄动,只望着他,直到他慢慢伏在她的肩上。 靠在她颈侧,那人一动未动。 云摇连呼吸都放轻了,试探:“慕寒渊?” “……” “…寒渊?” “……” 靠在她肩上的人像昏睡过去了,云摇抬手,想去触碰他将要滑落的面具。 然而指尖尚未触及冰凉的金属,她手腕就被蓦地攥住。 “师尊,你还真是偏心。” 低哑沉戾的声线,叫云摇的心一瞬就跌了下去。 她下意识想要挣脱。 可惜慕寒渊已经攥着她手腕,从她肩前慢慢直回身。青铜面具跌落下去,砸在云摇的脚旁。 她看清血色魔纹如冷玉血沁般,描摹过慕寒渊凌长的眉眼。 将这张清绝谪仙般的面孔都衬得秾艳妖异。 “可惜,你的那位乖徒弟,恐怕出不来了。” 慕寒渊说着,抬起修长的手掌。 血色丝络勾连而成的终焉火种,如一朵血色的曼珠沙华,在他掌心徐徐绽放。 淡淡的金色熠烁其中,花蕊里像绽着金莲的虚影。 “终焉火种……”云摇几乎切齿,带着怒恨瞪向他,“小金莲果然是你杀的。” “是又如何?” 慕寒渊低声笑了起来,“你那个天真的乖徒弟,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他以为在仙域时候能够以神魂反制于我,来了魔域就也可以,实在可笑。” 云摇眼神轻颤了下:“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这乾元界内每死一个人,终焉火种都会强盛一分,他要拼死克制封禁它在灵府内,而我却可以肆意调用——那十万魂火性命岂止填入了天陨渊呢……此消彼长,他到底拿什么与我抗衡?” 慕寒渊以指节勾拨,引得终焉火种如同一朵生了灵的花火,在他指骨间盘绕跳跃。 他漆黑的眸心被它映得暗红,邪异。 “哦,还有我的师尊,也是一样的天真,”慕寒渊的眼神从指骨间的终焉火种上,挪下来,落在云摇的脸庞,他哑声笑起来,“你知道,你前世一直费尽心思想要拔除的这些丝络,究竟是什么吗?” 云摇瞳孔轻缩。 那个答案还未出口,就已经叫她有种心魂栗然的感觉。就像是拼命逃脱却始终被追逐在身后的,逃不过的名为宿命的东西。 她眼睫轻颤:“别……” “是世人的魂火。” 慕寒渊却冰冷、残酷地,带着笑斩断了她的最后一线希望。 他低声凑在她耳旁,“我每叫它衍生一丝,这世上某个角落就会有一个人死去。” “我之生,之息,之存在,便已是毁灭本身。我,既终焉。” “——他也一样。” 云摇眼眸战栗难已:“不可能……” “我早便说过,这是我和他注定的宿命。” 慕寒渊低声笑着。 “我知晓这一切的终局,便绝不会同他一样天真愚昧、负隅顽抗。” 云摇心底那线再压抑不下的阴霾漫笼上来,她深吸了口气,压下颤栗仰面望他:“你回乾元界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师尊受天谴之力反噬前,不是应当已经听到了吗?” 慕寒渊抬手,轻捏住她的下颌。 他一点点俯身下来,灼热的气息将她裹束,像是要将一吻烙在她唇上。 “我是来杀一位神君的,可惜祂藏得太好了。那便只有杀尽乾元界的人魔两族,毁尽世间器物,叫它礼崩乐坏,万道沦丧,叫整个乾元界灰飞烟灭、归入不复终焉!” 魔焰汹涌涤荡过慕寒渊的袍袂,将他眼底的暴烈酷戾舒展到了极致。 比前世更深、更甚。 像是眼睁睁看着慕寒渊要拖着世间苍生坠入深渊,云摇感受到阴霾丛生的无力:“你究竟为何要如此——” “因为我要救你啊。” 慕寒渊捏着她下颌的指骨拂下,他反手按住她颈后,将云摇死死抵进了怀里。 于是云摇再看不到他的神情。 她只听到,紧贴着她的那人的胸膛里,字字沉颤,竟如惧如栗:“……只有那个结局,我绝不容许。” “什么?” 云摇听不懂慕寒渊的话,她只是直觉那与她所失去的那段记忆有关。 只是那人却再未开口。 许久后,慕寒渊像是终于慢慢平复下情绪,他声线低哑地贴吻在她耳畔:“师尊,你也不想那位凤凰族族主客死他乡,作仙域的第一个牺牲者吧?” 云摇回神,向后推开他:“你威胁我?” “我怎么舍得?这最多,算是一点交换条件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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