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形虚影一栗,不知想起什么,怨气再次从它周身翻腾起来:“你给她的不是龙鳞匕!!” “是什么,于你而言重要么?反正结局早在上万年前便已落定。这些不过是你的可笑怨念而已。”指间如燃起炙人神魂的墨焰,魔族青年却像毫无所觉,不在意地捏着它抖了抖,“你有什么苦情过往我不感兴趣,也不打算干扰你,更甚至,等离开了这里,做到了我想做的事,我还可以助你一臂之力。自然,我说的是你那个藏在外面的原身,不是你这道蠢笨无力的怨念。” “……你想要什么?”龙形虚影嘶哑地问,“你神魂上既有天罚烙印,那能与你神魂相匹的肉身,是我本体巅峰时期都无法匹敌的强大。你放弃了它,只留下一缕残魂,还要附在那人身上……你莫非、是想要他的那具躯壳?” 不等魔族少主回答。 龙形虚影颤栗起来,这一次却是嘶笑:“我以为我已经够疯癫了,没想到你比我更甚——他凡人之躯,虽天赋绝顶,但也不过合道境,不可能承载得了你这样的神魂!何况你放弃半仙之身而归凡躯,可笑至极!!” “——你懂什么。” 眼尾垂敛下薄戾,慕寒渊指骨蓦地收紧。 龙形虚影嘶声痛鸣。 “他所拥有的,你等纵活上万年也不配窥得……” 将龙形虚影捏得气息近无,魔纹如血沁红了魔族青年的眼睑,他的视线朝前抬起,犹如穿过那层叠的山石与花木,落向那园中。 “而那原本属于我。” “……” —— 视野所及的天穹下,魔焰无尽。挣扎哭嚎的魑魅魍魉前,那道抚琴的墨袍身影戾然抬眸,血色魔纹妖异攀着的眼尾扬起,他杀意凌厉地望向这里。 [把——] [还、给、我!] “……!” 石园亭下,凉榻上午憩的龙君御衍忽然睁开了眼,周身气息一瞬鼓荡,掀得凉亭上琉璃瓦都栗然难已。 懒靠在旁的云摇惊醒,从满园景色前怔然回眸。 “怎么了?” 话声未竟,她却被凉榻上的龙君擒住手腕,翻身压抵在石榻上。 那人俯身,湖蓝色眼眸里沧波万顷:“他是谁?” “——?” 云摇莫名奇妙得想给他一剑抽下去,还只能循着长雍的伪装,眼神无辜仰问:“陛下是不是做梦了?谁?” 御衍怔住。 几息后他蓦地松开手,坐到一旁:“抱歉,长雍……?”这个理应出口过无数遍的名字,莫名叫他觉着晦涩,他捏了捏眉心,“我确实,似乎做了个噩梦。” “噩梦?” 揉着自己手腕的云摇一怔,抬头。她是随口一说的,可不觉得一条修为已臻仙界之下巅顶的上古真龙,午憩时候还会做什么梦。 可他竟然真做了,还是噩梦。 “你梦见什么了?”云摇好奇,“长雍,嗯,我吗?” “另一个人。” 御衍撑着额角,晃了晃有些晕眩莫名的头,“很熟悉,很像……像在哪里见过?” 云摇:“那个人对你做什么了吗?” “他要抢走我的一件东西,我最重要的东西。” “——!” 云摇心虚地想要握住自己的袖子,下意识地盯向龙君御衍的心口。 只是不等她触到藏起的龙鳞匕,就被身前的御衍握住了指尖,紧紧攥进了掌心。 连带她整个人都被他抱进怀里—— 金色龙尾一回生二回熟地缠上了她腰间。 云摇:“……” 这该死的熟悉。 只是这一次不同之前,御衍拥住她的力道极大,像是要将她揉碎了一样,带着点不管不顾的、他身上从未展露过的压迫感极为强烈的欲意。 “我不会让任何人抢走你,”他低阖着眼,垂首吻她青丝,“谁都不行。” “……” 听着头顶那人如在梦呓的低声,云摇原本挣扎的心思慢慢压平了。 ……算了,九日而已。 就当欠这条龙的了。 - 云摇倒是未曾想过,和那日凉亭下,被御衍用龙尾巴缠着她的黏糊劲完全不同,她接下来的日子会过得如此清闲—— 清闲得像是还未大婚就被打进了冷宫里。 “殿下,龙君陛下都七日未曾召见你更未曾踏足沐年殿了,你就真的什么也不做啊?” “嗯?” 云摇懒靠在妆镜前的圈椅中,朝镜里抬了抬眼。 站在她身后,如蔻一边给她梳妆,一边小声咕哝着:“您是步都不往外迈一下,所以没听到,侍龙城中如今都在盛传,说新来的人族公主还未大婚,就已经惹恼龙君,失了盛宠呢。” 云摇讶异回眸:“我什么时候还受过盛宠吗?” 如蔻:“……” 小姑娘大约是十分无奈,“就算侍龙城内只有您一位贵人,您也不能这样随性呀。我们是人族,侍龙城内遍地都是妖族,您若不受宠,我们会受欺负的。” “不会。” “长雍公主”都打算弑君谋权了,还要什么盛宠。 不过—— 云摇心里暗算了下时间。 距离慕寒渊说的真龙蜕生之劫,只剩下最后一日了。不知是不是在准备渡劫,龙皇殿那边半点不闻召见,也未提大婚之事,她原本想借大婚下手的意图,自然也落了空。 “是不能再一味地等下去了,”云摇朝妆镜内微微偏首,扶正了发髻上的金累丝镂空牡丹簪,“我该找个机会,主动去龙皇殿一趟。” 如蔻听得一吓:“殿下,您要直接去龙皇殿?这会不会太唐突了些?” “那就将他骗来,就说……”云摇拿指尖拨了拨簪下的金丝流苏,眼睛一亮,“就说我生病了?” 如蔻迟疑:“欺骗龙君陛下恐是重罪。”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要如何……”云摇还未说完,殿外,忽响起宫侍声音。 “公主殿下,陛下有口谕,请您明日酉时末,到龙皇殿见驾。” “……” 云摇怔在了妆镜前。 明日就是龙君御衍蜕生之劫,入夜更是他最为虚弱、连凡人之力都抵不过的时刻——他竟然就如此信任和深爱长雍公主,这种时候不把他自己藏到个无人知晓的安全地方,而要她陪在他身边? “殿下,快谢恩啊。”如蔻见她没反应,忙低声提醒。 云摇回神,心情复杂地应了口谕。 等宫侍一走,如蔻的笑都压不下了:“殿下与陛下当真是天作之合,心思也是一样的,您才想着见陛下呢,陛下就主动召见您了。” “是啊。” 云摇笑得心虚又勉强。 确实是“天作之合”,她刚想着要怎么去杀他,他便把刀递到她手里了。 妆镜里映着的,窗外天色从亮渐暗,又由夜转白。 等黄昏昧色再次为流云挽上橙金的纱,酉时末刻的水漏也已将滴尽了。 云摇乘着的流苏扶辇,停在了龙皇殿的内殿外面。 华美繁复的袍尾拖过沉色紫檀的木槛,将一尾金色的夕晖泻入殿内,宫侍为她挑开绣着龙凤金纹的纱帘,层层向深,最后一道竟然便是龙君御衍的寝殿。 最后一重纱帘前,在前引路的宫侍停身,转回: “陛下就在殿内安憩,近日他不许旁人打扰。只能送殿下至此,我等告退。” 宫侍行了礼,并未给云摇再言的机会,便快步匆匆地向来处回了。 云摇对着面前这最后一重纱帘迟疑了片刻,还是抬手掀起,一张镂空墨玉屏风拦在眼前。 透过雕花的孔隙,云摇瞥见了这烛火昏昧的殿内,最里侧榻上,龙君御衍合衾侧卧的身影。 云摇一怔。 御衍将她召到此处。 他自己却睡了? “……陛下?”轻手轻脚地绕过屏风,云摇放低了声,悄然唤向榻上,“燕凉?” 榻上的人毫无反应。 云摇停在了榻旁,俯身下去。榻上那人此刻安然深眠,有些不寻常的是,他低覆着的长睫上竟然结起了淡霜,犹如冰天雪地间长眠的神像。 迟疑了片刻,云摇见御衍始终对她的到来没有一丝察觉或苏醒的迹象,便抬手试探。 她指尖在他侧颜略作踟蹰,还是落向下,只试了试他颈侧的温度。 不出意外地,触之寒凉,摸了块冰似的。 若非还能感觉到他的微弱气息,那云摇都要以为省了她动手,这位龙君陛下已经殡天了呢。 “这就是蜕生之劫么,还真可怕。”云摇叹过气,从繁复的袖中取出了那把如星光暗熠的龙鳞匕,托在掌心,她垂眸打量,“这里只是幻境,即便我不杀你,你也已经死了上万年了,不如便作最后一件好事,送我和其他人一起离开这里?” 榻上的龙君御衍一动未动,眼睫都没颤一下。 云摇眨了眨眼:“既然你不说话,那我可就当你默认了。” 匕首拔出。 于烛火下划过一线冷光,锋利无匹的尖刃抬起,对准了熟睡的龙君御衍的胸膛。 像是某种急切的呼应,云摇甚至看得到,匕尖所指,透过了他月白衣袍下,淡金色的龙心鳞在他心房中散发出熠熠渐盛的金芒。 [不能再拖了。他会醒的。] 耳边像有一个声音在低低地蛊惑着她,无形的力迫着她的手腕,将匕首压向下。 云摇阖了阖眼。 作云摇这一生该杀过许多魔族,她闭上眼,那些或是记得或是忘了的面孔,都会在面前走马灯似的过,像是没起点也没尽头,络绎不绝。 不差这一个。 也不该差一个。 但匕首还是停下了,在距离他心口寸余的位置。 云摇睁开眼,另一手抬起,往安眠的御衍的眼前轻轻一盖—— 她还是忘不掉那日在亭下见到的、目覆白绸的他,墨发如流云挟裹着雪白的缎带,和慕寒渊的身影几乎能够交叠在一起。 为何。 为何她总觉得他像极了他? 云摇轻叹,想将遮在御衍眼前的手垂下:“你到底……” 话声戛然而止。 她刚落到他修挺鼻梁上的手骤然僵停—— 小指之上,那人长睫撩起,湖蓝色的眸子如冰似玉地,澄然寂静地望着她。 云摇:“!” 想都没想,她一把又捂了回去。 “一定是看错了,或者我拿开手的方式不对……”云摇正给自己做着心理安慰,就见御衍垂在身侧的袍袖一抬,修长而分明的指骨就攥住了她握着匕首悬停在他心口上方的手。 许是太用力了,那骨节曲起的冷白间都沁出一丝凌冽的霜寒。 冻得云摇一抖。 这下捂着也没用了,云摇尴尬地把左手从御衍眸前拿下:“那个,说来你可能不信,但我这把匕首其实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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